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烏拉蓋

不完美媽媽 張志和 文章 回眸如煙往事 2019-04-06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原創:任秉舜 男、唐山市人、六九年畢業於唐山二中、七一年加入內蒙兵團、七七年回城、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聽說我到了烏拉蓋,孫秀生騎著摩托車從三十里地外的牧業點來看我。

我、老伴兒和同行的戰友金駒,住在我支邊時的老連長從巴音胡碩鎮鎮長位置上退下來張志和大哥的家裡。那天早上吃過早飯,我們去兵團公園拍照,大約九點多鐘,回到張大哥家裡。張大哥指著坐在沙發上的一個人說:“你看,誰看你來了。”只見那人從沙發上站起來,仔細地打量著我,“咳!老了,老了。”我也端詳著他,他和張大哥會聲地一笑,看來,他們是商量好的,有意為難我,讓我想這人到底是誰。那人五十歲左右,高出我半頭,一張國字型的臉,泛著紫銅的光。儘管面頰粗糙,但沒有掩蓋住俊氣。脣邊,雙腮邊的胡茬更使這人顯得彪悍,具有典型北方牧人的特點。我腦子裡飛速地轉動起來,搜索者我在烏拉蓋所有應該認識的人。這人和我一定很熟悉,不然不會來看我。我拍著腦門,又不住地搖著頭。那人看我實在認不出,猛撲過來,緊緊摟住我的脖子,胡茬子蹭的我臉生疼,“哥,我的親哥,我是小崽子。”說著,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小崽子,你要是不說,我哪能認得出啊,”我掙開他的雙手,捧著他的臉,又仔細地端詳了一番,輕輕地摑了幾下。“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孫秀生眼裡噙著淚水,“哥,有三十多年沒見了吧?”“三十三年零四十天。”我非常記得從烏拉蓋回調的日子,脫口而出。我把秀生介紹給老伴和金駒。又手拉手坐在沙發上,他抹了一把眼淚,又緊緊抱住我,“哥,我想你呀。”弄得我心裡很酸楚。我們說著當年、說離別、說分開的日子。“哥,上我那兒住幾天,咱們嘮上幾宿,我給你殺羊,給你燉手把肉,看看你弟媳。”我沒加思索:“行。”

我們在張大哥家吃完午飯,孫秀生從街上叫來出租車,我,老伴和金駒坐上車。秀生騎著摩托車,順便從烏拉蓋買了兩個西瓜馱上先行。出租車司機跟他很熟,大概也知道我們的關係,和我說了不少他的情況,衝我一笑,“今晚,你們準會一醉方休啊”。

那是我從烏拉蓋回調前一年的初秋,按張志和連長的話說,我們連來了一批“土產貨”。是師部、團部和其他連隊幹部農工的子女,也算是“上山下鄉”吧。那時我是連裡的管理員,雖然和那些“土產貨”開過全連大會,但還是搞不機密這幫“土產貨”們誰是誰。

那天天剛擦黑,我從食堂回宿舍,只見一個人,雙臂交叉,埋著頭,蹲在牆角抽泣著,雖然沒有抬頭,從形體上看,也就十幾歲的樣子。我以為是哪家農工的孩子,走過去用腳輕輕巴拉他一下,“誰家的崽子,不回家吃飯,在這兒哭啥?”那個孩子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用襖袖子蹭了蹭眼淚。有人告訴我,這是新來的。我把他拽起來,帶回我的宿舍。他膽怯地站在門旁,我細看了他一眼,身量也就是一米五多一點,清瘦的臉上有幾塊桃花廯退去留下的淺斑,雖然還在抽泣,還是透出頑皮的樣子。我讓他洗了臉,讓人從食堂拿來飯。聽他說,和他們一起來的同一宿舍的“二土匪”讓他幹這幹那,他不幹就打他,還把他攆出宿舍。吃完飯,我把他送回宿舍,跟“二土匪”和同宿舍的說:“都是一起來的,誰也不要欺負誰,何況他還是個小崽子。”我是老知青,又是管理員,“二土匪”他們畢恭畢敬地答應著,小崽子這外號也不徑而走。

第二天,我從團里拉糧食回來,宿舍裡收拾的乾乾淨淨,我以為是同宿舍的王樹元整理的,一問才知道是小崽子乾的。

那年,全國賽詩會正盛,我連也不例外。規定在賽詩的一週裡,每人必須寫出一首詩,參加賽詩,而且,是個政治任務。像小崽子這樣的,從上小學就趕上“文革”,哪會寫詩呀。一天傍晚,求我給他寫首詩,我痛快地答應了。在家的時候,看過一本雜誌,上面有首打油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英雄豪傑爭上游。爭了上游還要爭,還有好漢在前頭。”我把這首打油詩給了他,在賽詩會上得到一致好評。

後來一有空小崽子就往我們宿舍跑,聽我們老知青天南海北地侃大山,時不時的撿個笑兒,隔三岔五的幫我們生生火,掃掃地。有時回家給我們帶回些牛肉乾、奶豆腐之類的東西。樹元我倆來了客人,去團部買酒,找東到西都是他的事,張羅完後和我們一起陪客人吃飯。日子長了,樹元還教他怎樣摔跤、打拳。雖然師傅的武功不怎麼樣,小崽子也敢和那些“土產貨”們拉拉架子。他總是在別人面前說,跟我們學了不少東西。我往回調時,小崽子的個兒沒長多少,但壯實了很多。

我回調的前一天,小崽子、樹元他們弄了幾個菜,買了酒,邀了幾個要好的朋友為我踐行,小崽子哭了,捨不得我走,非要跟我睡一晚上,我們嘮了多半宿。早上臨上車,拉著我的胳膊,抹著淚兒,依依不捨,把我弄得很傷感。

出租車翻過一道山樑,視野立刻寬闊了,司機告訴我,前面那幢紅頂的房子就是秀生的家。茫茫的草原上,那幢紅頂的房子很醒目,一架小型風力發電機不停地轉著,真是世外桃源啊。

孫秀生比我們早些時候到的家,和老伴兒在房前迎侯著我們。下了車,把我們一一介紹給老伴兒。“聽說秉舜大哥來烏拉蓋,我家秀生歡喜得一宿沒睡好覺。”聽弟媳的口氣,秀生沒少在媳婦面前提起我。把我們讓進屋,切開西瓜,一塊接一塊地往我們手裡塞。弟媳操著一口張北口音,白淨的臉上兩片高原紅,長得很甜,年輕時肯定是個俊俏得人。三間大正房,像是新近裝修的,新式的傢俱,地面上的大塊瓷磚一塵不染,各種擺設都很到位。從屋裡屋外看,弟媳是個能幹要強的主婦。看得出日子過得舒心,殷實。從他們老兩口子口中得知,他們結婚三十多年了,生有一女一兒,都已經結婚了。姑娘姑爺在鎮裡養了幾輛貨車跑運輸;兒子兒媳在鎮裡開了一家飯店,日子都很充裕。外孫該上小學了,孫子也五歲多了。真想不到小崽子早已當了爺爺、姥爺了。全家分了二千多畝草場,又租了一千多畝,養了二百多隻羊,每年賣羊、賣羊皮、羊毛、賣乾草有四五萬元的進項。

弟媳和秀生一樣興奮,說這道那,手腳不停地忙活著。老伴兒給弟媳拿出從家裡帶的幾件小瓷器,高興的不得了。靦腆地說:“我們牧業點很少來人,大哥大嫂來,我們真是歡喜,你們大都市人,可別笑話我。”

稍稍休息了會兒,孫秀生髮動了摩托車,“哥,我帶著你在草原上轉轉。”

摩托車在草原上奔馳著,驚起百靈鳥和些不知名的鳥兒沖天而起,鳴叫著。藍色的天空偶爾劃過幾片白雲,白雲一會兒遮住太陽,一會兒又被太陽推開。在太陽、在白雲下,一片明亮、一片清爽,給草原帶來無窮的魅力,讓人心曠神怡。

不遠處,一隻新生的小羊羔依偎在母羊身旁,孫秀生回頭對我說:“哥,你給我帶來了財運。”

五六點鐘,太陽的熾熱緩了下來,陣陣清風拂面而來。秀生把羊群圈回羊盤,套了一隻羯羊殺了。一會兒的功夫,把羊收拾的乾乾淨淨,“哥,我給你做手把肉吃,準比飯店做的好。”說著,剔出最適合做手把肉的部位,又灌了血腸、肉腸。沒多長時間,廚房裡飄出羊肉的香味。

弟媳端上手把肉和自種的生菜、水蘿蔔,擺上吃手把肉的刀子,斟上酒,秀生端起酒杯,“哥,嫂你們坐好,我來敬酒。”說著,清了清嗓子,用蒙語唱起敬酒歌。我不懂蒙語,但從渾厚、悠長的曲調中,聽出了真摯、熱情。手把肉做的地道,在內蒙古支邊的日子、還是以後吃過多少次手把肉中,都沒有今天這個味道,真是香而不膩,硬而不生。原漿酒一杯接著一杯,手把肉一塊接著一塊———— 。

沒覺得多長時間,天黑了下來,正值農曆五月十五,一輪月亮在深藍色的天空上,更顯得皎潔,好像給一望無際的草原潑灑了一層水銀。清風吹拂著草地,如同一層又一層的銀浪。藉著酒興,我們三個男人往草原深處走去。雖然我在草原上生活了六年,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草原是這麼迷人,這麼豁達。我們邊走邊唱,不!應該說是邊走邊吼。《草原之夜》、《敖包相會》、《天堂》。寂靜的草原充斥著五音不全的噪音,反正不會影響其他人。我們盡情的吼著,宣洩著我們內心的情感。唱累了,躺在草地上,任微風吹拂,酒能醉人,景色也能醉人。

返回屋,又接著喝酒、吃肉。見到了闊別的草原,見到了久違的孫秀生。高興之餘,酒喝多了,沒顧得洗漱,按老伴兒的話說,像死狗一樣睡著了。

聽說,秀生一夜沒消停,一會兒讓媳婦熱手把肉,一會兒纏著金駒喝酒,我全然不知。

早上等我醒來,弟媳又端上手把肉,斟上酒。昨晚喝的太多了,雙腿痠軟,歌吼得太多了,嗓子沙啞,沒了食慾。

老伴兒用數碼相機給秀生和弟媳照了像,留做紀念。兩口子說啥也不讓我們走,非留我們多住幾天。如果不是和烏拉蓋管理區宣傳部約好,我真是不想走。孫秀生用手機叫來昨天送我們來的出租車,臨上車,又緊緊摟住我,“哥,捨不得你走啊。”

上車後,我把頭探出窗外,“多養羊,少喝酒,對弟媳要好,我還會來看你們的。”

車開了,回頭看去,秀生抹著眼淚,此景,我又彷彿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小崽子。

我到了烏拉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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