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親歷:中美軍隊在朝鮮戰場上的第一次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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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民網-文史頻道

本文摘自《那年,那月,鴨綠江邊的記憶》,何宗光著,長征出版社,2010.10

首戰雲山:中國“虎”狠狠咬了美國“馬”一口

雲山之戰,是我志願軍入朝後中美兩國軍隊在朝鮮戰場上的第一次交鋒,我們三十九軍一一六師則是志願軍部隊中第一支和美軍交火的部隊。

雲山,是一個只有千餘人家的小城,西北距我國邊境城市安東(丹東) 150餘公里,南距平壤市120餘公里。它原是朝鮮平安北道(省)一個郡政府的所在地,處於一個小盆地內,三面環山,叢林密佈,河流縱橫,公路四通八達,是美軍打到鴨綠江離不開的交通樞紐。

雲山戰鬥的總攻是在我們入朝後第10天發起的。此前,作為基層官兵,一開始我們並不清楚第一仗會在哪兒打?何時開始打?跟誰打,是跟美軍打還是跟南朝鮮軍打?我們只有一個念頭: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開始幾天,我們一直處於運動之中,白天隱蔽,夜晚行軍,按上級指定的路線,在朝鮮北部的山溝裡不停地隱蔽運動,不讓敵人發現我們在運動中捕捉戰機,擇機殲敵。

戰幕終於拉開了。

10月25日上午,南朝鮮軍一個加強營由溫井向北鎮進犯。我們的兄弟部隊要志願軍第四十軍一個團採用攔頭、截尾、斬腰的戰術,將其大部殲滅,打響了志願軍入朝作戰的第一槍,揭開了抗美援朝戰爭的序幕。後來,這一天就作為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作戰紀念日。

戰機,立時被捕捉到了。

10月25日晚,我們部隊奉命由泰川、龜城地區向雲山西北急進,拉開了雲山戰鬥的序幕。

我們在夜幕下甩開兩條腿,繞道走山路,向著雲山奔去。 26日晚,我們三四六團到達位於雲山西北方的白土洞,隨後便與兄弟部隊一起對敵形成合圍之勢。

11月1日,是三十九軍向雲山之敵發起總攻的日子,擔任主攻任務的是我們一一六師。

首戰雲山,最富傳奇色彩的就是派出“尖刀連”插入雲山城,直搗敵軍指揮所。這個“尖刀連”就是我們三四六團的“常勝連”四連。當時,我們機槍連二排兩挺重機槍配屬四連,我跟隨二排參加了這次戰鬥,有幸成為這次戰鬥的目擊者之一。

總攻的炮聲於17時30分響起。

這個時間比預定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

當日下午4時許,師指揮所發現敵人開著汽車在公路上活動、集結,雲山東北敵軍陸續後撤,城街附近敵人調動頻繁。跡象表明:可能是敵人想逃跑,也可能是敵人在換防。後來證實是換防,由美軍騎兵第一師接替南朝鮮軍一師。

敵情突變!

敵變我亦變。

師長汪洋、政委石瑛迅速形成決心,趁敵調動立足未穩,發起攻擊,對我極為有利:如果敵人逃跑,我不及時發起攻擊,必會失去殲敵戰機。汪師長立即向軍指揮所報告,建議提前發起進攻,軍長吳信泉當即同意。

總攻開始後,我們的兄弟部隊三四七團、三四八團出動4個營、8個突擊連,迅猛地向固守雲山山頭的敵人發起進攻。

我們三四六團為師預備隊,在李德功副團長的指揮下,我們二營從三四七團、三四八團的結合部投入戰鬥,以四連為“尖刀連”向雲山城猛插,五連、六連在雲山城邊、背向雲山方向正面進攻,保障四連的側翼安全。

當晚9點多,在連長王振斌帶領下,四連開始沿三灘川隱蔽地向雲山城運動。

三灘川是一條河流,自西北流向東南,流經雲山東側,沿途地勢較為平坦。

我和機槍連二排的兩個重機槍班一起,緊隨著四連行進。那河灘上也沒有路,我們摸著黑,高一腳低一腳地走著。河灘裡有不少稻田,稻子收割後,有些地裡水還沒有完全排盡。我們經過稻田,經常要踩一腳水,有時還陷在爛泥裡。

當時,我在隊伍的後面,只聽見兩邊的山頭上不時傳來槍炮聲,有時還很激烈,那是兄弟部隊在進攻。前邊也不時傳來槍聲,可能是前衛班排遭遇敵人了。這一路,小的戰鬥不少,在夜幕下也看不清。在王振斌連長率領下,連的主力堅持不受干擾,一直向雲山城插去,有敵人也只派小股力量去收拾他們。

2日2時左右,四連穿插到雲山城東北側的公路大橋,由此插入街內,與敵人展開了激烈巷戰。

當時,一、二排佔領了東十字街口,截住了敵重型坦克引導下的十來輛滿載美軍的汽車。

“打!”四連戰士以猛烈的火力殺傷車上的敵人。

“打!”機槍連二排兩挺重機槍噴著火舌,支援四連。

“嗒嗒嗒……”

“突突突……”

重機槍與衝鋒槍發出怒吼。

“轟轟轟……”

手榴彈一顆接一顆甩出。

敵重型坦克急瘋了,橫衝直撞,坦克上的機槍瘋狂掃射。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戰士在我方火力的掩護下,靈巧地利用街道房屋,繞到了敵坦克前邊,待坦克接近到約一米遠並轉彎時,將捆在一起的兩根爆破筒插入履帶中,拉響了導火索。

“轟——”一聲巨響,敵坦克右側的履帶被炸斷了。

爆破敵坦克的勇士是四連四班的副班長趙子林,他在身負五處重傷的情況下,仍頑強地端起爆破筒,將敵坦克炸成了“沒腿的螃蟹”。

重型坦克當街趴窩,堵住了後面十幾輛滿載美軍士兵的汽車,在我火力的射擊下,敵人頓時亂成一團,紛紛跳下車逃命。連長王振斌乘機指揮一排沿街南側、二排沿街北側,向敵發起衝鋒,穿插分割,在敵心臟中開花。

隨後,四連兩個班順著電話線摸到了美軍騎兵一師八團三營的指揮所,用手榴彈一陣猛烈轟炸,美軍營長羅伯特窯奧蒙德少校被當場炸死。

失去指揮的敵人,像沒頭的蒼蠅,四散潰逃。

我聽到有的戰士用不太準確的英語喊出“放下武器、優待俘虜”的聲音,更多的則是中國話的喊殺聲。可能是由於緊張,戰士們忘了英語。

投入戰鬥後,我一直緊隨機槍連二排行動。作為連隊的文化教員,連長指導員給我參戰的任務有兩項:一是負責搶救傷員;二是登記犧牲的同志,並要寫一張條子放在犧牲者身上,讓後面負責掩埋的人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我對這任務感到不滿足,正好我跟二排長很要好,所以我就跟著他,積極要求參加戰鬥。重機槍的構造我都熟悉,打響之後,我就上前幫著打開子彈箱,往重機槍上裝子彈。

戰鬥中,重機槍不斷轉移著射擊陣地。在雲山街口轉移陣地時,我發現身邊躺著一個被打死的美國兵,臉兒白白的,鋼盔上有英文字母USA。我從他手上取下卡賓槍,挎在我的肩上。不經意間,我的右手挨著敵人腦袋,摸了一手腦漿,溼乎乎的。

我們重機槍一進入新的陣地,就立即開始射擊。

就在這時,我頭部負傷了。

也就在這時,我才利用包紮傷口的間隙抬頭四顧,留意觀察戰場的情景。

當時,雲山西北山頭,正燃燒著熊熊大火,把天空照得昏黃。山上山下被燃燒著的火光照得通明,山谷裡瀰漫著煙塵,夾雜著槍炮發出的閃爍的光亮。

高亢嘹亮的衝鋒號音震盪在山間,似有無數支衝鋒號在吹響。這是兄弟部隊八個突擊連在向敵人發起攻擊。戰士們明白,這激昂亢奮的軍號聲,是祖國的神聖號召,在召喚自己履行忠誠祖國的誓言。這號聲使戰士們熱血沸騰,忘卻自己的一切,奮不顧身地衝向敵群。

漫山遍野響著小喇叭聲和哨音,聲音短促而清脆。這是各突擊連幾十個班排互相聯絡的信號,告訴戰友們自己所到達的位置。

驚恐萬狀的敵人,被號聲和喇叭聲催趕著,從山下向雲山城裡潰逃。

2日3時左右,我們重機槍排尾隨四連,同三四七團、三四八團一部在雲山城內街區會合,風捲殘雲般橫掃市內殘敵。

我們二營四連出色地完成了向雲山城內穿插的任務,斃傷敵70餘人,俘敵8人,擊毀敵重型坦克一輛,繳獲汽車10餘輛及大批輕型武器和彈藥,有力地支援了師主力作戰。我方傷亡27人。

戰鬥結束後,四連四班被師命名為“保國英雄班”,副班長趙子林被師授予“保國英雄”稱號。我們二營榮立一大功的有22人。我熟悉的機槍連六班副班長劉振海也立了一大功。他很小時,父母和姐姐就被日本鬼子殘害死了,參軍後他沒趕上打日本鬼子,這回狠狠打了跟日本鬼子一樣殺害老百姓的美國鬼子,立了大功,也可告慰父母和姐姐的在天之靈了。

2日5時左右,東方天空露出一抹亮色。敵去城空,雲山城裡一片寂靜,仍在燃燒的房屋和樹木爆著火星,冒出一縷縷青煙。

寒風中,有許多白花花的羽毛從敵軍的掩體內飄出,遠看真像放飛的小白鴿。走近一看,好多美軍的鴨絨睡袋被打破了,鴨絨散落出來,像雪花一樣被風吹向空中。我突發聯想:這是不是和平的預兆?只可惜,眼前的“小白鴿” 是在炮火硝煙中放飛,彷彿在向世人昭示:我們熱愛和平,但面對侵略者,和平是不能乞求的,只有拿起武器,打敗他們,才能迎來和平。

雲山東面的公路上,橫七豎八地擺放著數不清的汽車、大炮、坦克及其他軍用物資。令人驚訝的是,旁邊的一處開闊地上居然還有4架未來得及起飛逃跑的美國飛機。

出於好奇,我走向飛機,用手去摸了摸。機翼上結上了一層薄霜,冰涼冰涼的,顯得更加潔白光滑。我過去只是看見敵機在空中瘋狂轟炸,低飛得要刮掉屋頂似的。現在它卻靜靜地停在公路上,好像在默默地為它逃跑的主人祈禱。

後來得知,這4架飛機是我們兄弟部隊三四八團二營官兵創造的一項戰爭奇蹟!

在肅清雲山外圍的戰鬥中,他們沿著三灘川東岸向雲山方向攻擊,在一座公路橋上與美軍士兵進行了白刃戰之後,一班副班長李連華在炮彈爆炸的火光中發現前面不遠處有4個房屋大小的物體。他摸過去一看,呵,這裡居然有4架飛機!

原來,這是美軍的臨時機場!李連華立即帶領班裡的戰士撲過去,與守衛機場的美國士兵短兵相接。交火到最後,只剩下李連華和另外一名戰士。他倆負傷了,卻始終沒有倒下,直到把最後一個抵抗的美國人從一架飛機的座艙裡拖出來。據說,這4架飛機是由在日本的美軍遠東總部派來的,飛機上乘坐的是前來採訪美軍騎兵第一師的記者。記者們還沒來得及採訪就遇到了戰鬥,緊跟著飛機就被中國士兵包圍了。

兄弟部隊的戰友們真是好樣的!他們用步槍和刺刀繳獲了4架美軍飛機!這也是唯一一次志願軍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繳獲美軍飛機!

早6時後,天剛大亮。敵人十幾架飛機“嗡嗡”地飛來了,轉了一圈後,輪番對坦克、大炮、汽車進行轟炸,燃燒起熊熊大火,黑色的煙柱卷升向空中。很可惜,那4架飛機也被炸燬了。

沒辦法,我們沒有防空武器,更沒有戰鬥機上天去跟它們角鬥。此刻,我們只能全部隱蔽到山林、溝渠中。

不過,當我看到遍地的敵人屍體時,總算解了心頭之恨。

那些美軍屍體的左臂上都佩帶有一個醒目的符號:馬頭!

這“馬頭”可是一個令所有美國軍人羨慕的符號,它是美軍騎兵第一師的象徵。

美軍騎兵第一師,是美國在建國時由華盛頓組建的精銳騎兵部隊。據說,它自建立以來,160多年的歷史上從無敗績。因其創建最早,戰功顯赫,在美國享有“開國元勳師”和“常勝師”的美稱。

以騎兵起家的騎兵第一師在 20世紀40年代已發展成機械化部隊,淘汰了馬匹。但為了保持其歷史榮譽,仍沿用以往的番號,士兵的臂章上始終保留著一個馬頭符號。

“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不是狂妄地叫囂要在“感恩節”(11月23日)前“飲馬鴨綠江”麼?這個騎兵第一師就準備著要第一個去鴨綠江邊“飲馬”呢。本來,在佔領平壤以後,它已準備凱旋東京了,由於我們在雲山外圍戰中阻住了南朝鮮軍第一師的前進腳步,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不耐煩了,認為南朝鮮軍不中用,於10月29日急令騎一師第五、第八團趕赴雲山。這就出現了在我們發起總攻前美軍與南朝鮮軍換防的那一幕。

騎兵第一師急匆匆趕到了雲山。殊不料它遇上了我們一一六師。

一一六師是什麼樣的部隊?

我一入伍就聽老戰士們說,當年四野有三隻“虎”—三個猛虎軍。三十八軍是一“虎”,四十三軍是一“虎”,還有一“虎”就是素以作風凶猛而著稱的三十九軍。而我們一一六師又是這一“猛虎軍”中最為凶猛的“猛虎師”。

1949年10月,東北軍區司令部曾這樣評介:“該部隊系東北部隊中最有朝氣的一個師,突擊力最強,進步快,戰鬥經驗豐富,攻、防兼備,能猛打、猛衝、猛追,三猛著稱:善於運動野戰,攻堅力亦很頑強,為東北部隊中之頭等主力師。”

如今,美國“馬”兒遇上了這隻中國“虎”,就有它們好看的了。

果然,在朝鮮雲山這個小小的山城,中美兩個硬碰硬的師團進行了一場震撼世界的殊死較量。較量的結果已有歷史評定:妄圖幾天後“飲馬鴨綠江”的美國“馬”的咽喉被中國“虎”狠狠地咬了一口!

美國戰地記者羅素·斯泊爾在《韓戰內幕》一文中寫道:“迄今為止,美第一騎兵師已經歷了朝鮮戰爭中最艱苦的戰役,代價十分慘重。師長霍巴特·R.蓋伊少將意識到第八團的處境危險,它側翼的南朝鮮各師即南朝鮮的精銳部隊正迅速崩潰,數千名驚恐萬狀的士兵正在向南方逃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在盟軍進攻法國時,將軍曾任巴頓將軍的參謀長,他從不習慣撤退行動,進攻是他的一貫信念。此時戰事發生了急劇變化,他備感無力應付局面,要求撤離雲山,但遭到拒絕。這時一切已太晚了。 21時,攻擊者突破防線。這時美軍的彈藥已基本用完。一股股敵軍衝向雲山城,並撲向稻田,切斷了美軍的退路。

“美軍被這銳利的攻勢所震驚,他們從未經過這樣的戰鬥。黑夜中,敵人像貓一樣地向他們撲來。襲擊者全然不顧傷亡,不斷地衝上來。全部行動是由軍號、哨音和偶然的鑼聲指揮的。一位見識頗廣的美軍士兵似乎辨聽出了這可怕的聲音,他驚恐萬狀地喊道:‘上帝!這是一場中國式的葬禮!’”

第二營隨即也遭到攻擊,倖存者潮水般地逃向雲山,第一營的敗兵也加入了這夥人群,他們已精疲力竭,武器早已丟失。第一營和第二營的卡車隊隨即拉著一些火炮,越過稻田,從淺水處逃過河去,在他們後面跟著一群敗兵。

“在雲山南面的大道上,大約有100餘輛被丟棄的吉普車和卡車,並混雜著近10門炮。在困境中僥倖生存下來的第三營官兵,已完全失去了突圍的機會。”

後來聽聞,美軍在雲山的慘敗,曾令白宮大為震驚,杜魯門的女兒在回憶錄中說:“在朝鮮開始發生了驚人的事件……第八騎兵團幾乎潰不成軍。”麥克阿瑟的繼任者李奇微回憶美騎兵第八團在雲山戰鬥中遭我軍沉重打擊時,承認:“中國人對雲山西面第八騎兵團第三營的進攻,也許達成了最令人震驚的突然性”,“中國人是堅強而凶狠的鬥士”,“雲山戰鬥不時發生近戰,其激烈程度是以往戰爭中所沒有的”。

雲山一戰,我三十九軍以劣勢裝備重創擁有現代化裝備的美軍騎兵第一師,斃、傷、俘敵 2000餘人,其中美軍 1800餘人,擊落飛機1架,繳獲飛機4架,擊毀、繳獲坦克28輛,汽車170餘輛,各種火炮 119門,還有大量的其他輕重武器及彈藥。

當然,這是雲山戰鬥中我們三十九軍所有參戰部隊的戰績,並非是哪一個師、哪一個團,更不能說是哪一個連的戰績,但我們一一六師作為此次戰役的主攻師並直接與美軍騎一師對陣,我們三四六團四連作為一把“尖刀”插入雲山城、直搗美軍指揮所,這無疑是值得自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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