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我接手一年級。班裡有三個坐輪椅的腦癱兒——波波、杭杭和浩浩。他們的家人每天坐在教室外的樹蔭下，與他們一起聽課。
我很不習慣這樣的方式。因為我的課堂語言比較隨意輕鬆，上著課也許就手舞足蹈起來，模仿小動物的時候甚至會撒嬌賣萌，或者凶相畢露。而且偶爾會有一些靈光乍現的教學點子突然間蹦出來。
然而，有幾個家長從早到晚一直坐在教室門外的蠟梅樹下聽著，可就沒那麼輕鬆了。表揚時的語言要恰到好處，批評時的語言不可過分，課堂上揮手的動作也不能大幅度，因為他們隨時會敲門，看看娃是不是要上廁、撿個文具啥的。我得隨時端著。
好累！
有一次課上，我裝作淡定的樣子，入情入境讀著課文，慢慢走到波波身邊，悄悄把他落到地上的文具撿起來，輕輕放在他特製的桌板上。轉身準備走回講臺時，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他拽住了。我嘗試著硬扯了一下，他的手攥成一個拳頭，一點也沒有要放開的意思。這時他媽媽從窗外趕進來，使勁掰開他的拳頭，抽出我的衣角。然後對我說：“老師，對不起，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他不是故意的。”“沒關係！沒關係！”我面色淡定，心裡卻害怕極了。
也許，這三個孩子是來自不同星球的天使，來此“歷劫”，順便帶我們一起飛昇上仙？那麼，他們會來自哪個星球？天王星？
一年過去了，我逐漸適應了他們的存在。講課時保持距離，免得驚擾他們，但我會用眼神告訴他們“你做得很好”，或者以此提醒他們“你要注意嘍”。越是接觸，我越對兩個孩子充滿憐惜。說話時更加註意自己的語氣、語調和麵部表情。班裡的孩子也非常友善，幫他們撿文具，給他們取牛奶，每個孩子做起來都自然而然。我們慢慢融合成了一個大家庭。
到二年級的時候，杭杭因為各種原因不再來學校上學，波波和浩浩繼續留在班裡。媽媽們一如既往，風雨無阻地坐在教室外邊。我們在教室裡論語詩經，她們在教室外家長裡短。陽光照在蠟梅樹上，濃濃的綠蔭斜斜地爬上教室的牆面，寧靜美好。
有一天，我們學習《小毛蟲》這篇課文。我給孩子們示範讀課文：
當我用低沉而難過的聲音讀到“這個可憐的小毛蟲，既不會唱，也不會跑，更不會飛”時，我看到源同學的眉毛皺了起來，笑容也從琳同學的臉上消失了！
“小毛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動了一點點。當他笨拙地從一片葉子爬到另一片葉子上時，它覺得自己彷彿周遊了整個世界。”
當我讀到這裡時，教室裡突然一片寂靜。我驚詫地發現，大部分孩子都看向了那兩個輪椅，而輪椅上的波波和浩浩也正回過頭來看我，眼神裡是滿滿的悲傷。我趕忙低頭看書，用沉穩的聲音繼續讀起來：
儘管如此，它並不悲觀失望，也不羨慕任何人。它懂得：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情。它，一條小小的毛蟲，眼前最要緊的是學會抽絲紡織，為自己編織一間牢固的繭屋。
我似乎聽到孩子們都鬆了一口氣，而波波和浩浩臉上的悲傷也不見了！我驚歎於文字的力量，它居然讓我們所有師生沉浸其中，想到了身邊的同學，替他難過也為他欣喜！我們一起讀著：
“萬事萬物都有自己的規律！”小毛蟲聽到一個聲音在回答，“你要耐心等待，以後會明白的。”
這是多麼難忘的一堂課。我永遠記得浩浩讀完課文以後臉上的緋紅，那是激動、興奮與信心！我也永遠記得教室突然之間的沉靜，那是善良、同情和期許！
轉眼三年過去了，這兩個來自天王星的孩子，讓我也讓其他的孩子認識了堅強和勇敢，認識了永不放棄，認識了世事無常和珍惜所有！
（作者單位系浙江省天台縣始豐街道中心小學）
《中國教師報》2019年08月28日第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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