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有魚
在生孩子之前，一個人可以自己只管自己，過一種幾乎封閉，不與外人接觸的生活。
但生完孩子之後，便不得不與世界深度接觸，因為想要把一個孩子養大，過正常生活，你便必須與你周遭的世界緊密聯繫起來。要開放自己，重建與配偶的關係，與雙方父母的關係，與親戚的關係。
在我的孩子桃子一歲之前，因為種種原因，曾經有五個保姆來我家照顧過她。身為一個不喜歡跟人打交道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與眾多陌生人親密接觸甚至同榻而眠。
我很幸運，接觸到的都是好人。雖然當時覺得滿地雞毛。但事情過去之後，回憶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1
因為知道北京月嫂行情緊俏，早在懷孕五個多月時，我便通過朋友介紹定下來一個月嫂。在約定好的見面時間，來了個小個子的東北女人，自稱張阿姨，帶了自己曾經照顧過的小孩的影集和各種證件。
我那時候什麼也不懂，只要不是特別不靠譜，大概都會答應下來的。
桃子比預產期提前了三天出生，聯繫這個月嫂時，卻出現了意外。她聲稱母親去世，需要回家辦後事，給我推薦了一個新的。
事已至此，無法選擇。只好告訴新月嫂醫院地址，當天下午她就來了。
她一進病房立刻大展拳腳，抱著桃子各種誇，換上睡衣，給我按摩，替桃子撫觸，忙來忙去。小嬰兒出生，大家都又累又茫然。我們誰也沒見過月嫂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也就任由她忙。
當天晚上只有她在醫院陪我，桃子已經出生24小時，我還沒有奶，而醫院又不讓吃奶粉，只是吩咐讓孩子不斷吸吮。
小朋友肚子空空，又賣力吸半天，什麼也吃不到，便更大聲地哭，整晚不睡，我與月嫂也沒法睡覺，一直哄著，一夜難熬。
直到第二天早上，護士終於開恩給小朋友吃了15ml奶粉，小朋友睡過去了，月嫂軟軟地往床上一躺，長嘆一聲，很像剛補完雀金裘的晴雯，只差那一句：“再也不能夠了！”
她是東北人，高且壯，頭髮盤得高高的，紋過眉毛及眼線，還有嘴脣。沒有妝也像有妝似的。跟人說話，一開口便彷彿不好意思地笑著。
她給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抱著睡著的桃子在床上坐著，面無表情，臉上的肉微微下垂，但那一雙紋過的眼睛，神氣卻像一隻受驚的鳥。
她挺愛乾淨，每天洗洗涮涮，給桃子晾的每一樣東西，總是扯得筆直筆直的。一天洗一大架子。但她其實並不太適合做月嫂，因為夜裡睡得太沉。
我常常懶得叫醒她，餵奶什麼的就自己做了。她早上起來，總是帶著點抱歉的語氣，訕笑著輕聲說，“白天也沒多累，也不知道怎麼夜裡就睡得那麼死，什麼都不知道……”到晚上依然如此。
她大概覺得保姆這工作有點丟臉，總是帶著點受了委屈的樣子，小心翼翼。在她看來也許是委曲求全，微微地端著一點架子。
有一次我公公飯桌上找話題聊天，問起她家鄉那邊農村都種什麼。她立刻強調，我家在城裡，不是農村。
她對農村一詞很敏感，大概是因為大家都認為保姆是從農村來的。可據後來那個知道她的根底的月嫂說，她確實是村子裡來的。
“她命苦。” 後一個月嫂說起來很來勁。十八歲嫁了鄰村的一個帥哥，貪人長得帥，沒想到帥哥成天喝酒，打人。她躲回孃家，追過來連孃家人一起打。打傷了她家兩個親戚。
生了一兒一女，好歹是離了婚。但前夫是個不要臉的，仍然時不時來騷擾。只好靠出來做活兒擺脫前夫的糾纏。現在處了個對象，還是挑長相，要帥哥。沒想到這個帥哥又是有老婆的。
在我家的時候她也提起過這人，我在淘寶買了保暖內衣，她看見了誇質量好，也要我替她買兩套，一套給她兒子，一套給她老公。想來大概就是這個男朋友了。
這個月嫂在我家待了快兩個月，到第二個月時，家裡來探望的人都走了，成日裡只有我和她還有孩子在家。她做她的，我幹我的，我們的交流並不多，屋子裡總是靜靜的。
矛盾也是有的，一次我因為什麼事情不對說了她一句，她立刻便紅了眼睛。搞得我不好意思起來。雖然只有這麼一次，也許會更讓她覺得，不該給別人做保姆。太敏感的人確實是不適合做保姆的。
桃子十幾、二十天的時候紅屁股，她也跟我說，“抱著她晒太陽，我看著這紅屁股，眼淚都下來了。”
我聽了倒不知道回答什麼好。
走的那天也是她那個對象來接她，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對象跟前妻並沒有離婚的事，她精心收拾了半天，穿上託我在淘寶上給她買的外套，一張張數了我給她的工資，很幸福地走了。
我寧可不知道她的那些感情經歷，讓她給我留下的印象，定格在走的時候的那種快樂裡。
2
第二個保姆是桃子爺爺從老家帶過來的。是他的初中同學。桃子奶奶形容她說，個子小，但是“蠻力量的”。這是方言，意思是挺能幹的。
很早開始就一個人過，自己養活女兒，又帶大了外孫女，現在在賣保險，沒什麼正經事兒做。桃子爺爺一邀請，她就來了。
個子確實小小的，一臉熱情的笑容，燙過短髮卷卷的，乾淨利落。到家就自己找了塊抹布，把家裡擦了一遍。順手把桌子上一張幾百塊錢的要報銷的單子扔進了垃圾桶。
也許是這個開端就不好。她待的時間並不長，但留給我的回憶實在太糟糕。
桃子不知道為什麼十分不喜歡她，只要她一抱就哭個不住。後來演變成心情好的時候能讓她抱一會兒，要睡覺的時候就怎麼都不行。
她也不會做飯。每天便坐在沙發上，給自己的外孫女織毛衣，後來也給桃子織了一件。早上七點半到晚上十點看電視，各種電視劇，還是《養生堂》的忠實粉絲，每天必看。
自她來了以後，我則扮演起了以前的保姆的角色，每天坐在床頭，一動不動地抱著睡覺的桃子。只有一隻手能夠空出來，刷刷微博。
那時候桃子一個白天睡四覺，一放下就醒。每一覺先抱著哄半個小時，再抱著睡半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醒來再吃奶，如此循環不休。一個保姆如果不能哄睡，簡直毫無用處。
我覺得日子苦逼到了極限，每天以桃子的一覺為計時單位。每睡完四覺便長出一口氣，覺得一天終於過完了。再加上這個不幹活的保姆，簡直累積上了我所有的怒氣。
我都不記得打電話跟不在家的桃子爸發過多少次火，哭過幾次了。最後把她弄走，頗費了一番周折。
臨走之前她去逛了逛鳥巢水立方。在鳥巢前面的廣場上還自己來了段廣場舞，讓附近的小攤主錄了下來，回來很得意地給我們看。
她是廣場舞領袖，實在不應該來做保姆。
其實她帶孩子想法不少，一會兒要推拿，一會兒要倒立。帶著桃子唱歌跳舞。熱情又可靠，只可惜是“對的人，在錯的時間和錯的地點出現”。
她待了大概兩個月多一些，結果就徹底把我搞崩潰了。每天都一萬次地想離婚，開始各種抑鬱懷疑起人生來。
3
第三個保姆劉阿姨，也是來自遼寧阜新。因為她也是之前那個月嫂介紹過來的。她們都是老鄉。
之前在某一期的《讀庫》上看到過阜新這個地名。日據時期，日本人勘測出這裡豐富的煤礦資源，大肆開發，一個小鄉鎮迅速發展成了一個城市。
上世紀九十年代，煤礦採完了，整個城市的人都下了崗。大家都只得各自去尋各自的營生。政府組織過不少當地婦女去學做保姆，以作為重要的再就業途徑。
也挺有意思的，桃子的人生，就這樣機緣巧合地和一個我們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聯繫起來。想想那個地方的人曾經給予過桃子的善意，讓人覺得阜新這個名字也變得親切了。
第三個保姆來之前我正處於焦慮沮喪的頂峰。還有兩三週就要上班了，保姆需要白天獨自在家照顧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靠譜合適的人。
在冬天的背景之下，一切都顯得蒼涼和不確定。在保姆來之前的那個晚上，我躺在床上，身邊躺著桃子，我摟著她，心中默默地對路過此地的某個神靈祈禱說，“希望這次的新保姆是個靠譜的人。”
第二天晚上，保姆發短信說過來了，我出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