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斌:減稅降費更要降低行政支出 減少干預

經濟 農業 社會保險 農村 農民 金融界 2018-12-06

40年,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今,我們站在新的歷史節點上回顧過去,推出紀念改革開放四十週年——致敬前行的力量暨“看見”系列人物專訪,尋找每一寸肌膚裡都鐫刻著新中國成長與探索印記的他們,推動著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的他們,期待用他們的眼睛,講述過去的歷史,照亮前行的路。

朱海斌:減稅降費更要降低行政支出 減少干預

本期嘉賓 朱海斌

摩根大通中國區首席經濟學家

核心觀點

1. 土地財政非常好地解決了工業化過程中完善基礎設施建設的問題;現在農村社保改革的錢可能也要來自農村土地改革

2. 社融反彈是貨幣政策寬鬆的最主要標誌。目前貨幣政策在傳導期,通常還需兩個季度,現在雖然有降準,但對明年上半年的經濟並不樂觀,社融拐點還沒有到。

3. 減稅降費的財政政策思路是對的,但能不能落到實處,能不能持久,關鍵的問題在於降低行政支出。這涉及到政府行政、機構改革,是更加基礎的改革。

4. 中國對歐洲,對其它地區進一步開放的態度還是要堅定

5. 出口重在就業。宏觀經濟雖然說保六,保八,其實核心是保就業;政治局會議提出的“六個穩”,第一穩,就是穩就業

6. 現在政策很多,左右搖擺,也沒什麼好的效果,有兩個根本性原因:第一,真正市場要做的,行政化卻在干預,破壞了市場;第二是認為逆週期的宏觀調整可以替代結構性改革。

7. 對內開放的問題在市場公平準入、公平競爭,各地區的貿易保護;對外開放的則是非關稅貿易壁壘

8. 貿易自由化全球化,或技術創新,它解決的是財富增長的問題,不解決財富分配,而財富分配的失敗,讓老百姓把怨氣撒在了貿易全球化。

【談歷史】

“在當時環境下,土地財政非常好地解決了工業化過程中完善基礎設施建設的問題;現在農村社保改革的錢可能也要來自農村土地改革。改革開放的整個激勵機制,從政府到農村,從城市到農村,釋放了人的積極性;現在需要引入新的官員激勵機制。”

金融界:改革開放給中國經濟帶來了巨大改變,中國經濟40年的變化翻天覆地,人均GDP從384美元到9200多美元,佔全球經濟比例從1.8%到14.8%,成績舉世矚目,在您看來,中國取得這樣的成就主要原因有哪些?

朱海斌:中國改革開放經濟成就有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原因。

天時,1978年改革開放,正好對應了上一輪貿易全球化大潮。從最開始慢慢開放到2001年標誌性地加入WTO,中國出口快速增長,成為出口大國和製造業大國。

地利,主要是國內生產要素的改革。1978年後戶籍慢慢放開,包括就業各方面,釋放了人口流動,配合農村轉移到城市人口的巨大紅利。土地也非常重要,尤其是1998年以後的房地產改革與之後的土地財政。在當時環境下,土地財政解決了工業化過程中基礎設施建設的瓶頸問題。中國人說要致富先修路,基建好了,才有工業化的基礎。

人和,1978年之前大家普遍沒有積極性。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充分釋放了農民的積極性。之後,從農村到城市,從企業到政府官員,激勵機制改革釋放了人的積極性。

【談宏觀經濟】

“社融反彈是貨幣政策寬鬆的最主要標誌。目前貨幣政策在傳導期,通常還需兩個季度,現在雖然有降準,但對明年上半年的經濟並不樂觀,社融拐點還沒有到。如果明年一季度再降息,可能能觸底反彈,經濟復甦可能要等到明年下半年”

金融界:9月新增社融2.21萬億,但扣除政府專項債後僅1.47萬億,環比有所下降。對於這個說法,社融反彈就是經濟見底之時,您認可嗎?

朱海斌:貨幣政策真正寬鬆有兩個標誌性事件:一是社融必須從底部反彈,第二是利率下行。

2008-2009年,2012-2013年,2015-2016年,過去十年貨幣政策寬鬆過這三次,非常明確的:第一,降息,央行存貸款基準利率下調;第二,降準,以及降準後的社融或者銀行信貸的反彈。歷史上看,2008-2009年是信貸,2012和2015年是社融增速上升,一般反彈至少5個百分點。

這次雖然有降準,但是效果不好,社融增速持續下行。今年央行還用了新口徑,如果用舊口徑的話,十月份都在9%以下了,比名義GDP增速還低。

某種程度上,今年跟2014年比較像,降息降準後,貸款增速還在向下,直到2015年年中政策全面放鬆為止。當時連房地產政策都大轉彎,從控制房價到很多城市取消限購,放鬆首套房貸款比例,下調房貸利率。社融數據在2015年6月觸底,然後迅速反彈,當然,傳導到經濟還遲了兩個季度,從宏觀經濟看,2015年下半年是最差的,但2016年一季度開始好轉。所以社融反彈是貨幣政策寬鬆的最主要標誌。

目前貨幣政策在傳導期,通常還需兩個季度,現在雖然有降準,但對明年上半年的經濟並不樂觀,社融還在向下,拐點還沒有到。可能拐點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預計明年一月會再次降準,社融可能觸底反彈,經濟復甦可能要等到明年下半年。

【談財政改革】

“減稅的效果能不能落到實處,中國基本上對企業的減稅實際減稅負擔往往要打六折。減稅降費的財政政策思路是對的,但能不能落到實處,能不能持久,關鍵的問題在於降低行政支出。這涉及到政府行政、機構改革,是更加基礎的改革。”

金融界:您對現在的財稅改革有什麼看法?

朱海斌:現在談到最多的是減稅,我雙手支持減稅降費。

今年個稅改革已經宣佈了,具體措施也都出來了。相對個稅,更多還應關注企業。個稅減免當然是好事,但實際上佔的比重是非常低的,我們個稅的納稅人數少,個稅收入佔財政收入不到7%,美國是40%左右。

減稅是好事,不過也存在問題:

第一,減稅的效果是否能落到實處。我們算過,中國政府公佈的對企業的減稅,在實際中往往要打六折。

這有幾個原因。一是因為政策執行不到位。營改增,最開始抵扣部分沒相應跟上,稅率由5-6%的營業稅改成16%的增值稅。二是稅收監管環節的加強。從現金到現在的銀行、電子交易,徵收力度在加強。

第二,減稅後,對經濟的支撐力度比以往要小很多。以往財政政策是政府發債投資搞項目,效果快;現在降稅減費,企業是不是會去投資,納稅人是不是會去消費,很難講。所以從財政政策的效應來講,可能會更弱,政策傳導的時滯會更長,如果2019年經濟短期下行壓力很大的話,財政政策可能遠水解不了近渴,所以短期需要貨幣政策更快調整。

第三,更基本的問題在於,減稅降費最後能不能持久,最核心的就是能不能把財政支出降下來。財政改革的討論目前很少涉及到財政支出部分的改革,實際情況是政府越來越向大政府發展,很多財政支出非常剛性。從財政來講,支出剛性,收入減少,赤字必然提高,然而,財政部又不願意赤字太高,財政赤字也不可能持續性很高,這就產生了一個內在矛盾。

【談貿易】

“多邊來看,中國對歐洲,對其它地區進一步開放的態度還是要堅定。出口重在就業。宏觀經濟雖然說保六,保八,其實核心是保就業;政治局會議提出的‘六個穩’,第一穩,就是穩就業”

金融界:除了減稅以後,現在經濟三個馬車裡面,出口一直處於中美貿易摩擦的狀態,你覺得如何才能讓出口重新保持發力?

朱海斌:首先從雙邊來看。如果貿易戰繼續升級,匯率調整是最直接的,人民幣貶值能抵消大部分關稅。當然人民幣貶值有很多制約,要考慮資本外流,美國的迴應。

第二方面是出口退稅增加。從某種意義上,這是從財政部分抵消,雖然力度有限,但也會起到一定幫助。

第三從多邊來看。更重要的是,怎樣加強對其它地區的開放。如果貿易戰升級的話,對美出口肯定會下滑,但對美出口僅佔總體大概17%左右,哪怕它跌20%,只要其它剩下的80%有增長的話,整體出口就不會下滑太大。

所以中國要繼續對其它地區的開放,雖然中美短期也談不出太明確的結果,但是中國對其它地區進一步開放的態度還是要堅定。

對於中國來說需要明確的一點,出口增長本身沒那麼重要,出口重要性在就業,大概有20%的城鎮就業是在出口行業,也可能比例會更高,因為很多是勞動密集型,所以如果出口大幅下滑的話,對就業來講有很多的壓力。

【談經濟政策】

“現在政策很多,左右搖擺,也沒什麼好的效果,有兩個根本性原因:第一,真正市場要做的,行政化卻在干預,破壞了市場;第二是認為逆週期的宏觀調整可以替代結構性改革。調整的時候,應該要打破國企剛性兌付,監管不能管風險定價機制”

金融界:您認為中國宏觀經濟未來政策可不可能出現方向性的調整,比如放鬆貨幣,或者是去槓桿。

朱海斌:分析中國的宏觀政策變化,可以從五個方面觀察,即財政、貨幣、金融監管、房地產、匯率這五個領域。

2019年政策要進一步調整。我覺得貨幣政策需要比較明確的調整。三季度貨幣政策報告信號還是比較明確的,第一淡化了對於短期去槓桿的要求,現在越來越多講穩槓桿,包括像房地產調控,最近也基本上不提了。

2019年需要比現在進一步放鬆,建議從目前所謂定向、結構性的貨幣政策轉向一個全面的總量的調整。穩槓桿意味著信貸增速反彈空間有限,建議央行及時降息以降低實體經濟融資成本。信貸政策要小心,如果社融出現大幅反彈,債務問題和槓桿也完全逆轉的話,結果會是去槓桿前功盡棄,債務水平繼續上升,最後難以控制。

財政改革和減稅降費,最終其實還是要落在財政支出,涉及到政府和公共部門的機構改革。公共部門要精簡機構,裁人裁事裁權,降稅減費和財稅改革才能落到實處。

每次宏觀政策調整後,往往帶來新的問題。從過去的經驗看,接下來政策調整的時候,應該要做兩個事情:

第一,打破國企剛性兌付,該破產的要破產。現在為什麼銀行願意貸款給國企,不願意給民企,很簡單的原因是,民企財務狀況不好是要倒閉的,而國企不會倒。銀行首先要保證貸款能收回來,而且貸給民企的利率又不能高,自然不願向民企放貸。打破國企剛性兌付後,出問題的不管國企民企都會倒閉,銀行就會放貸給真正運行比較健康的企業。

第二,監管不能干預風險定價機制。風險定價是金融市場資本改革最核心的邏輯。融資難融資貴這兩個問題不可能同時解決:融資容易了,肯定相應價格會貴,因為相應風險比較高,定價肯定高。這背後是利率市場化。如果利率不市場化,鼓勵銀行以特定利率對特定企業放貸,本身就是違背監管原則的。

【談全球化】

“貿易自由化全球化,或技術創新,它解決的是財富增長的問題,不解決財富分配,而財富分配的失敗,讓老百姓把怨氣撒在了貿易全球化。收入分配需要國內政策去調整平衡,這其實沒有做到。對內開放的問題在市場公平準入、公平競爭,各地區的貿易保護;對外開放則是非關稅貿易壁壘”

金融界:現在以美國為代表的一些國家,是逆全球化的,您怎麼看待他們的政策?

朱海斌:基本上從過去的40年來看,貿易全球化對全球的經濟的宏觀影響毫無疑問是積極的,正面的,很多研究也證明了這能提升全球經濟增長,這是積極的一面。但是貿易全球化本身解決不了收入分配的問題,而這恰恰是逆全球化思潮開始興起的主要原因。

很多人講中國是這一輪貿易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沒錯,但實際上美國和大部分國家都是受益的。這輪貿易全球化中,中國貢獻了勞動力,美國貢獻了資本。在技術創新下,資本投資回報率比勞動力高,收入分配不均會加大。

美國的資本家在過去40年越來越富,但工人的財富是縮水的,因為勞動力都是中國提供的,所以中國產生了新的一代中產階層,而美國收入差距在拉大,中產階層在萎縮。從根本上來看,貿易自由化全球化,或技術創新,它解決的是財富增長的問題,不解決財富分配,而財富分配的失敗,讓老百姓把怨氣撒在了貿易全球化。收入分配需要國內政策去調整平衡,這其實沒有做到,所以美國製造業藍領、農民等群體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得到好處,成為特朗普的主要支持者。

第二,中國的開放還是對內對外兩個都要抓。

對內開放方面,特殊的戰略型行業、國家壟斷型行業外的其它行業,民企國企要市場公平準入、公平競爭。這個方面的改革其實是滯後的。另外一個,消除各地區的貿易保護。比如印度去年的商品和服務稅(Good and Service Tax,GST)改革,統一了各地區間的稅制。而中國比印度市場大好幾倍,消費品零售總額已經超過美國,國內市場現在就已是全球第二大,能做到全國有效統一的市場,打破地方貿易保護主義,就是一個很大的開放。

對外開放方面,現在態度很明確,但做法上還有改進空間。現在很多開放不是傳統的貨物貿易領域,或者只是降低關稅;現在很多是服務貿易,開放的焦點是非關稅貿易壁壘,這恰恰是中國與美歐間目前爭議最大的。

中國現在態度很好,堅持對外開放,但要說“中國要引領世界開放的潮流”,其實自身還是有很多改善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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