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伙食
作者 吉藝昌
二哥上高中的時候，農村人平日裡吃的糧食主要是玉米，我們渭南華州區人叫包穀。每當他去上學時，母親為他裝滿一布袋子包穀面饃，再拿上一罐頭瓶鹹菜，二哥就騎著那輛飛鴿舊自行車走了。
以前他上初中，我上小學，冬天時每天清晨上學去之前，奶奶都要從火炕的火眼頭（農村人炕和鍋灶相連的地方）摸出用布包著的兩個昨天做晚飯時在鍋底灶火邊烤好的包穀面饃，遞給我倆，叮囑我們趁熱邊走邊吃。因為冬日裡的包穀面饃是既冰冷又堅硬的，倘若用來打人，那效果絕對和石頭打在身上一樣痛，如果不在鍋裡飥（tuo）熱了或者在火邊烤了吃，是啃不動的。我不知道二哥在學校是怎麼吃的？
一九七七年冬，有一次二哥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回來取饃，母親不放心，蒸好的饃剛出鍋，就讓我去送。我騎著從鄰居家借來的自行車，沿著渭河大壩一路向東直奔下廟中學。渭河灘裡的冬小麥苗被淺雪覆蓋著，放眼望去，若隱若現的麥苗給人滿眼的可憐與無助的感覺；遠處蜿蜒的渭河面上是灰白色的冰帶，懶散的躺在河灘裡，像一條巨大的凍僵的蛇；冬日的寒風帶著哨聲一陣一陣由遠而近，狂叫著肆虐著毫不留情的向我襲來。我縮著脖子，艱難的向前騎行，坑坑窪窪的壩面上灑下一路舊自行車低沉的抱怨聲。這就是二哥去下廟中學來回走的路。
來到下廟中學，我在操場上跺著腳等著下課。二哥見了我一臉的吃驚，趕忙帶我到學生宿舍，然後取出洋瓷碗就跑出去了。過了一會，他端著一碗開水回來，苦笑著說：“去遲了就打不上開水了。”他問我：“你吃了麼？”我剛出過汗的身上一陣發冷，打了個寒戰說：“吃、吃過了。媽剛蒸的饃，你快吃。”只見二哥從包裡拿出兩個已凍得冰硬的包穀面饃，使勁的掰開了泡進開水裡，再取出裝鹹菜的罐頭瓶子和筷子。我知道，這就是二哥的午飯了。看看宿舍裡的其他人，他們大多都是如此。
二哥上高中的日子，在學校基本都是這樣吃的。因為那時候學校沒有學生食堂，一般只給學生提供開水。回到家裡，我說了二哥吃飯的情形，母親輕輕地“唉”一聲，臉上寫滿了傷心和無奈的表情。
輪到我上高中的時候，已是一九八一年，政策變好了，人們的主要食糧變成了小麥。去學校的時候，母親給我裝上的，都是用麥面蒸的饃，雖然遠沒有現在的饃白，但冬天也遠沒有包穀面饃那樣既冰冷又堅硬。裝菜的同樣是罐頭瓶，但比二哥那個大的多，裝進去的是母親用好幾樣菜精心製做的醬菜，味道比起鹹菜好吃多了。我依舊騎著二哥用過的那輛自行車，只是不用再上大壩，而是沿著公路朝南，在老舊車子的咯吱聲中哼著當時流行的臺灣校園歌曲，來回於去瓜坡中學的路上。比起二哥，我算是幸運的。
宿舍裡的哥兒們都是農村人，有塬下鄉鎮的，有塬上、山裡的，大家拿的饃都差不多，可菜就五花八門了，有醬菜、鹹菜、嗆菜、辣子醬等。吃飯的時候，幾個相好的圍坐在一起有說有笑，今天吃你的菜、明天吃他的，輪著來，每天的口味都不一樣，天天都吃的興高采烈，其樂融融。
高二的時候，學校開了學生食堂，我隔三差五還可以上食堂買飯吃。隨著二哥參加工作和摘掉地主成分帽子的父親可以名正言順的帶些人在四鄰八鄉做建築活，家裡的收入情況好多了，母親對我也格外大方，總會多給一些錢，我漸漸的可以每週有三、四天上學生食堂吃了。食堂剛開辦，伙食簡單，也只是三兩個素菜、麵條、稀飯、槓子饃（兩個連蒸在一起的饃）之類，偶爾能見一點葷腥，但我感覺好像已進入了共產主義時代，特別自豪而滿足。
我能理解母親的心情。二哥上高中時，家裡有奶奶、父母親和我們弟兄三人，年年掙的工分到年底生產隊分紅時總是透支，她對二哥在學校的伙食是有心而無力。而對於我，母親再也不會顯得那麼無奈，她好像要把以前沒法給予二哥的好處都補在我身上一樣，讓我倍感溫暖。
許多年以後，我的兒子去了渭南高級中學讀高中。當我們倆口子開著車送兒子到了學校，看到那一幢用作學生食堂的大樓時，我的第一感覺是，比我上大學時的食堂都要闊氣。走進去看時，一至三層的大飯堂內明亮而寬敞，一排排餐桌整齊而乾淨，南北兩頭的櫥窗內各色各樣的菜餚、各種風味的吃食應有盡有，孩子們刷卡買飯，想吃什麼就要什麼，真的是美味豐富，方便快捷。
我們陪兒子吃第一頓體驗餐時，我非常感慨地給兒子講了二哥和我上高中時的伙食情況，兒子一撇嘴說了聲：“騙鬼呢？”妻子笑著說：“你的憶苦思甜教育行不通嘍！”我一臉的無奈，也不再多說。
在我珍藏的記憶裡，始終有過去的影子，不管是在貧窮里的掙扎，還是在奮鬥中的快樂，都會在夜深人靜時，片片斷斷的上演在我的眼前，雖然改革開放已過了四十年，時過境遷，我卻捨不得丟棄。
可歲月卻會將它門拋棄得越來越遠。
作者簡介：吉藝昌，筆名舍予。供職於華州區市場監管局。閒暇,喜歡詩歌、散文裡徜徉。作品散見於全國各地報刊。其中,散文《夏日荷塘》詩歌《南宮山下》分別獲全國詩歌散文聯賽金獎和貳等獎。
原文來源：華州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