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金庸讚譽他最懂中國味

他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金庸讚譽他最懂中國味


作家汪曾祺,江蘇高郵人,

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

作家阿城說他的文字,“感覺如玉”。

他又是美食家,喜歡逛菜市場,

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

只做十分家常的菜,但吃過的人讚不絕口,

油條攢肉、大煮乾絲、燒小蘿蔔聞名海內外,

金庸讚譽他是滿口噙香中國味的作家。

汪曾祺是西南聯大走出來的才子,

20歲開始發表作品,

29歲出版第一本小說集,

60歲之後迎來創作高峰,

1997年逝世後,作品仍舊十分暢銷,不斷再版。


他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金庸讚譽他最懂中國味

經過八年的整理收集,

今年年初,全十二卷的《汪曾祺全集》出版,

藉此機會,我們採訪了汪曾祺的長子汪朗先生,

請他談一談眼中的父親,

“他覺得活著是一件特別美好的事情,

既然活著,那就儘量活得有滋味一點。”

自述 汪朗 編輯 倪蒹葭


他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金庸讚譽他最懂中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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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初,雲南

我們到了汪朗先生北京的家中,客廳掛著一幅汪曾祺的畫,他把父親書房的物件全部捐給了老家高郵的紀念館,自己只留了一個小酒壺和梨皮色釉的粗瓷盒子。

“這酒壺是聶華苓(作家)送給他的,你看,打開還有酒香味呢。”汪曾祺愛喝酒。“他是中午偷著喝,晚上正規喝,喝完酒回屋裡畫畫。”

“這個粗瓷盒子,當時沈從文先生上我們家,看了一眼,跟老頭兒說了三句話,元代的,民間窯,不值錢。我們就留下這兩件做個紀念。”

人們說有一句最貼切形容汪曾祺的詩——“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他寫“無足珍貴”的草木,寫小人物,把日常的食物寫得極有滋味。

他經歷過人生沉浮,見過大風大浪,但文字裡總是悠閒又有興致。

汪朗先生說話的神情,和汪老有幾分神似。他也像汪老一樣喜歡打趣:“爸爸其他的本事我沒有學到,長得像,證明當時醫院沒抱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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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合影,左一是汪朗

以下是汪朗先生的自述:

我們家特別隨意,說到老頭兒,就攻擊他一下。有一次吃完飯,瞎聊,他認真地說:你們得對我好一點兒,我以後可是要進文學史的。我倆妹妹就說:“老頭兒,你?別臭美了”!這話一說,他馬上就顛顛地跑進小屋,把門一關,生悶氣,我們也不理他,一會兒,他自己探頭又出來了。

“老頭兒”原來是我爸50多歲的時候,我媽這麼叫。我們就跟著叫唄,一叫他就答應,最後就變成一個通用名詞了,連他的孫女外孫女也一塊這麼叫,大家都覺得很親切隨意。

他在我們家整體地位是最後一個。他和我媽倆人的時候,他是二把手,生一孩子,他就三把手,生仨孩子,他就五把手,再有外孫女,他就七把手。還好我們家沒養貓沒養狗,要不然他還得往後排。

但是這也是他自找的。他不是寫過《多年父子成兄弟》嘛,他就追求家裡頭大家都平等相處的一個氛圍。“平等相處”在我們家就是沒大沒小,誰都能批判他,他也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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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在家中做飯

但是按廚師排位,他在我們家是第一,這個沒有任何爭議。我們家買菜、做飯,幾十年都是他管的,一直做到70多歲。他對做飯有興趣,沒事就在那瞎琢磨,味道做出來也還行。

他做的最多的,是老家江蘇的大煮乾絲。老家的做法比較清淡,他進行了一點改良,用雞架子、豬骨頭吊湯,加乾貝、冬菇切絲、冬筍、火腿,再點一點醬油,味道就比較厚重。北京沒有揚州的那種白乾,他就買豆腐片,切細了之後先拿開水煮軟,再放進湯裡成乾絲。

每次請客,他都要做這個菜。請聶華苓吃飯的時候,她連湯帶乾絲全吃光了。朱德熙(著名語言學家,北京大學教授)也是,他本來是很自律、很矜持的一個人,呼啦啦吃了一大碗,還跟他夫人說,你是不是不吃了,你不吃我可都吃了。譁就把剩下的端到面前全吃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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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畫作:苦瓜

他發明的一道菜,油條攢肉,就是油條裡頭塞了肉再回炸,用肥瘦各半的豬肉餡,餡里加鹽、蔥花、薑末,也可以加點榨菜末或醬黃瓜、川冬菜末,油條中有礬,炸出來酥脆。現在在高郵都已經風行了,成為汪家菜的一個代表作。

平時他做一頓飯,簡簡單單,也得花一個鐘頭,家裡兩頓飯都是他管,買菜他也管,他還能寫出那麼多東西來。我們一開始沒想過這事兒,後來想一想,老頭兒確實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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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在家中

這跟他寫作效率高也有關,他寫東西一般都是一遍就成型。你看他的手稿,都是特別乾淨,塗成大花臉的沒有,最多就勾那麼一兩句話,基本都是一氣呵成。

他的習慣是早晨七點之前就起床,自己做一碗麵吃,大概花半個小時。剩下的時間就坐到沙發裡,泡一杯茶,非常濃,跟藥一樣,就一邊喝茶一邊在這想事,誰也不理。

想好了以後就寫兩三個鐘頭,就到頭了,該做午飯了。下午可能寫一點,也可能不寫,一天的寫作時間就那麼一點,從來沒有說憋得寫不出來稿的狀態。

他的大部分作品,其實都是60歲以後寫出來的。他70歲的時候寫過一首七律,“假我十年閒粥飯, 不知能留幾囊詩”。當時他覺得自己還能寫一些東西,沒想到後來突然身體就不好了。

他走的時候,腦子還是清楚的,還是能夠寫東西的。如果說他有什麼遺憾的話,可能就是寫作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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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5月,上海

西南聯大肄業的自由才子

1937年,他的老家淪陷為日佔區。他不想在日本人的統治區域內讀大學,就和幾個高中同學商量,大家一起去昆明報考西南聯大。

1939年,他19歲,考進西南聯大中文系,自此在昆明呆了七年。

他跟我們說,考西南聯大其實是稀裡糊塗,只是聽說這所學校名氣大就報了。除了西南聯大,他還報了一個國立藝專,準備要是西南聯大考不上,就去學畫畫了。

考試之前,他得了瘧疾,發高燒,打了兩針退燒針、喝了一碗雞蛋湯就進考場了。也不知道怎麼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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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與老師沈從文在北京中山公園

在西南聯大,他從來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學生,常常晚上不睡覺看雜書,白天逃課,泡茶館。有的課分很高,有的課就沒什麼分,主要就是憑著他的才氣。

沈從文先生對他格外垂青。沈先生教的是創作課,當時滿分是100分,給了他120分。還把他課堂習作推薦出去發表。所以他1939年入學,1940年就已經有作品發表了,才20歲,算是比較得意。

他在上楊振聲先生的“漢魏六朝詩選”課時,寫了一份很短的作業《方車論》,楊先生大為讚賞。到了期末,楊先生宣佈,班上所有的同學都要參加考試,只有汪曾祺除外。

聞一多先生對他也挺看重的。有一次,聞先生的一門課到了期末要交讀書報告,他的一個師弟忙著搞社團活動,沒空寫,請他代寫,他就寫了一篇談李賀。沒想到交到聞先生那裡,聞先生很滿意,說“寫得好,比汪曾祺寫得還好!”他知道後就大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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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學出版社,2019年出版《汪曾祺全集》

後來他跟我們說,他也不記得具體寫了什麼,就是分析了李賀詩歌的特點,說別人的詩是在白紙上畫畫,李賀是在黑紙上畫畫,就抓得比較準確。這篇文章現在被收在《汪曾祺全集》裡面,你還能從中看出他當年的才氣來。

聞先生上課有個特點,課堂上可以抽菸。他說,聞先生一上課就問大家,你們誰抽菸?還給學生散煙。大家不好意思,說我們不抽,聞先生說,你們不抽,那我抽了,就自己點菸。他這一點起來,下面幾個平時抽菸的學生,也都點起煙來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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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無問西東》劇照,朱自清先生

也有老師不喜歡他,比如朱自清。朱先生上課要求特別嚴格,要做筆記,還有期中考試、期末考試。他就不太習慣這套東西,他喜歡偷懶,寫一篇東西,有一兩處新意,老師認可了,他就能矇混過關了,在朱先生那他混不過去。

爸爸在西南聯大五年,最後也沒能拿到一個畢業文憑,因為有幾門課過不去。

一個是體育,他是不上課,因為他對體育課沒興趣。但是聯大的體育是必修,沒有這個學分就畢不了業。最後那年,說要讓他一個暑假裡面把兩三年缺的體育課都補齊,他說我累死也補不了,那就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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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畫作:少年不識愁滋味

另外一個是英語。他偏科偏得特別厲害,英語就屬於跌跌撞撞,勉強能湊合。大二那年的英語課,臨考試前他熬夜惡補,結果太困了,一下子把考試時間給睡過了,於是就沒有分數了。

他回憶在聯大的生活,只記得三句英文。一句是體育老師馬約翰先生讓學生站直(keep your body straight),他有些駝背,始終沒有straight起來。

一句是一位同學用山東英語演講“國家興亡,匹夫有責”:“To save your country, is our duty啊——duty!”

還有就是金嶽霖先生上邏輯課說的一句玩笑話。爸爸懂的英文全是犄角旮旯的東西,與正課無關,他覺得好玩,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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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與夫人施鬆卿在北京

我媽媽也是西南聯大畢業,原來學物理,後來轉到生物系,又轉到外語系。以前在學校,他們沒有什麼太多交往,據媽媽說,外語系的人看不起中文系的,但汪曾祺的名字還是聽說過。

結束學業後,他們都在昆明的一所中學教書,接觸就比較多了。當時,地方上龍雲的軍隊被打散了,一天早上,爸爸媽媽出校門,看見兩匹無主的軍馬在外面,有一人多高,他們覺得好玩,就牽了回來,養了一陣子,給馬喂胡蘿蔔,牽著溜達。後來怕招惹是非,還給軍方了。

其實我爸爸本來是要去服兵役的。那個時候,所有聯大的男生都要去服兵役,給當時的美軍顧問當翻譯。他沒去,原因之一是體檢的時候,他沒有一條完整的褲子,褲子後頭都是大洞,實在不好看。

我們問媽媽,他那時候窮成那個樣子,你怎麼還跟他有意思?她說他有才啊,一看那眼睛亮亮的,就知道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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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與溫暖》手稿

他把感情都放在心裡

爸爸在日常生活中,從來不會說什麼甜言蜜語,也不會有什麼很親密的動作。但是呢,他對他周邊的這些人,心裡頭都有。表現出來的是挺平淡的。

他對他父親的感情很深。《釣魚的醫生》裡的王淡人,有一部分是他父親的原型,包括名字也是。他父親是重陽節出生的,取名叫汪菊生,他取“人淡如菊”的意思,所以在小說裡變成了王淡人。他父親會一些醫術,主要是眼科,小說裡王淡人發大水的時候去救人、替人治病,其實都是他爹乾的事。

爺爺去世的時候,他正在張家口下放,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沒有及時趕回去奔喪,這可能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隱痛。《寂寞與溫暖》那篇小說裡可以看到這一點,主人公也是父親去世,沒有及時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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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期間,與同學朱德熙(右)李榮(左)合影

他還有一個關係最好的同學朱德熙,兩人西南聯大的時候就認識,後來相交幾十年。每年春節預備年貨,老頭兒都要特意多買幾條黃花魚或一兩隻雞,細細地拾掇乾淨,用花椒和鹽暴醃一下,“風”起來,高高興興地計劃著:“過年看德熙去!”

我們家,什麼都是東倒西歪的,朱家是整潔和明亮的,朱伯伯與爸爸總是坐在小書房裡談天說地。爸爸的字畫在我們家沒有被託裱起來或裝進鏡框的資格,但是朱家裝飾不多,卻掛了爸爸的一幅墨菊和一幅字,那幅字抄的是爸自己寫的一首詩:

蓮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濁酒一杯天過午,

木香花溼雨沉沉。

後來看老頭兒的散文《昆明的雨》,才知道詩寫的就是他們在昆明時候的生活。

關係比較近的人去世,老頭兒都會寫一些回憶文章,朱德熙肺癌在美國逝世,他一個字都沒寫,我們覺得挺奇怪的。

直到有一天,我們在外邊聊天,就聽到他在房間裡哀嚎,在那吼,進去一看,他畫了一個昆明的花,淚流滿面的,畫上都有淚痕,就說當年他和朱德熙一塊在昆明,曾經坐在那個地方,一塊躲雨、喝酒。現在他最好的朋友都不在了。

老頭兒把感情都藏在最深的那個地方,不輕易流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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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鄉高郵的蘆葦蕩 1991年

他寫故鄉高郵的那些文章最為出名。但他其實很早就離開高郵,19歲走了之後,直到61歲才再回來。

好多親戚朋友問我,說你爸小時候是不是有一個小本本,東抄抄西抄抄,要不然怎麼能寫出這麼多東西來啊?

實際上他什麼筆記都沒有,全憑19歲以前的記憶,寫高郵的風土人情和各色人物。

他的小說基本都是有原型的,憑空編造出來的,很少很少,他沒有這本事。《異秉》裡面的藥鋪,就是他們家開的。他說他小時候放學,就一路走一路看,布店、五金店、首飾店、各種各樣的小店鋪,進每個店裡仔仔細細地看人家幹什麼,而且興致盎然。

他3歲其實母親就沒有了。也許是因為在這種氛圍內成長,所以他比較敏感,看東西比較細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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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鄉高郵的運河上 1991年

1990年代,江蘇電視臺給爸爸拍了一部電視片《夢故鄉》。週末回家,爸爸急不可待地要放這部片子的錄像帶給我們看,我妹妹汪朝笑他:老頭兒看過了又要看。

看片子的時候,我們一如既往插科打諢,說爸爸“可以評一個最佳男主角”,可是沒有像以往一樣聽到他反抗的聲音。我回頭看看爸爸,一下子驚呆了:爸爸直直地盯著熒屏,眼中汪汪地包含著淚,淚水沿著面頰直淌下來。

爸爸去世以後,我們兄妹商量,在他的墓碑上寫些什麼呢?想來想去,決定了,就寫:高郵 汪曾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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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全家在北京中山公園

“寫作頗勤快,人間送小溫”

小的時候我們看老頭兒的文章,常常覺得沒什麼印象。包括我閨女上小學的時候也說,老頭兒的東西寫得一點兒也不好,原因是老師讓他們去一些經典名著裡摘抄好字好詞,結果她翻完老頭兒的好幾本書,一個能摘抄的都找不出來,就抱怨說“爺爺的東西一點兒也不好,沒詞兒!”

老頭聽了還特高興,因為他追求的就是“沒詞”。我們後來寫文章也向他學習了,儘量不用形容詞。

他寫東西,其實下了很大的功夫。小說《異秉》他寫了三遍,每一遍的角度都不一樣。

他寫過一篇小說《黃油烙餅》,寫一個小孩眼中的幹部開會和吃飯。有人覺得語言太大白話了,建議他把“吃飯”改為“聚餐”,老頭兒想了想就搖頭,不改。因為他覺得,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詞彙裡頭,不可能有“聚餐”這樣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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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在作家海明威出生地

我喜歡他一肚子壞水,經常要冒一冒。但是冒的時候,又很平和,不露聲色,不是那種張牙舞爪的。他有一篇小說《晚飯後的故事》寫一個京劇導演一生的經歷,他和這個導演是很好的朋友,寫得也很正面,但是裡面又透著一點點很溫和的諷刺,就像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異秉》也是這樣。他對這些人都持有一種同情心,同時又不經意地點上兩筆,來反映他們很微薄、又很庸俗的願望。這個可能是他受了沈從文先生的影響,寫普通人,寫小事情,貼著人物寫,這些教導他是記了一輩子的。

沈先生還對他說過,要用一種真誠的態度去看待社會,看待生活,千萬不要冷嘲。這一點他這一輩子是做到了。他自己最後說,他的作品是要做到“人間送小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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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朗在玉淵潭公園

就有一次,他在文章裡沒控制住自己,直截了當地進行了譴責,就是那篇《天鵝之死》。

那個時候我們家住在玉淵潭旁邊,每天早上他都要起來遛彎。那一年,玉淵潭來了兩隻野天鵝,那段時間他遛彎回來,總要興興頭頭跟我們講天鵝怎麼了,結果沒多久一個人偷獵,把天鵝給打死了。

他對這個事情特別憤怒,簡直接受不了,就寫了這樣一篇小說,發在《北京日報》上。文章其實很短,四千多字,後來收到集子裡的時候,他還註明了,哪天哪天改定,“淚不能禁”。

他不能忍受這種對美的破壞和褻瀆。他曾經寫過,如果一個人能懂得齊白石的畫,能聽懂交響樂的話,是不會有這種行為的。他認為美的東西需要珍惜,需要呵護,如果失去了這種對美的珍視態度,那一個社會就會出現很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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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畫作

他一輩子追求一個生活情趣

老頭兒做菜,講究葷素搭配、鹹淡搭配,講究要選擇應時當令的食材。春天做菠菜墩,到了秋天,就是苞谷炒肉末,市場上剛有鮮玉米,他專揀嫩的買,一定要苞谷的芯不是很實,帶一點白漿,一咬那個漿能“吱”地冒出來。

我最喜歡他那篇散文《葡萄月令》,寫的是下放勞動時,對一年之中葡萄的種植、生長、採摘、貯藏的觀察,文筆非常安靜,非常平和。

因為我也插過隊。每天出工、幹活、收工、掙工分,累得很。累到那種程度,什麼都不想思考了,只想好好歇一歇,最多想想怎麼吃頓好的,很難有多餘的精力,去觀察生活中那些美好的東西,去觀察人性中的善良。

但是老頭兒在那種情況下,還保留著觀察美的能力,還記得那麼深,隔了十多年把當時的記憶寫出來。這可能也是“汪迷”喜歡他的地方吧。


他一輩子愛吃、做吃、寫吃,金庸讚譽他最懂中國味

除了寫作,他還喜歡畫畫。我們家有一個小房間,是他的書房也是臥室,他的習慣就是晚上喝點酒,在裡邊畫畫。

他的顏料時常不湊手,有一次要畫帶點綠的,實在沒有顏料了,他就擠點菠菜汁給塗上。可是那玩意放不住,菠菜汁慢慢地氧化了,看著像小孩尿過的痕跡,現在看還挺好玩的。

還有一次給誰畫了一幅畫,白顏料沒有了,他就擠點牙膏在上面。他這方面都是隨心所欲。

專業畫家肯定不這麼幹,可是他這麼一干,好像他的畫還挺有味道似的。而且他的畫有一個特點,題畫的那些內容,有時候比畫本身還耐看。而且他特別注重這一點,哪個畫家不會寫詩、不會題畫,那他就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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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覺得他的作品其實是對生活的美化,但是這個美化不是虛化。生活中確確實實存在一些美好的東西,他發現了這些美,提煉出來,整理、剪裁、放大。

他曾經說過,他寫這些東西,就是想告訴大家,活著有多好,這是他的一個基本的生活態度。

他認為,生活中儘管存在種種的不如意,有種種的艱難和壓力,但是活著本身就是一個很美好的事情。既然活著,那就儘量地活得更有滋味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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