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愛情裡我們向對方索取不同的東西

你知道嗎，小成？今天我又注射了那些緩解心裡痛苦的藥了。我現在感覺很不好，我很擔心。藥效越來越不好了。而且每次藥效過後，痛苦會更加猛烈地湧上來。繼續這樣的話，我怕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昨天我去看了我們的孩子。真的很抱歉，你對我說過好多次要忘記他，可是我怎麼也做不到。作為一個母親，我本應該時時刻刻都守護著他的，這是我的職責啊。他還那麼小，你也沒有權利要求我放棄他，對不對？

我是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我給他挖出來的小窩的。昨天天氣不好，下雨了，地面又溼又滑，而且還是晚上。你別說我偏執，白天去的話真的不好，我對你說過我上次已經被人跟蹤了，所以這次我寧願自己受點苦，也不想他遇上什麼壞人。我們的孩子那麼可愛，想把他據為己有的人有很多。

可是當我到了那裡的時候，我還是發現寶寶的小家被弄得一團糟，幸好這不是人為的，僅是風雨的緣故，不然我又要責怪自己不負責任了。我給他的小房子搭起來的小帳篷被風給吹倒了，上面落滿了樹葉，都溼透了。小房子是我用上次你給家裡裝修剩下的木板拼起來的，我的手不是很巧，拼得很難看，你看到了肯定會笑我的，但是你笑歸笑，不要懷疑我的良苦用心。

我把小房子取下來，下面的土還是乾的，我很開心，這個小房子總算沒有白弄。我最怕的就是寶寶受涼了，每次他受了涼就會發燒，然後把我一個人急得團團轉。不過我猜你肯定沒有過那種著急的感覺，因為你根本就不愛他。呵呵！

上次因為被人跟蹤，我把寶寶埋得很深。然後把我的錢包也埋了進去，在放寶寶的那個箱子上面，箱子和錢包中間還隔著厚厚的一層土。如果那個人真的想要錢的話，就把我的錢包拿走吧，千萬別打擾了寶寶的安寧。不過，還好，那裡並沒有被人破壞的痕跡。

我挖了好一會兒才把裝寶寶的小箱子挖出來。箱子很重，上好的黃花梨木，本來是爸爸從南方帶回來準備給我作嫁妝用的，可是我想永遠都用不到了，因為你不肯給我一場我想要的婚禮。你總是這樣，承諾的事遙遙無期。

我打開箱子，一陣香味撲鼻而來，黃花梨木的香味，寶寶的體香，還混合著雨後泥土的氣息。有多麼幾秒鐘的時間，我甚至沉醉其中。寶寶比以前更胖了，居住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裡，肯定得到了額外的滋養。不過不妙的是他全身都溼透了，黏糊糊的，小傢伙趁我不在的時候居然尿床了，真夠鬧心的。還好我給他帶來了替換的衣服，不然他這樣睡該是多難受啊！你總是勸我給他帶尿不溼，可是他還這麼小，皮膚這麼柔嫩，帶上尿不溼一點都不好。

我從鄰居家那裡學來了好多照料孩子的知識，不像你，什麼都不懂，也不知道操心。不過我也因此飽受非議。每次我找鄰居談論孩子的時候，別人都會開玩笑地問我說“小娜，你說你一沒結婚，二沒男朋友，幹嘛對這種事這麼上心？”。你不知道我聽到這話多難受，雖然這些我想要的都沒有，但是我有寶寶呀。你能想像到我有多麼心痛嗎？別人的孩子依偎在媽媽懷裡享受溫暖的時候，我的孩子只能孤單地睡在荒山野嶺裡，甚至連自己的存在都要被隱瞞掉。這種痛，錐心蝕骨。

我給他帶了新的包單，每次下過雨後，天氣就會更加寒冷，他需要更厚的才能保暖。還給他帶了一瓶奶，這樣他睡餓了就能自己去喝了。我本來還想親自奶他一次的，可是他把小嘴閉得很緊，怎麼都不願意張開。這都要怪我，太久沒有和他在一起，讓他產生了疏離感，已經開始排斥媽媽的體味了。

我抱著他，向他傳遞著溫暖，直到很久才用包單把他裹嚴實放回去。然後我把奶瓶放在他的嘴邊，這樣他餓了轉臉就能夠到。最後我忍痛合上了箱子，你不知道我多想多看他一眼，合上箱子的那一剎那我有多難受，可是鄰居都說當媽的心有時候就是要狠一點，不能一味地溺愛孩子，這樣他們永遠長不大。

我給箱子上了鎖，用那把心形小鎖，我前年生日的時候你送我的禮物。然後我抱著箱子哭了好久，眼淚順著臉頰淌到箱子上，滲入黃花梨木的內部，泛起古怪的氣味，就像那年夏日我忘記冷藏的鮮肉混合著海風的氣息。

縱然我有千般不捨，可是我知道終歸還是要離開他的。我是他的親媽，大地母親是他的奶孃，我將他娩出，可是他最終還是要向大地索取營養。你看，我們的寶寶多特別，再沒有別個人家的寶寶有這種待遇了。

我將他放進他的小窩裡，然後就開始燒我帶來的紙，我在別個人家見到過這種儀式。雨水過後，泥土都溼漉漉的，滲著逼人的寒氣，這必須用火來驅離。我從旁邊取了些泥土，將它們反覆烘烤，來回揉拈，直至成為粉末，才撒進了他的小窩。錢包我也放回去了，因為我怕寶寶感應到他的小窩裡少了一樣東西會不習慣。你知道的，他特敏感。

等到一切都打理好，天已微亮，我不能久留了。可是我不放心，我總感覺有什麼人隱藏在某棵樹的陰影裡，一旦我離開，他就會現身佔有我的寶寶。我很糾結。

你呢，小成？你離開我們的時候心裡醞釀了什麼樣的想法呢？是否也像我這樣思量再三，痛苦掙扎呢？呵，我想你沒有！你走得那麼決絕，那麼瀟灑。

不過我不怪你。我的身體原本是座金山，每個男人都想承諾守護她，來換取開掘的權利，我給了你。可它現在已被採空，金光不再，滿目瘡痍，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拿出來和你交換了。但是一旦這種“取”和“予”的關係失去平衡，戀情便馬上演變成為一場戰爭。可笑的是，我們居然在戰場上拿孩子來抗衡彼此。這本是我們之間的事，孩子卻成了最終的犧牲品。

還記得那個晚上嗎？寶寶似乎是生病了，不停哭鬧，怎麼哄都哄不好。我又心疼又著急，而你一直在旁若無其事地打電話。我知道和你通話那個女人是誰，我不是傻子，對這種事我很敏感。可是為了孩子，我一直在隱忍，沒有拆穿你。我是沒有辦法啊，我們連合法的夫妻都不是。你沒有給我婚禮上的盟誓，我居然給你生了孩子，我真傻！

但是我也知道，堤防牢固時風平浪靜，但若破出一孔，洪水定會咆哮而來。那晚，你讓我見識到了洪水咆哮時是如何凶猛，你終於攤牌了。我想，肯定是寶寶的哭鬧打擾到你們傳遞柔情蜜意，你瘋狂了。你扯著嗓子大吼，從桌子上抓起一個茶杯砸在我頭上。我被嚇壞了，趕緊用手堵住寶寶的嘴，不讓他發出聲音。我驚恐地看著你，而你像個面對敵人的勇士，氣勢逼人，滿目殺機。

我們大吵了一架，互相數落對方的不好。等回過神來，我的手還堵在他嘴上，而他已經睡著了。他睡得好沉，溫潤的四肢綿軟下來，不久變得又冷又硬。他睡著了，再也打擾不到你了。

那可是你的孩子啊，小成？可是我分明從你眼中看到了慶幸，你居然慶幸他變成這個樣子。我們的感情是束縛你的鎖鏈，孩子是其中最堅硬的一環，失去他，你解脫了是嗎？

我現在躺在這裡，又餓又冷，給你寫這些東西。只是我的心裡已經沒了恨，無比平靜。

外物是恆常的，善變的是我們的內心。“食物”本身是不會產生美的，是我們的“飢餓感”賦予了它美的含義。一旦我們的胃被食物填滿，我們喪失了對它的欲求，也就感覺不到它的美了。你對我的感情是一條對我身體的慾望深谷，我要奉獻自己來填滿它。經年累月後，我的身體已經索然無味，引不起你半點激情。而我不一樣，我不僅希望你用身體填滿我的慾望，我還要你用愛和付出，脹痛我整個生命。

小成，在愛情裡，我們向對方索取的東西是不一樣的，我們走不到一起。以後不要再發信息或者打電話過來說些懺悔的話了，我們徹底結束了。

愛情一枚苦澀的果實，我們必須反覆咀嚼，才能品味出其中的含義。但是生活是我自己的，我必須一個人走完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