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突然取消密會塔利班代表，特朗普為何對和談“踩剎車”？'

美國總統特朗普於美國當地時間週六在推特上透露，他本打算週日在馬里蘭州戴維營與塔利班領導人舉行會談，但最後時刻取消了計劃，並叫停了美方和塔利班為期數月的和平談判。

消息甫出，輿論譁然。一方面，這場醞釀中的會面讓人驚訝：在“9·11”恐襲紀念日前兩天，美國總統打算與一個殺害數千名美國士兵的極端組織進行一場意外的峰會？另一方面，特朗普的自相矛盾又讓人困惑：在競選連任大幕拉開之際，他真的打算親手打碎兌現競選承諾、將美軍拉出阿富汗泥潭的希望？

祕密外交

美媒稱，最近幾周，特朗普在阿富汗問題上一反常態地沉默。不過就在昨天，特朗普突然在推特上“發聲”，講述了美國與塔利班一波三折的幕後接觸。

他在推文中寫道：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塔利班主要領導人以及阿富汗總統今晚要來美國，週日將在戴維營參加祕密會面；但遺憾的是，塔利班為了拿到錯誤的談判籌碼，承認在喀布爾製造襲擊，事件造成1名美軍士兵和11名其他人員喪生；於是，我立即取消了會議，叫停了和平談判，並警告塔利班，美軍已經準備好繼續打這場美國曆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戰爭。

這則消息迅速佔據各大媒體頭條，外界的普遍反應：吃驚。一來，美國即將迎來“9·11”紀念日，在這個敏感時刻，特朗普邀請極端組織塔利班領導人來訪的舉動極具爭議性。《紐約時報》稱，這是一出譁眾取寵、出人意料的外交伎倆。二來，就在不久前，美方與塔利班的第九輪談判已就和平協議達成原則一致；一旦簽署協議，美國將在135天內從駐阿富汗的5座軍事基地撤走約5000人。眾所周知，特朗普一直希望在競選連任之際與塔利班達成協議，“結束阿富汗戰爭”，創造其前任未能實現的成就。如今，他又親自宣佈取消談判，豈不是自相矛盾？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趙干城指出，特朗普突然發佈的消息，確實讓人意外，原因在於，這樣的“祕密外交”較為少見，美國曆史上從未向塔利班領導人發出這樣的邀請，此舉具有很大爭議性，相當於承認這一組織的合法性，特朗普政府必須拿出確確實實的來訪理由。此外，5日的恐襲在戒備森嚴、毗鄰“綠區”的地區，事件本身也很蹊蹺。

避免災難

有評論稱，特朗普之所以叫停談判，是因為近來一系列恐襲激怒了他。自美國特使哈利勒扎德一週前帶著“原則上達成協議”的消息抵達喀布爾以來，塔利班幾乎每天都在發動襲擊。美聯社報道，襲擊“考驗”著特朗普的撤軍決心。但更多觀點認為，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英國《衛報》指出，特朗普週六的突然宣佈讓人們對和談進程產生了更多疑問。美國《洛杉磯時報》認為，真實情況可能是，和平談判遇到重大障礙，特朗普正在尋找藉口。

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袁徵指出，原因很可能是後者，談判進展讓特朗普覺得現在達成協議對美國、或者對其自身並不利。一方面，美國國內有觀點認為，塔利班做出了欺騙性的承諾，無論是意願上還是能力上，都不能保證阿富汗局勢能平穩迴歸政治解決的路徑。另一方面，美國的一些地區盟友，比如印度，也對協議內容和阿富汗未來局勢表達擔憂。儘管塔利班承諾不對美軍發動襲擊，但沒有對其他國家做出類似承諾。

美國《時代》週刊網站指出，據稱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拒絕在協議上簽字，因為根據截獲的通信內容，塔利班認為“他們成功欺騙了美國”。

事實上，自美方與塔利班原則上達成協議以來，來自阿富汗政府、美國國內的抨擊和質疑不絕於耳。

阿富汗政府方面的批評集中在兩點：其一，形式上，美國與塔利班舉行談判，相當於拋開阿富汗政府和人民而單獨與塔利班媾和。其二，內容上，在美軍打算撤離阿富汗之際，美方沒有迫使塔利班做出足夠讓步，以確保局勢穩定。協議沒有像阿富汗總統加尼所要求的那樣，確保9月28日舉行全國大選；也沒有要求全國停火，而是呼籲減少喀布爾等地的暴力。“如果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談判似乎在給塔利班壯膽，他們現在甚至有機會接管政權。”一名阿富汗官員稱。

美國不少安全專家和軍方人士則認為，與塔利班達成的初步協議面臨許多陷阱：一來，他們援引奧巴馬從伊拉克撤軍的例子指出，2014年“伊斯蘭國”之所以在伊拉克崛起，美國撤軍難辭其咎。美國與塔利班的談判以及“原則上”的協議並不能結束阿富汗的日常暴力及其對平民造成的傷害。二來，美國過早撤出阿富汗，將向潛在的敵人示意，美國及其盟友並不可靠。

也有評論指出，特朗普的“急轉彎”有先例可循，在海外撤軍問題上，特朗普政府的態度多有反覆。此前，特朗普曾大力推動從敘利亞撤軍，但在顧問們警告極端組織可能捲土重來後，他又改變了撤軍立場。在阿富汗問題上，儘管特朗普在競選階段高喊“撤走所有美國軍隊”，但上任後卻和奧巴馬一樣，增派數千名美軍，以支持阿富汗安全部隊。過去一年裡，美軍不僅執行諮詢和訓練的任務，還加強了空襲行動、部署了特別行動部隊，以打擊塔利班領導人、“基地”組織和“伊斯蘭國”武裝。有數據顯示，美國及其盟友在2019年前7個月發動了1302次空襲，這是自2013年以來發動空襲最多的一年。五角大樓官員表示，此舉的目的是向塔利班施加壓力，迫使他們達成協議。

然而，增加兵力並沒能扭轉戰局。美國布魯金斯學會高級研究員邁克爾·歐漢倫（Michael O’Hanlon）指出，雖然在美軍的支持下，阿富汗軍隊成功擊退了塔利班的進攻，從塔利班控制下奪回了許多城鎮，但這場戰爭充其量只是“危險的僵局”。美國國防民主基金會的一份分析報告顯示，塔利班控制著阿富汗397個地區中的66個，其中大部分位於東部和南部人口稀少的農村地區，而喀布爾政府控制著138個，剩下193個地區（幾乎佔總數的一半）仍有爭議。有觀點認為，在此僵局之下，特朗普政府意識到，軍事手段並非首選，與塔利班談判以便儘快抽身，未嘗不可。

袁徵指出，特朗普本人主張撤軍的邏輯一直未變。儘管他主張擴大軍備、增強軍力，但他不願意將資源無休止地投入戰爭。他的主要精力在國內事務，在對外政策方面，他希望把主要力量回收到重點區域，也就是“印太地區”。從“大中東”的角度說，敘利亞、伊朗、阿富汗都不是他的戰略重點。特朗普政府上任第一年增兵阿富汗，其目的也是為了儘早撤軍。不過，阿富汗局勢錯綜複雜，在競選連任的背景下，面對國內政治壓力，特朗普可能意識到，應該避免讓阿富汗成為一個有爭議的熱點。如果達成協議、撤出軍隊後，阿富汗仍是一團糟，到時候的局面可能更加棘手狼狽，是否需要派遣美國軍隊回去支援阿富汗政府？既然已經在泥潭裡滾了那麼久了，不妨再多拖一段時間，也比讓阿富汗成為對手的彈藥更有利。

“特朗普想要離開，但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在大選前出現明顯的災難，”美國國務院前官員賈勒特·布蘭科（Jarrett Blanc）說。

未來走向

悲觀派認為，特朗普的突然決定，可能會讓美國特使過去近一年的努力付諸東流。樂觀的觀點認為，總統作風多變，過去也有過短時間內推翻談判的決定。例如，2018年5月，他突然取消了與金正恩的第二次會晤，幾天後又重新安排了會晤時間。不過，幾名熟悉阿富汗談判的人士上週六表示，重啟談判可能很難。

《洛杉磯時報》稱，在協議接近達成之際，無論如何，特朗普的表態都創造了一種輿論氛圍，讓塔利班以及包括伊朗、俄羅斯在內持懷疑態度的各方得出結論，與美國的任何進程都不可信。

趙干城認為，從各個方面看，特朗普的舉動標誌著阿富汗和平進程遭受挫折，阿富汗未來的安全局勢可能更趨複雜。袁徵認為，不清楚特朗普對和平談判的暫停是永久的還是暫時的，未來和談仍有可能會繼續。

《外交事務》網站指出，外界已經意識到，美國和塔利班的協議不能決定阿富汗的未來，有關阿富汗問題的真正談判其實並未開始。塔利班、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其他方面的會談要比美國與塔利班的談判重要得多。但多年來，塔利班一直拒絕與其他阿富汗人談判，直到美軍撤離的時間表確定下來。因此，美國首席談判代表從塔利班那裡爭取到的最重要讓步，是它同意與其他阿富汗人開啟談判。

阿富汗內部會談的主要任務將是規劃一個過渡時期，結束戰爭，使塔利班進入阿富汗的政治體系。這將要求阿富汗各方處理三個問題：即將舉行的總統選舉、吸納塔利班的確切機制以及停火。

首先，阿富汗總統選舉定於9月28日舉行，但是阿富汗人對是否應該舉行選舉意見不一。總統加尼希望舉行選舉，以便贏得新的授權進行談判。塔利班主張取消選舉，他們認為這是美軍2001年後“佔領”阿富汗的非法產物。許多其他阿富汗領導人，比如前總統卡爾扎伊，希望取消或推遲選舉，因為他們擔心選舉中的舞弊和暴力，認為和平是更重要的任務。

接著，無論選舉結果如何，阿富汗人都需要就塔利班向主流政治過渡的進程進行談判。加尼希望現任阿富汗政府主導任何過渡，而塔利班和加尼的許多其他對手則希望建立一個新的臨時政府。無論如何，雙方都有一番艱難博弈。

最後，阿富汗問題的目標是通過談判達成持久停火。但和其他叛亂分子一樣，塔利班將暴力視為主要槓桿。因此，他們有動機推遲永久停火，直到政治問題得到解決。這意味著，儘管幾乎所有阿富汗人都希望戰鬥立即結束，但真正的停火可能遙遙無期。

《外交事務》稱，結束阿富汗戰爭需要各方艱難妥協。無論是特朗普政府倉促撤軍，還是美軍按照慣性存在，都無法實現這一目標。歸根結底，阿富汗的和平取決於阿富汗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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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IC photo 圖片編輯：朱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