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看到她的照片,就被她清冽的臉吸引了。一幀小照片竟然把她的倔強孤傲盡收眼底。
她如此之美,絕非中規中矩的傾城貌,而夾帶著冷若冰霜的孤傲,像一株冬日裡的梅花,凌霜而開,無意苦爭春,唯有香如故。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如此冷豔女子,就是著名老生坤伶孟小冬,鬚生之皇,又稱“冬皇”。
她年芳十八,本是女嬌娥,卻在戲文裡飾演男兒郎,她是龍袍加身的“劉秀”,是微服私訪的“正德”,是世代忠烈的“楊四郎”。
戲裡,她成了“英雄”,英雄當然要美人來襯。而她的“美人”,就是與她對戲的“虞姬”——梅蘭芳,又稱梅郎。梅蘭芳把“美人”演到了極致,而孟小冬把“英雄”演得絕妙。
她是“好兒郎”,他是“傾城貌”,可謂是顛倒顛,可倆人顛倒得如此魅惑,讓所有的“座兒”為之瘋狂。
戲裡“英雄”配“美人”,鬚生之皇配旦角之王,珠聯璧合;戲外郎有情,妾有意。
可梅郎已有兩房太太,原配夫人王明華久臥病榻,倒是有心撮合孟小冬,其用意一則是看不慣福芝芳福二的做派,意圖用孟小冬制衡福二;二則也當是圓梅孟二人的夙願罷了。
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懷?天作之合,本當有情人終成眷屬,沒想到卻是漸行漸遠。
婚後的孟小冬被金屋藏嬌,被圈養起來。習慣了戲臺上的悲歡離合繁華熱鬧,如何能冷冷清清地消磨時光?
加之孟小冬的粉絲上門圍堵,持槍打死無辜路人。此事對梅孟二人的衝擊不小;又有二太太福芝芳(福二)一旁煽風點火:這個女人本就不該娶進門。
她才華橫溢,冷豔獨立,本以為覓得一個如意郎君。萬萬沒想到久居大宅深院的梅郎,也並非是她的蓋世英雄,她被放逐了。
離開了戲臺,一個人獨居別院,丈夫又冷落至此,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跟福二夫唱婦隨,而她卻成了多餘之人,更成了世人的笑話。
演慣了戲裡的“男兒郎”的孟小冬,性子裡自然夾帶著獨立倔強,一身傲骨,怎能受得了如此待遇?想重操舊業,重返戲臺,但梅蘭芳礙於大男子主義的面子問題,拒絕了孟。
梅蘭芳需要的不止一個才華絕倫的孟小冬,更需要為他操持家務的賢妻良母,為他生兒育女且不讓他傷筋動骨的賢內助,這個人莫過於福二最為妥帖。
所以,當已懷有身孕的福二以性命相要挾時,孟小冬看到了二房的彪悍,更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軟弱和縱容,她到了都沒踏進梅家大院半步。
那個福二畢生的戰場就是梅宅,失了梅蘭芳,她將一無所有;而她孟小冬沒了梅蘭芳,依然是孟小冬。她不想爭,更不屑爭。與其為這樣一個男人廝殺,倒不如一別兩寬。
如此烈性子的女子,不怕前路艱險,最怕所託非人,她決定徹底離開梅蘭芳。
她說:請你放心,我不要你的錢。我今後要麼不唱戲,在唱戲不會比你差;今後要麼不嫁人,再嫁人也絕不會比你差。
決絕如孟,這個天生骨子裡如男人一般剛烈的女子,才會如是說。
如霜女子,冷豔獨絕,縱然梅郎涼薄,她也還有自己。就是失了愛情,也不能失自己的鎧甲,更要披甲上陣,帶著一身傲骨從容生活。
孟小冬的小姐妹所嫁之人是杜月笙,為其出面調停,從此,梅孟形如陌路。
杜月笙六十大壽之時,上演空前大戲,萬人空巷。梅蘭芳唱了八天,孟小冬唱了兩天,二人均無片言隻語,無任何交集。這倒也符合孟小冬的性子,此後她便棄了那戲臺,她的戲匆匆收了尾。
但孟小冬經歷了才情蓋世的梨園梅郎,早已心灰意冷,還會有什麼樣的男子能夠入得了她的眼呢?這世上真有這麼一個人比得了梅郎,也入得了孟的眼。
此時的孟小冬怎麼也想不到,這個人多年以前就對她傾心已久,他就是杜月笙。
杜月笙,原是一個名不見傳的小人物,到如今的上海灘大亨,久經沙場,閱人無數,能走到今時今日的位子上,自然有過人之處。
像他這樣的一代梟雄,閱女無數,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唯獨孟小冬品貌極美,才華橫溢,卻又如此遺世獨立的奇女子,杜月笙不止賞識,更是傾慕已久。
梅郎縱然溫潤如玉,但少了那麼一點陽剛之氣。再怎麼倔強剛烈的女子,也希望心儀的男子騎著駿馬踏著五彩祥雲翩翩而至。而今有如此英雄氣魄之男子杜月笙,對孟小冬情有獨鍾,如此倒也不負她的一番宣言。
冬皇孟小冬成了一代梟雄杜月笙最後的女人,陪他度過了清淨的晚年。據說,二人私下裡嗲地不得了,他喚跟著孩子們她“媽咪”。由此可見,跟了杜月笙的孟小冬倒也幸福安穩。
雖然英雄近末路,美人已遲暮,但也成就瞭如此佳話。不管昔日多麼風光無限,到老了,有如此疼惜自己的良人攜手,夫復何求?
孟小冬如寒夜紅梅,沐月凌霜,清冽絕美,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她不管對方是誰,先得入得了她的心,即便是梅郎,她也照樣不肯委曲求全忍氣吞聲。
因為她有自己的底線和邊界,任誰也冒犯不得。女人本就該如此,只有自己不攀附不依賴,才能獲得獨立自我的人格,進而贏得該有的尊重。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美人如梅花,縱隔雲端,誰不神往?縱得玉樓金闕,不如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