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細雨打在窗外的落葉上，沙沙地響。雨聲從窗外緩緩地漫過來，很快潤溼了我的心靈。我像一個長年四處漂泊的旅人終於迴歸故里，一下子醉倒了。我聞到了熟悉的泥土芳香，我嗅到了母親懷裡乳汁的氣味，我感到一隻粗糙但無比溫柔的大手在撫摩著我，從頭到腳……我時而完全失去了記憶，不知身在何處，姓甚名誰；時而又出奇地清醒，記憶的閘門訇然洞開，飛流直下，一瀉汪洋。在記憶的洪流中，我不時地浮上沉下，隨波逐流。我完全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甘願就這樣躺在記憶的溫泉中……
聽雨，實在是人生的終極享受。
聽雨，我聽出了春的柔媚。雨點細密地落在新抽的嫩芽上，聲音甜甜的柔柔的，彷彿隨時都有逝去的可能。雨聲裡，燕雀的“啁啾”不時傳來，那是鳥兒們在傳遞彼此濃濃的愛意。“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大概戀巢的鳥兒也曉得珍惜這貴如油的春雨，忙著藉此洗濯自己的羽翼，取悅溜溜的那個她。一縷溫和的光從溼潤的窗口擠進來，在我微閉的雙眼上長久停留，彷彿要和窗外的細雨爭寵。
聽雨，我聽出了夏的暴烈。嘩嘩的雨聲驟然響起，連耳朵都來不及準備，雨裡伴著肆虐的狂風，打得窗玻璃“噼裡啪啦”的響。行人的奔跑呼號聲，樹枝的扭曲斷裂聲，和轟隆隆從頭頂滾過的霹靂聲廝打在一起，讓你徹悟什麼是地動山搖，大廈將傾。你隨時準備從床上一躍而起，衝進雨幕裡仰天大笑，狂奔不止，以排遣積鬱心頭多日的哀怨。但是，你最終什麼也沒做，你害怕自己的出現驚嚇了雨，從而影響了她淋漓盡致地發揮。你急切地盼望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盪滌世間的一切汙濁。
聽雨，我聽出了秋的纏綿。四季中，秋雨應算是最抒情、最動聽、最扣人心絃的吧！初秋的夜裡，一個人和衣躺在床上，聽秋雨漸行漸近，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悽切。雖然時間尚早，但因雨的降臨，喧鬧了一天的街市忽然完全安靜了下來。這時候，每一聲雨都顯得那麼絲絲入扣，實實在在、真真切切、毫無保留地落進你的心裡。愁緒輕煙似地升起，是鄉愁？是別緒？抑或是別的什麼？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聽雨，我聽出了冬的蕭瑟。冬雨是刺骨的，往往伴隨著呼嘯而來的風。枝頭光禿禿的，雨因缺少了葉的依託而顯得有些空洞。越是窮凶極惡，越是色厲內荏，冬雨呀，總是顯得那麼虛張聲勢。花鳥蟲魚全都在冬雨的淫威面前噤了聲，只有柏油路面發出的生硬的、“吧嗒吧嗒”的響聲，還在表達著對冬日的無盡抗議。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聽雨，我聽出了生命的四季。
（作者路舒華，系中國散文協會會員，河南省作協會員，先後出版《搖筆散珠》、《人間煙火》、《地獄天堂》等多部文學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