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楚狂人?


讀過《論語》的朋友大概都會對一個叫作接輿的人印象深刻。接輿在楚國被人稱為“楚狂”,孔子到楚國去,他聽說了,大老遠跑了來,在孔子的車邊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之不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一聽就知道此人不同凡響,趕緊下車,想與之交流,可是接輿卻開速跑開了。

按理說,一箇中規中矩,秉承周禮的孔聖人,幹嘛要把一個遠近聞名的狂人放在眼裡呢?其實熟讀《論語》的朋友也都會記得,孔子還說過這樣的話:“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現實生活之中,真正能中道而行的人,其實是鳳毛麟角,或者說中道而行只能停留在理論的理想狀態。進而我們來看,孔子實際上是打骨子裡願意和這些狂人在一起,甚至於孔子溫文爾雅的外表之下,也隱藏著一股子狂勁!

我本楚狂人?

春秋各國

比如孔子對自己的自信,在很多人看起來,或許就是狂!你怎麼一點兒也不懂得謙虛呢?孔子說:“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意思是,如果有哪個國君要重用我,一年之內就會有大變化,三年就可以國泰民安!這不是狂是什麼呢?

世人往往孔孟並稱,孟子雖然沒有能夠成為孔門弟子,但是他真正讀懂了孔子的內心。有一次孟子的學生問孟子,孔子在陳國的時候曾經說過:“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他老人家在陳國,怎麼會思念魯國的狂士呢?孟子在解釋了孔子“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之後,還進一步解釋了什麼是狂,就是志向遠大,有時候還稍微愛吹點牛的人。

我本楚狂人?

孟子本人也有點兒狂,甚至比孔子還狂,他說天道循環,至少五百年就會有真正的聖王誕生。而聖王則離不開輔佐,而自己就是命世之才。他說,老天爺假如不想讓天下太平就算了,如果老天爺還想讓天下太平的話,“當今之世,捨我其誰?”這牛吹的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說孔孟是狂的話,那麼老莊就是狷了。尤其是莊子,窮得叮噹爛響,靠賣草鞋為生。後來楚國派人請他出來做官,他竟然非常高調地拒絕了。你說說,你都窮成那樣子了,好不容易有人請你出來做官,你還不去!你得瑟什麼?你憑什麼得瑟!可人家莊子不在乎,就是這麼得瑟了,愛咋咋地!

莊子後來有一次到了魏國,當時魏國的相是惠施,惠施對莊子的到來很緊張,以為莊子才華橫溢,可能會奪取自己的國相之位,於是就派人到處搜莊子,試圖把莊子殺害或者驅逐。沒想到,莊子自己找上門來了。莊子對惠施說,你聽說過鵷雛吧,這是一種鳳凰。它在飛行的過程中,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有一次,一隻貓頭鷹剛得到了一個腐爛的死老鼠,看見鵷雛飛過,以為鵷雛會搶它的死老鼠,於是就對鵷雛大聲吼叫!莊子接著說,你的國相之位在我看來就如同腐爛的死老鼠!

我本楚狂人?

還有一次一個曹商的人,受到秦王的賞賜非常有錢,看到莊子的窮樣,說道:“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意思是說,把自己搞得如同一個乞丐一樣,這是我所做不到的。我擅長的事情就是得到萬乘之君的歡心而擁有超過百輛車子。莊子聽了這些話說道:“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癒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聽說秦王有病的時候請醫生,能幫他治好一個潰瘍,就可以得到一個車。能夠幫他舔痔瘡,可以得到五輛車。治療的地方越是骯髒,得到的賞賜越多。閣下是不是那個給秦王舔痔瘡的人呢?要不然,閣下怎麼會得到那麼多賞賜呢?閣下還是哪裡涼快哪呆著去吧!

莊子見到惠施以後,和惠施成了朋友。有一次惠施去看莊子,當然是鮮衣怒馬,浩浩蕩蕩的陣勢。莊子本來正在河邊釣魚,一看到如此奢豪的惠施,把魚簍裡的魚只留了一條晚上吃,其餘的都放掉了!

我本楚狂人?

後世的讀書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狂狷之氣。比如陶淵明,不拿豆包當乾糧,不拿縣令當幹部,不為五斗米折腰,非要回家去“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還有那個李白,更是一身的狂氣。當得到皇帝的詔書,要他進京的時候,李白寫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最終卻是一事無成,但是狂氣依然不減。夜郎流放回來的時候,乾脆直接說:“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要知道在當時孔子之名是必須避諱的,李白則是直呼其名!

到了北宋時期,士人的風氣已經明顯發生了轉變,狂狷之士越來越少!在這種氛圍中,高唱“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蘇軾,的確有點另類。“老夫聊發少年狂”的代價就是不斷被貶官,一度還被貶到海南島上!儘管到了海南島,他依然寫下了“突兀隘空虛,他山總不如。君看道旁石,盡是補天餘”的詩句。

我本楚狂人?

南宋偏安江南,整個社會進一步內斂。在小朝廷裡,怎麼可能允許你狂狷呢?同為豪放派詞人的辛棄疾只能在醉夢之中偶露心跡:“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待到酒醒,“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隨著整個社會專制集權程度的加深,狂狷絕對是另類中的另類。馮夢龍的小說《盧太學詩酒傲王侯》中就可以看到,狂狷者的下場!小說中的盧太學還只是得罪了一個小小的縣令而已。到了清朝,專制集權達到了空前的程度,皇帝所需要的只有奴才!所以在大清朝,《弟子規》之類的奴才培養手冊才會大行其道!

前些年有個電視劇《宰相劉羅鍋》裡,塑造了個有點狂氣的劉墉,說什麼“背彎人不弓”。可真是生活之中的劉墉是個什麼人呢?有一次乾隆和劉墉在一起,正事說完了,說點閒話。皇帝說,朕屬馬,劉墉,朕記得你也屬馬。劉墉答道:不對,陛下,臣屬驢。皇帝一聽大怒,劉墉!十二生肖有驢嗎?你敢戲弄君王?劉墉答道,陛下且聽臣解釋,臣哪敢跟陛下一個屬相呢?陛下屬馬,臣只能屬驢!其實,他不是屬驢的,他是屬騾子的!

我本楚狂人?

前些年還有個電視劇《鐵嘴鋼牙紀曉嵐》,裡面也塑造了一個有點狷介的紀昀紀大煙袋。實際上,紀昀拍馬屁的功夫堪稱一流。早年得罪乾隆,紀昀被髮配烏魯木齊,紀昀不時給皇帝寫點兒歌功頌德的馬屁詩,表示自己的悔過,而乾隆也覺得還是紀昀馬屁拍的舒服,就這麼把紀昀召回京城。紀昀回到乾隆身邊更是一門心思琢磨如何拍馬屁。傳說中有一次乾隆爺帶著大臣遊覽避暑山莊,避暑山莊中有一座橋,名叫八方橋,乾隆爺走到橋上說道:“八方橋,橋八方,八方橋上觀八方。”乾隆爺話音未落,紀昀緊走兩步噗通一跪,大聲說道:“萬歲爺,爺萬歲,萬歲爺前呼萬歲!”龍心大悅!他那點兒聰明勁都用到這兒了!

我本楚狂人?

紀文達公畫像

就這麼,經過了兩千年,狂也沒了,狷也沒了,有的只是奴才!時至今日,又看到一輪“國學熱”,《弟子規》等被尊為“經典”。人們不僅不狂,而且還把狂後面加上了一個妄字。似乎我們只有夾起尾巴來做人一條路!可惜,我們這些真讀過聖賢書的人知道,這個《弟子規》根本不是什麼聖人訓!

最後要說的一點是,沒有一點兒本事瞎吹,那叫妄。建立在才學基礎之上的進取精神和鮮明個性,那叫狂。我一點兒也不妄,就是渴望著將來能夠有資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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