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大選出現“黑馬”：他要是上臺，法國很可能也要脫歐了！

離法國總統選舉第一輪投票僅剩兩週，馬克隆和勒龐在民調中依然領跑，無法擺脫醜聞困擾的菲永得票率並沒有太大起色。在最近半個多月裡，最引人注目的選情變化就是梅朗雄（Jean-Luc Mélenchon）的異軍突起了。在3月20日和4月4日的兩輪電視辯論之後，這位激進左翼的演說家憑藉在辯論中出色的發揮，將自己的民調支持率一路拉高。在本週末公佈的幾份民調裡，原本排在第五位的梅朗雄都已經接近甚至追平排在第三名的菲永。

4月8日BVA公佈的民調：梅朗雄追平菲永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梅朗雄第一次參加總統選舉了。2012年，他作為“左翼陣線”（Front de Gauche）候選人第一次角逐總統，便在第一輪投票中拿下11.1%的得票率，在所有候選人中位列第四。如今，他的強勁勢頭已經開始讓人猜測：今年的梅朗雄會不會超越菲永而成為總統大選的第三人，甚至進入第二輪呢？

“不屈的法國”：左翼獨狼的滾蛋主義

在本次大選期間，梅朗雄高舉“滾蛋主義”（dégagisme）的旗幟，抨擊建制派政客，號召徹底重寫法國與歐盟的關係。但在1976年便加入法國社會黨的梅朗雄，並非一直與主流政治和歐洲一體化進程水火不容。1993年，當出自社會黨的時任總統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提出奠定當代歐盟基礎的《馬斯特裡赫特條約》時，代表社會黨左翼的梅朗雄曾表示支持，並主張在歐洲採用單一貨幣可以對抗“帶來暴力”的美元。而在2000年，梅朗雄一度進入政府，擔任教育部負責職業教育的副部長。

1992年時的梅朗雄（中）在一次“支持第六共和大會”上

不過，隨著歐洲一體化逐漸深入，梅朗雄對歐盟現行制度的新自由主義色彩也越發警惕。1998年，梅朗雄在參議院就立法廢除法郎、使用歐元表決時投下了否決票；而在2005年法國就《歐盟憲法條約》舉行公投時，梅朗雄又逆黨內潮流而動，與其他激進左翼團體聯合，公開為否決條約造勢。在2008年社會黨大會上，梅朗雄試圖統合黨內激進左翼派別、形成 “前進的世界”（Un monde d\'avance）動議，最終只獲得18.5%的黨員投票。與社會黨主流分歧日益嚴重的梅朗雄當即宣佈退出，並在當年年底發起了自己的黨派——左翼黨（Parti de Gauche）。

2012年，梅朗雄在左翼黨與法國共產黨組成的左翼陣線支持下宣佈競選總統，以“分享財富”“第六共和”等革命性的主張在第一輪贏得超過10%的選票。雖然沒能進入第二輪，但梅朗雄取得的成績仍十分驚人：在2007年大選中，法共候選人的得票率僅為1.9%。梅朗雄自建立新黨以來，只用了三年半的時間，就為激進左翼打下了一個可觀的選民基礎。

梅朗雄2012年的競選海報與標語：“奪取權力”

然而，隨著奧朗德代表社會黨在2012年當選總統，左翼黨的選情再度陷入低迷。在2014年的市級選舉和歐洲議會選舉中，因為左翼黨表現不盡人意，梅朗雄索性辭去黨首職位，甚至宣稱：“我需要睡眠，需要去看鳥（bayer aux corneilles，指無所事事度過時間）。”

梅朗雄的日程當然沒有“睡覺看鳥”那麼簡單。辭職之後，梅朗雄仍不時出面，批評奧朗德政府主推的一系列經濟自由化改革措施（其中就有由時任經濟部長馬克隆主打的就業改革法案），並試圖聯絡反奧朗德的綠黨組成聯盟。歐洲其他地方激進左翼的成功也吸引著梅朗雄的注意：從成功在希臘執政的激進左翼聯盟（SYRIZA），再到西班牙由一名大學教師創立、現已成為議會第三大黨的“我們能黨”（Podemos）…… “看鳥”過後，這匹左翼獨狼已經對自己的競選有了嶄新的規劃。2016年2月10日，梅朗雄宣佈將競選下一屆法國總統。立志要站在“政黨框架之外”的梅朗雄於宣佈參選當天甚至沒有通知左翼陣線的盟友——法共的負責人，直接啟動了支持競選的政治運動“不屈的法國”（La France insoumise）。

“騷動與爆裂”：跨越次元的演說家

梅朗雄退出社會黨“單幹”以來，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他出眾的演講能力。上世紀幾個雄辯的左翼領導人如前總統密特朗退休以後，從若斯潘到奧朗德，90年代至今的法國左翼政客愈發像是技術官僚，講話平淡、缺乏激情；在右翼，薩科齊的言辭則風格強硬自負。在2011年接掌國民陣線的馬琳·勒龐，其口才和父親老勒龐也不可同日而語。

相比之下，哲學系出身、曾擔任中學教師的梅朗雄對法語的掌控能力明顯勝過其他候選人一籌，他既能熟練而自然地引用大量歷史、文化典故，用複雜的從句乃至罕見的時態表現豐富或微妙的思想，又能以最直白、最口語化的方式抓住聽眾內心的感受。他在演講中展現的激情十分具有感染力，他似乎成了聽眾心中憤怒與渴望的化身。“我是噪音與憤怒、騷動與爆裂。”（« Je suis le bruit et la fureur, le tumulte et le fracas. »）2010年時梅朗雄如是說。

在本輪競選活動的早期階段，梅朗雄還一直堅持著極富進攻性的競選路線。

3月18日，梅朗雄在巴黎舉行了呼籲第六共和的大遊行，他在講話中號召“掀起一場公民起義（insurrection citoyenne）”以推翻“總統君主制”。但在憑一貫的進攻性風格取得左翼選民支持後，梅朗雄將目標瞄準了還猶豫不決的人以及本準備不投票的人。他的競選總負責說得很明確：“要把還未決定的法國變成不屈的法國。”為此，他在進入4月以來開始放緩語調，減少講話中的戰鬥性，以更平和語氣面對支持者和媒體。4月2日，他接受《星期天日報》（Journal du Dimanche）訪談時表示：“我65歲了。年齡對我還是有影響的……我從沒這麼冷靜明理，比原來少衝動了。”這位曾經猛烈抨擊跨國資本主義的演說家開始承認：“尋求衝突的做法是有侷限的。”“你們無需一個世紀以來一直是左派，也仍然可以同意我。”

梅朗雄的新策略在4月4日的第二次電視辯論中也得到了展現。相比第一次辯論中激昂而富有戰鬥性的姿態，梅朗雄在第二次電視辯論中則相對沉穩，更像是一位和藹而充滿正能量的教師，在向法國人講解如何找回信心面向未來。梅朗雄很好地駕馭了這一轉變，同時保持著他生動而豐富的語言特點。辯論後的民調裡，梅朗雄被評為是11名辯論者中最有說服力的一個。

4月4日11名候選人的電視辯論

辯論後的ELABE民調：梅朗雄被25%的電視觀眾認為是最有說服力的人

梅朗雄競選策略中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他對網絡平臺的高度重視和掌握了。在YouTube上，梅朗雄的官方頻道至今已有27萬訂閱者，遠遠超過其他候選人，形成了一個主流媒體之外的另類宣傳空間。而在2017年2月5日，梅朗雄更是成了法國第一個使用全息投影舉辦集會的政治人物：當他的“本體”穿著20世紀的中山裝出現在里昂集會現場時，他的“化身”卻被21世紀的高科技設備投影在巴黎集會的舞臺上，對兩座城市的支持者作實時演說。梅朗雄的團隊還推出了一款橫板過關遊戲“稅務快打”(Fiscal Kombat)，他作為遊戲中的主角，拽著代表資本主義的商界領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主席克里斯汀·拉扎德(Christine Lagarde)甚至馬克隆的衣領，搖出把他們身上的稅金。看似立場過時的梅朗雄憑藉跨越次元的人格魅力，反而趕超主打年輕牌的馬克隆與宣揚民族主義的勒龐，在民調中成為最受青年歡迎的候選人。

（2017年2月5日，梅朗雄在一場位於里昂的集會上對支持者發表演說。他雖然身穿來自上個世紀的中山裝，但他的全息投影（右）卻通過21世紀的科技出現在巴黎會場的舞臺上。來源:費加羅報）

（梅朗雄在《稅務快打》中對戰以關底BOSS形式出現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主席克里斯汀·拉扎德。遊戲鏈接：http://www.fiscalkombat.fr/）

4月5日ELABE公佈的民調：梅朗雄在18到24歲選民中第一輪得票率領先

赤字經濟，親俄疑歐：邁向第六共和？

隨著梅朗雄的民調日漸走高，他的激進綱領也成為一股連政壇主流也無法忽視的聲音。在梅朗雄看來，現行的第五共和國憲法給予總統以極大權力，已淪為“總統君主制”（monarchie présidentielle），亟需通過“公民革命”（révolution citoyenne）進行修改，邁向“第六共和”。這份新的憲法應當由人民組成“制憲議會”來制訂，並通過公投通過。這顯然與奧朗德-瓦爾斯政府通過憲法賦予的行政權力壓制黨內左翼議員、在國民議會強行通過勞工政策自由化改革（即所謂“馬克隆法案”）的做法針鋒相對。

在經濟上，梅朗雄主張提高最低工資、增加帶薪假、採用32小時工作制、並將法定退休年齡改回60歲（目前為62歲）。他承諾上任後將廢除奧朗德在任期間進行的經濟自由化改革，禁止企業在效益好時進行集體裁員。他還要將企業中的最大工資差距限制在20倍以內，如此一來“一個老闆想提高自己收入，就得提高員工的工資。”他還承諾通過發行國債來推行總額1000億歐元的投資計劃，並擴大公共開支，以降低失業率，“重啟經濟活動”。這些主張在主流政經人士看來離經叛道，更與歐盟經濟核心——德國的現行政策背道而馳。

3月18日，梅朗雄在巴黎舉行遊行，呼籲第六共和。圖為共和廣場的人群。

在外交政策上，梅朗雄與極右翼候選人勒龐是主要候選人中似乎有不少相似之處：出於不同的原因，他們都對歐盟意見很大，卻對俄羅斯態度曖昧。勒龐認為歐盟奪走了法國的主權，因而主張帶著苛刻的條件與歐盟展開談判，然後發動公投決定是否留在歐盟。梅朗雄則將現行歐盟條約視為將緊縮政策強加給各國的工具，宣佈上任後不會受其限制，並與其他歐盟國家談判廢除緊縮政策，徹底改革歐盟的政策路線；鑑於談判很可能失敗，梅朗雄還準備實施“B計劃”，通過單方面退出歐盟引發“連鎖反應”，建立一個全新的、符合左翼價值的歐洲聯盟。從談判到公投，梅朗雄至少在方法上給出了和勒龐相似的圖景。

在對俄外交上，梅朗雄與勒龐也有一定相似性。他們和中右翼共和黨候選人菲永都支持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佔領，希望扭轉法國此前的對俄強硬態度，遭到馬克隆與社會黨候選人阿蒙的批評。在3月20日的電視辯論中，梅朗雄還提出舉行“從大西洋到烏拉爾山的安全問題國際會議”，與俄羅斯加強合作。此外，能說流利西班牙語的梅朗雄多有讚美拉美左傾威權政府的言論，也引來不少爭議。

4月8日BVA公佈的民調中各個候選人第一輪支持率的變化曲線 離第一輪投票只剩不到兩週，作為一位在選戰後期才異軍突起的候選人，梅朗雄在第一輪投票中的結果仍難以預測；但作為一名激進左翼演說家，他的政治生涯已經成功了一大半。在離開社會黨後的8年半里，梅朗雄已經憑藉個人魅力，在社會黨日漸右轉的時代中完全佔據了政治光譜上激進左翼的波段，將一次又一次充滿激情的演說留在了法蘭西共和國——暫時還是第五共和——的政治記憶中。

世界說 宋邁克

發自 法國 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