（文/於曉敏）一個不小的海灣裡，微波盪漾的海水上停靠著幾十艘大大小小的木製捕魚船，一艘載重三百噸以上的大船和十幾艘載重幾十噸的小船，還有一艘就是陽戈將乘坐的不大不小的“黑龍號”了。大船雖票價很高，還是早被急於出走的難民（包括非難民出海乘客）買空。“黑龍號”也滿員。小船票價低，為了賺錢也情願冒險一搏。
吳越與陽戈到達碼頭的時候，乘客已各自踏上所乘的船。
（文/於曉敏）一個不小的海灣裡，微波盪漾的海水上停靠著幾十艘大大小小的木製捕魚船，一艘載重三百噸以上的大船和十幾艘載重幾十噸的小船，還有一艘就是陽戈將乘坐的不大不小的“黑龍號”了。大船雖票價很高，還是早被急於出走的難民（包括非難民出海乘客）買空。“黑龍號”也滿員。小船票價低，為了賺錢也情願冒險一搏。
吳越與陽戈到達碼頭的時候，乘客已各自踏上所乘的船。
陽戈在“黑龍號”上望著站在岸邊等待船起航的吳越，百感交集。與其說是與吳越的離愁別緒，不如說是對未來的一種企盼之中摻雜的焦慮、擔憂等多重思緒的總和。
碼頭上站滿了等待下一波次售票開始的人。一條條通向碼頭的泥濘小路上，絡繹不絕的人們還在湧來。有的提著皮箱、有的扛著麻袋，有的揹著、牽著孩子……當局沒收了難民的財產，他們只憑被允許帶上的一些衣物、乾糧和少得可憐的錢，開始向著茫茫的大海，尋找新的生存之地。
這一刻，陽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成為這個無可確定前景的群體中一員。
“嗚——”即將起程的汽笛響起，陽戈與吳越用力揮手告別。
乘客與送行者告別的泣聲響成一片。吳越在岸邊像一個送別遠行兒子的父親那樣熱淚盈眶。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每一次無論是告別還是迴歸的旅程，都是一場新的存在樣式的起程。看似的重複實際上是有差異的重複，每一細微的差異都是新生。
陽戈沒哭，他的思緒像螺旋槳犁開水面那樣嘩嘩作響：動身了，從異國他鄉到另一個他鄉異國去，既不是告別也不是迴歸的旅程，這是一次為了榮譽的逃離——生存下來，證明自己——
若不將自己放逐，我又怎能歸去？
“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螺旋槳犁動之時，好像壓在陽戈激動懸蕩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船沒駛出多遠，卻調轉了船頭，向剛才停泊的碼頭折回，碼頭一片嘈雜，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荷槍實彈等待“黑龍號”靠岸。陽戈不免緊張起來，他感覺岸上穿制服的人好像會上船搜查，決計選擇跳到海里躲藏起來，當然這也是一種冒險，而且身上的物件、與吳越互留的“證據”會被海水打溼。他身背挎包快步走向船尾想選擇一個合適的躲藏方式。走到船尾，與“黑龍號”的大副迎頭碰上，大副上下打量他，陽戈被他打量得不知就裡，剛才還閃過“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僥倖念頭，可事局未等說變就變了，危機四伏。陽戈心裡唸叨著需要鎮靜，他朝大副點點頭。沒承想大副先開了口：“需要幫忙吧，富家子弟？”陽戈有點吃驚大副這樣稱呼自己，張大眼睛看著大副。大副竟貼近陽戈，語速很快地低聲說：“岸上的官方人員就要上船搜查難民財物，你的分我一點兒，我可以幫你保護一些你的財物。”
陽戈明白了，原來岸上穿制服的人不是搜查人，是專門搜刮難民財物的。看樣子這是他們經常採取的掠財方式。
（文/於曉敏）一個不小的海灣裡，微波盪漾的海水上停靠著幾十艘大大小小的木製捕魚船，一艘載重三百噸以上的大船和十幾艘載重幾十噸的小船，還有一艘就是陽戈將乘坐的不大不小的“黑龍號”了。大船雖票價很高，還是早被急於出走的難民（包括非難民出海乘客）買空。“黑龍號”也滿員。小船票價低，為了賺錢也情願冒險一搏。
吳越與陽戈到達碼頭的時候，乘客已各自踏上所乘的船。
陽戈在“黑龍號”上望著站在岸邊等待船起航的吳越，百感交集。與其說是與吳越的離愁別緒，不如說是對未來的一種企盼之中摻雜的焦慮、擔憂等多重思緒的總和。
碼頭上站滿了等待下一波次售票開始的人。一條條通向碼頭的泥濘小路上，絡繹不絕的人們還在湧來。有的提著皮箱、有的扛著麻袋，有的揹著、牽著孩子……當局沒收了難民的財產，他們只憑被允許帶上的一些衣物、乾糧和少得可憐的錢，開始向著茫茫的大海，尋找新的生存之地。
這一刻，陽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成為這個無可確定前景的群體中一員。
“嗚——”即將起程的汽笛響起，陽戈與吳越用力揮手告別。
乘客與送行者告別的泣聲響成一片。吳越在岸邊像一個送別遠行兒子的父親那樣熱淚盈眶。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每一次無論是告別還是迴歸的旅程，都是一場新的存在樣式的起程。看似的重複實際上是有差異的重複，每一細微的差異都是新生。
陽戈沒哭，他的思緒像螺旋槳犁開水面那樣嘩嘩作響：動身了，從異國他鄉到另一個他鄉異國去，既不是告別也不是迴歸的旅程，這是一次為了榮譽的逃離——生存下來，證明自己——
若不將自己放逐，我又怎能歸去？
“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螺旋槳犁動之時，好像壓在陽戈激動懸蕩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船沒駛出多遠，卻調轉了船頭，向剛才停泊的碼頭折回，碼頭一片嘈雜，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荷槍實彈等待“黑龍號”靠岸。陽戈不免緊張起來，他感覺岸上穿制服的人好像會上船搜查，決計選擇跳到海里躲藏起來，當然這也是一種冒險，而且身上的物件、與吳越互留的“證據”會被海水打溼。他身背挎包快步走向船尾想選擇一個合適的躲藏方式。走到船尾，與“黑龍號”的大副迎頭碰上，大副上下打量他，陽戈被他打量得不知就裡，剛才還閃過“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僥倖念頭，可事局未等說變就變了，危機四伏。陽戈心裡唸叨著需要鎮靜，他朝大副點點頭。沒承想大副先開了口：“需要幫忙吧，富家子弟？”陽戈有點吃驚大副這樣稱呼自己，張大眼睛看著大副。大副竟貼近陽戈，語速很快地低聲說：“岸上的官方人員就要上船搜查難民財物，你的分我一點兒，我可以幫你保護一些你的財物。”
陽戈明白了，原來岸上穿制服的人不是搜查人，是專門搜刮難民財物的。看樣子這是他們經常採取的掠財方式。
船頭的船長向這邊張望，大副與船長點點頭。明白了，船家會在旅客中識別那些企圖閃躲的旅客，身上一定有“油水”可揩。與其讓官家的人掠空，不如實現與旅客共同得利。陽戈有所不知，這個安排也是吳越曾與船長交代過的。對於陽戈，無論那些人上船搜人還是搜財，自己都存在危險。
於是他的手向挎包裡摸去，摸出錢夾，從吳越給他的三根小金條和一些貨幣中，迅速取出一根小金條遞給大副。大副將金條插到嘴裡，上下牙齒咬動一下，滿意地笑笑，指給陽戈後艙機房，告訴陽戈下進到那裡去，裡面有水手衣，馬上換好，待在裡面不要動。
陽戈用吳越送給他的一根金條，躲過了一劫。
一陣“洗劫”後，“黑龍號”在一些被掠空了財物的旅客的哀號中重新起航。陽戈的心也在悲鳴，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恥辱和無能。
從後艙機房出來，陽戈的心緒久久平靜不下來。看到被船犁開的扇面水波，他真想跳下去，讓逆行的強勁的水浪衝刷一下自己。
他站在甲板上面朝大海，張望……似乎想找到擺脫恥辱的彼岸。
他感覺身旁走過來一個人，一直在打量自己，他側轉身來。
“年輕人，你好！”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用漢語主動與陽戈搭訕。這位中年男子剛才被船長同大副一樣的方式，在前艙機房保護了他身上所存不多的財物。
他這時向陽戈伸出手來。陽戈心生警覺，遲疑了一下：若不搭腔，更令人懷疑，他伸手相握。中年男子主動介紹：
“我姓李，叫李祥生，稱我李先生好了。我祖籍湖南長沙，祖父輩到了新加坡，入了新籍，成了海外華人。我二十年前就開始在此國南方和新加坡兩邊做生意，這邊建立了一點兒基業，最近一下子都給當局沒收了。”李祥生快人快語，一張口就吐出自己的大量信息，未等陽戈迴應，接下說，“我剛才聽到了你與送行人講漢語，想必也是華人了？年輕人貴姓？”
“免貴姓……戈，名陽。”陽戈吞吐了一下（為後陽戈就自稱姓戈名陽了）。
（文/於曉敏）一個不小的海灣裡，微波盪漾的海水上停靠著幾十艘大大小小的木製捕魚船，一艘載重三百噸以上的大船和十幾艘載重幾十噸的小船，還有一艘就是陽戈將乘坐的不大不小的“黑龍號”了。大船雖票價很高，還是早被急於出走的難民（包括非難民出海乘客）買空。“黑龍號”也滿員。小船票價低，為了賺錢也情願冒險一搏。
吳越與陽戈到達碼頭的時候，乘客已各自踏上所乘的船。
陽戈在“黑龍號”上望著站在岸邊等待船起航的吳越，百感交集。與其說是與吳越的離愁別緒，不如說是對未來的一種企盼之中摻雜的焦慮、擔憂等多重思緒的總和。
碼頭上站滿了等待下一波次售票開始的人。一條條通向碼頭的泥濘小路上，絡繹不絕的人們還在湧來。有的提著皮箱、有的扛著麻袋，有的揹著、牽著孩子……當局沒收了難民的財產，他們只憑被允許帶上的一些衣物、乾糧和少得可憐的錢，開始向著茫茫的大海，尋找新的生存之地。
這一刻，陽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成為這個無可確定前景的群體中一員。
“嗚——”即將起程的汽笛響起，陽戈與吳越用力揮手告別。
乘客與送行者告別的泣聲響成一片。吳越在岸邊像一個送別遠行兒子的父親那樣熱淚盈眶。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每一次無論是告別還是迴歸的旅程，都是一場新的存在樣式的起程。看似的重複實際上是有差異的重複，每一細微的差異都是新生。
陽戈沒哭，他的思緒像螺旋槳犁開水面那樣嘩嘩作響：動身了，從異國他鄉到另一個他鄉異國去，既不是告別也不是迴歸的旅程，這是一次為了榮譽的逃離——生存下來，證明自己——
若不將自己放逐，我又怎能歸去？
“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螺旋槳犁動之時，好像壓在陽戈激動懸蕩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船沒駛出多遠，卻調轉了船頭，向剛才停泊的碼頭折回，碼頭一片嘈雜，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荷槍實彈等待“黑龍號”靠岸。陽戈不免緊張起來，他感覺岸上穿制服的人好像會上船搜查，決計選擇跳到海里躲藏起來，當然這也是一種冒險，而且身上的物件、與吳越互留的“證據”會被海水打溼。他身背挎包快步走向船尾想選擇一個合適的躲藏方式。走到船尾，與“黑龍號”的大副迎頭碰上，大副上下打量他，陽戈被他打量得不知就裡，剛才還閃過“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僥倖念頭，可事局未等說變就變了，危機四伏。陽戈心裡唸叨著需要鎮靜，他朝大副點點頭。沒承想大副先開了口：“需要幫忙吧，富家子弟？”陽戈有點吃驚大副這樣稱呼自己，張大眼睛看著大副。大副竟貼近陽戈，語速很快地低聲說：“岸上的官方人員就要上船搜查難民財物，你的分我一點兒，我可以幫你保護一些你的財物。”
陽戈明白了，原來岸上穿制服的人不是搜查人，是專門搜刮難民財物的。看樣子這是他們經常採取的掠財方式。
船頭的船長向這邊張望，大副與船長點點頭。明白了，船家會在旅客中識別那些企圖閃躲的旅客，身上一定有“油水”可揩。與其讓官家的人掠空，不如實現與旅客共同得利。陽戈有所不知，這個安排也是吳越曾與船長交代過的。對於陽戈，無論那些人上船搜人還是搜財，自己都存在危險。
於是他的手向挎包裡摸去，摸出錢夾，從吳越給他的三根小金條和一些貨幣中，迅速取出一根小金條遞給大副。大副將金條插到嘴裡，上下牙齒咬動一下，滿意地笑笑，指給陽戈後艙機房，告訴陽戈下進到那裡去，裡面有水手衣，馬上換好，待在裡面不要動。
陽戈用吳越送給他的一根金條，躲過了一劫。
一陣“洗劫”後，“黑龍號”在一些被掠空了財物的旅客的哀號中重新起航。陽戈的心也在悲鳴，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恥辱和無能。
從後艙機房出來，陽戈的心緒久久平靜不下來。看到被船犁開的扇面水波，他真想跳下去，讓逆行的強勁的水浪衝刷一下自己。
他站在甲板上面朝大海，張望……似乎想找到擺脫恥辱的彼岸。
他感覺身旁走過來一個人，一直在打量自己，他側轉身來。
“年輕人，你好！”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用漢語主動與陽戈搭訕。這位中年男子剛才被船長同大副一樣的方式，在前艙機房保護了他身上所存不多的財物。
他這時向陽戈伸出手來。陽戈心生警覺，遲疑了一下：若不搭腔，更令人懷疑，他伸手相握。中年男子主動介紹：
“我姓李，叫李祥生，稱我李先生好了。我祖籍湖南長沙，祖父輩到了新加坡，入了新籍，成了海外華人。我二十年前就開始在此國南方和新加坡兩邊做生意，這邊建立了一點兒基業，最近一下子都給當局沒收了。”李祥生快人快語，一張口就吐出自己的大量信息，未等陽戈迴應，接下說，“我剛才聽到了你與送行人講漢語，想必也是華人了？年輕人貴姓？”
“免貴姓……戈，名陽。”陽戈吞吐了一下（為後陽戈就自稱姓戈名陽了）。
“戈陽先生，你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你了，看你丰姿瀟灑，飄飄有出塵之表，定是非凡之人，不會是與我們難民走在一起的吧？”李祥生望著陽戈說道。
“李先生抬愛了。若說非凡，這船上開始漂洋過海的人，才是個個非凡哪！我見你毫無落魄之相，倒有前程遠大的氣勢，定非等閒之輩。”
李祥生苦笑一下說：“哪有你說的那麼順當啊，與船上的大多數人一樣，都是落難人。”
“我們同為落難人。”陽戈說。
“你看我倆有緣，我見到你就有似曾相識之感。如你不嫌棄，我們結個忘年交，一路相互照顧可好？”李祥生說。
陽戈欣然：“好啊，能與李先生結伴，我十分高興，心裡踏實多了。”
李祥生的臉掛上了笑，說：“旅途有你這樣氣宇軒昂的夥伴，令我心裡更踏實。不知戈先生出海最終落在哪裡？”
陽戈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想不如照實說：“沒有想到具體落在哪裡，我自己先出來，是給親屬們探探路、踩踩點吧。”
李祥生心生喜悅。這是人們的共性，被漂亮人所吸引，如同被美景所吸引，不僅流連忘返，恨不得統統搬回家去。風景屬於一時一地的自己，當人轉身，它就與人辭別。美景搬不動，人還是可以試試請到自己身邊的嘛。於是他說：“請跟我走吧，到新加坡去。好在我太太和姐姐、弟弟一直在新加坡，那邊我還有一點兒家業，還有後路。”
陽戈也心生喜悅：真是神助，遇上一個好人，自己需要依靠，只要能平安落下腳，往後的事就好辦了。於是他說：“感謝李先生，我太幸運了。我可以做你的跟班或助手，跟你學習，日後還依賴你多指導我，煩你費心哪。”
“黑龍號”有隨機的性質，此次行程是打算向南中國海駛去，目的地是香港。
李祥生的預計是從香港轉向新加坡。
（文/於曉敏）一個不小的海灣裡，微波盪漾的海水上停靠著幾十艘大大小小的木製捕魚船，一艘載重三百噸以上的大船和十幾艘載重幾十噸的小船，還有一艘就是陽戈將乘坐的不大不小的“黑龍號”了。大船雖票價很高，還是早被急於出走的難民（包括非難民出海乘客）買空。“黑龍號”也滿員。小船票價低，為了賺錢也情願冒險一搏。
吳越與陽戈到達碼頭的時候，乘客已各自踏上所乘的船。
陽戈在“黑龍號”上望著站在岸邊等待船起航的吳越，百感交集。與其說是與吳越的離愁別緒，不如說是對未來的一種企盼之中摻雜的焦慮、擔憂等多重思緒的總和。
碼頭上站滿了等待下一波次售票開始的人。一條條通向碼頭的泥濘小路上，絡繹不絕的人們還在湧來。有的提著皮箱、有的扛著麻袋，有的揹著、牽著孩子……當局沒收了難民的財產，他們只憑被允許帶上的一些衣物、乾糧和少得可憐的錢，開始向著茫茫的大海，尋找新的生存之地。
這一刻，陽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成為這個無可確定前景的群體中一員。
“嗚——”即將起程的汽笛響起，陽戈與吳越用力揮手告別。
乘客與送行者告別的泣聲響成一片。吳越在岸邊像一個送別遠行兒子的父親那樣熱淚盈眶。
人無法踏進同一條河流，每一次無論是告別還是迴歸的旅程，都是一場新的存在樣式的起程。看似的重複實際上是有差異的重複，每一細微的差異都是新生。
陽戈沒哭，他的思緒像螺旋槳犁開水面那樣嘩嘩作響：動身了，從異國他鄉到另一個他鄉異國去，既不是告別也不是迴歸的旅程，這是一次為了榮譽的逃離——生存下來，證明自己——
若不將自己放逐，我又怎能歸去？
“這一切看似順理成章。”螺旋槳犁動之時，好像壓在陽戈激動懸蕩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船沒駛出多遠，卻調轉了船頭，向剛才停泊的碼頭折回，碼頭一片嘈雜，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正荷槍實彈等待“黑龍號”靠岸。陽戈不免緊張起來，他感覺岸上穿制服的人好像會上船搜查，決計選擇跳到海里躲藏起來，當然這也是一種冒險，而且身上的物件、與吳越互留的“證據”會被海水打溼。他身背挎包快步走向船尾想選擇一個合適的躲藏方式。走到船尾，與“黑龍號”的大副迎頭碰上，大副上下打量他，陽戈被他打量得不知就裡，剛才還閃過“一切看似順理成章”的僥倖念頭，可事局未等說變就變了，危機四伏。陽戈心裡唸叨著需要鎮靜，他朝大副點點頭。沒承想大副先開了口：“需要幫忙吧，富家子弟？”陽戈有點吃驚大副這樣稱呼自己，張大眼睛看著大副。大副竟貼近陽戈，語速很快地低聲說：“岸上的官方人員就要上船搜查難民財物，你的分我一點兒，我可以幫你保護一些你的財物。”
陽戈明白了，原來岸上穿制服的人不是搜查人，是專門搜刮難民財物的。看樣子這是他們經常採取的掠財方式。
船頭的船長向這邊張望，大副與船長點點頭。明白了，船家會在旅客中識別那些企圖閃躲的旅客，身上一定有“油水”可揩。與其讓官家的人掠空，不如實現與旅客共同得利。陽戈有所不知，這個安排也是吳越曾與船長交代過的。對於陽戈，無論那些人上船搜人還是搜財，自己都存在危險。
於是他的手向挎包裡摸去，摸出錢夾，從吳越給他的三根小金條和一些貨幣中，迅速取出一根小金條遞給大副。大副將金條插到嘴裡，上下牙齒咬動一下，滿意地笑笑，指給陽戈後艙機房，告訴陽戈下進到那裡去，裡面有水手衣，馬上換好，待在裡面不要動。
陽戈用吳越送給他的一根金條，躲過了一劫。
一陣“洗劫”後，“黑龍號”在一些被掠空了財物的旅客的哀號中重新起航。陽戈的心也在悲鳴，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恥辱和無能。
從後艙機房出來，陽戈的心緒久久平靜不下來。看到被船犁開的扇面水波，他真想跳下去，讓逆行的強勁的水浪衝刷一下自己。
他站在甲板上面朝大海，張望……似乎想找到擺脫恥辱的彼岸。
他感覺身旁走過來一個人，一直在打量自己，他側轉身來。
“年輕人，你好！”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用漢語主動與陽戈搭訕。這位中年男子剛才被船長同大副一樣的方式，在前艙機房保護了他身上所存不多的財物。
他這時向陽戈伸出手來。陽戈心生警覺，遲疑了一下：若不搭腔，更令人懷疑，他伸手相握。中年男子主動介紹：
“我姓李，叫李祥生，稱我李先生好了。我祖籍湖南長沙，祖父輩到了新加坡，入了新籍，成了海外華人。我二十年前就開始在此國南方和新加坡兩邊做生意，這邊建立了一點兒基業，最近一下子都給當局沒收了。”李祥生快人快語，一張口就吐出自己的大量信息，未等陽戈迴應，接下說，“我剛才聽到了你與送行人講漢語，想必也是華人了？年輕人貴姓？”
“免貴姓……戈，名陽。”陽戈吞吐了一下（為後陽戈就自稱姓戈名陽了）。
“戈陽先生，你一上船我就注意到你了，看你丰姿瀟灑，飄飄有出塵之表，定是非凡之人，不會是與我們難民走在一起的吧？”李祥生望著陽戈說道。
“李先生抬愛了。若說非凡，這船上開始漂洋過海的人，才是個個非凡哪！我見你毫無落魄之相，倒有前程遠大的氣勢，定非等閒之輩。”
李祥生苦笑一下說：“哪有你說的那麼順當啊，與船上的大多數人一樣，都是落難人。”
“我們同為落難人。”陽戈說。
“你看我倆有緣，我見到你就有似曾相識之感。如你不嫌棄，我們結個忘年交，一路相互照顧可好？”李祥生說。
陽戈欣然：“好啊，能與李先生結伴，我十分高興，心裡踏實多了。”
李祥生的臉掛上了笑，說：“旅途有你這樣氣宇軒昂的夥伴，令我心裡更踏實。不知戈先生出海最終落在哪裡？”
陽戈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心想不如照實說：“沒有想到具體落在哪裡，我自己先出來，是給親屬們探探路、踩踩點吧。”
李祥生心生喜悅。這是人們的共性，被漂亮人所吸引，如同被美景所吸引，不僅流連忘返，恨不得統統搬回家去。風景屬於一時一地的自己，當人轉身，它就與人辭別。美景搬不動，人還是可以試試請到自己身邊的嘛。於是他說：“請跟我走吧，到新加坡去。好在我太太和姐姐、弟弟一直在新加坡，那邊我還有一點兒家業，還有後路。”
陽戈也心生喜悅：真是神助，遇上一個好人，自己需要依靠，只要能平安落下腳，往後的事就好辦了。於是他說：“感謝李先生，我太幸運了。我可以做你的跟班或助手，跟你學習，日後還依賴你多指導我，煩你費心哪。”
“黑龍號”有隨機的性質，此次行程是打算向南中國海駛去，目的地是香港。
李祥生的預計是從香港轉向新加坡。
“黑龍號”在碼頭漸漸被茫茫大海遮掩了輪廓後，船長命令船員亮出“黑龍號”的底牌——在桅杆上掛起用英語寫著“難民船”的一張白床單。此旗專為免遭海盜襲擾或引起其他誤會而扯起的。
陽戈來到船長身邊，用Y語與船長交流，他建議重寫一張白旗，上書大大的“難民”兩字即可。船長開始有些不解，認為去掉“船”字多此一舉，還浪費個床單。陽戈努力地解釋；“船長先生，您掂掂這一字之差的分量吧，取消了包含些微誘惑的‘船’字的外殼庇護，就意味著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有苦難和飄零，再貪婪強悍的海盜，都會在他們臨近時，放慢他們的螺旋槳，產生一絲惻隱。”
船長眉峰抖動了一下，回想自己二十多年的海上生涯，與風浪鬥，與海盜鬥，與一個個試圖停泊的碼頭管理部門斗，卻從未考慮用心來抓取人性的軟肋。
船長揚起眉毛問：“你多大了？”
陽戈略一思忖，脫口說：“我二十八歲，船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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