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突然跟我失聯,一年後他入贅有錢人家衣錦還鄉,我才知真相

白雪 媽祖 朋友圈 海螺 每天讀點故事 每天讀點故事 2017-11-03

男友突然跟我失聯,一年後他入贅有錢人家衣錦還鄉,我才知真相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靈憂 | 禁止轉載

1

青竹滿山,霧氣濃厚。

北海山四處幽靜,不見人跡。我重返故土,卻不慎迷失在這濃霧之中。暮鼓鐘聲迴盪在山間,遠遠望見一片紅色的磚瓦,在青苔石階的盡頭。我走近才發現,廟牆已破敗不堪,紅漆褪去,裸露的牆體顯出無數黑洞,垂垂老矣。

我推開那扇虛掩的門,跨過高高的門檻,這才看見了裡面的景象。巨大的媽祖像聳立在堂內,佛像下面跪著一位身著素衣的老人。她滿頭白髮,有節奏地轉動著手中的念珠。細碎的陽光落在她髮梢,如同歲月蓋上的輕盈錦緞。

四下寂靜,我生怕擾了她。我悄悄踱步進寺廟內,才發現被門擋掉的另一側,竟立著一座墓碑。我輕聲念出上面的名字:“北春逸。”

這名字有些熟悉,我卻一時記不清。幾番思量後,我才猛然想起是幼時父母不斷提到過的蕭家主事。

“你是……”

誦唸佛號的聲音戛然而止,老人緩緩起身。她轉過頭看我,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問。她的目光平靜又迷離,亮如琥珀的雙眸中,似乎凝了幾十年的浩浩光陰。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2

北海鎮是一個臨海小鎮,空氣中總是瀰漫著鹹鹹的海味。

除夕夜震耳欲聾的炮竹聲掩蓋了嬰兒的哭泣,北海鎮的北家和徐家同時誕下了嬰孩,正好一男一女。兩家人本是鄰里,見此情形,更是歡喜不已,當即給二人定下了娃娃親。男孩叫北春逸,女孩叫徐秋平。

徐秋平似乎比北春逸生得聰慧,在北春逸只會呆板學步時,徐秋平就早已能在院中健步如飛。歲暮天寒,大雪蕭蕭而落,在北海鎮上鋪了一條白毛軟毯。小小的徐秋平一邊在院裡踱步,一邊仰望天空,雪花片片疊在她的臉頰上,溫柔清和。

一個不慎,徐秋平被院中的石子絆倒了。晶瑩的雪粉被揚起,在亮光下肆意而飛。她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任誰也哄不住。

北春逸晃動著,一步一顫地走到她身邊。他伸手去拍她的頭,試圖安慰,可他除了幾個簡單的詞語外,什麼也不會說,急得“咿呀”直叫。在場的人皆被逗樂了,北母走到北春逸身邊,指著徐秋平教他說:“不哭,不哭。”

她聽見周圍的笑聲,也漸漸睜開淚眼朦朧的雙眼,可憐兮兮地看著北春逸。

北春逸開始還只是愣愣地聽著,在北母說了好幾個“不哭”之後,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不……不……哭……”

多年後,徐秋平想起那段夢中年少往事時,只覺心上被撥過一曲舊事悲歌。她的眉角微微揚起,像韶光裂開一道縫隙,那笑容中,既溫暖又帶著無法回溯的悲傷。如果當時,她不顧一切地留在他身邊就好了。

3

徐秋平很喜歡海螺,家裡收集了一整箱大大小小的漂亮海螺。最喜歡的那一個,她就每天掛在身邊,時不時吹兩下,然後放在耳邊聽大海的聲音。彷彿小小的海螺裡面,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而世界裡的人,如同眼前的他,有著清秀俊朗的模樣。

這日的海面依然如往常一樣風平浪靜,只是天空有些灰濛。

徐秋平的笑容在海風中淺淺綻放。北春逸突然想要戲弄她兩下,故意將船搖晃得東倒西歪。毫無防備的徐秋平驚呼一聲,手中的海螺頓時脫了手,落入水中。她又驚又怒,“北春逸!”

海螺半浮在海面上,被風一吹,已飄出去了好遠。她著急地跳進海里,朝它游去。海浪不斷打過她的臉,又鹹又澀。他臉上的嬉笑頓時消散,“秋平!”他喊了一聲,她卻不予理會。

他將木船急急劃了過去,徐秋平在離他十幾米遠的地方抓住了那個海螺,小心翼翼地拽緊。可就在她往回遊時,腿部卻突然抽筋起來……

海上的氣候最是無常,剛才還平靜的海面突然起了風,湧動的浪潮逐漸劇烈。他看出她的不對勁,身影也慌忙扎入水中。面對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護著她。

無人的小船被推出好遠,很快就有雨點砸下來。他抓住她的那一刻,風雨愈發急促,一個大浪就將他們拍了下去……

她被他緊緊抱著,苦澀的海水灌進七竅中,彷彿要將她的意識撕裂。北春逸,她不顧一切地抓著他的手臂,恍惚之中,只有這個名字仍是清晰,那是寒冷刺骨中的唯一溫暖。

幸好恰有一艘船路過,趕忙圍了過來。幾個人相繼跳下,七手八腳地把他們從海里撈了起來。二人肺部的水全被擠出後,徐秋平很快就醒了過來,她睜眼的一瞬,看到了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孩。

那是徐秋平第一次見到蕭諾。她面容白皙,脣上抹著紅豔的玫瑰膏,連眉角也漂亮得恰到好處。她正半壓在北春逸身上,精緻的小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她不耐煩地朝旁邊的僕人喊著,“為什麼大夫還沒來。”

北海鎮的暴雨愈演愈烈,北春逸仍舊昏迷不醒。匆匆趕來的大夫瞧了以後,說沒什麼大礙,就是嗆著了,一會兒能醒過來就好。蕭諾努了努嘴,沒說什麼,但面容明顯鬆了口氣。

徐秋平冒著大雨衝了出去,一路奔到了北海鎮上的媽祖廟中,她臉上全是溼漉漉的水跡,分不清是雨還是淚痕。這個廟是北海鎮的聖地,裡面放著一座巨型的木質媽祖神像。傳說這根巨木,是很多年前海上衝來的。世人覺得此木頗有靈性,便雕成了媽祖的模樣,於廟中供奉了起來。

她跪在巨大的媽祖神像面前,雙手合十,不斷祈禱。她願意用她的一切,去換北春逸的平安。淚水無聲地從她臉頰滑落,身上的水漬方才風乾,又被打溼一片。

大夥為北春逸的事情急得不可開交,誰也沒有注意徐秋平去了哪裡。狂風暴雨肆掠了整個鎮子,把窗戶都敲得砰砰作響。人們早就沒了睡意,都將身上的衣物裹得更緊,熬過這點滴流逝的漫漫長夜……

次日凌晨,北春逸終於從昏迷中醒來,眾人欣喜萬分。趕來的北家長輩更是老淚縱橫,緊緊捏住北春逸的肩。蕭諾開心地笑著,用手在他眼前不斷晃動。

北春逸眼中略帶迷茫,沙啞道:“秋……秋平呢……”

蕭諾小聲“嘁”了一下,“救你的是我!”

這時候,人們才發現徐秋平不見了。

急壞了的徐家人幾番找尋,終於在媽祖廟內找到了她。她半跪在軟墊上,但身子已經歪倒在地。眾人手忙腳亂地將她扶起來,才發現她的身體燙得似一團火。

這北春逸剛好起來,徐秋平就倒下了。她高燒連續了好幾日,才漸漸退下去。北春逸能下床的時候,立即去看了徐秋平。

蒼白的陽光落在她的睫毛處,安靜又無力。她對上他的目光,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溫暖沿著掌心的脈絡傳遞而來,她咬著下脣,害怕下一秒就從夢裡醒來。

“我沒事,別哭了。”他溫柔道,替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任屋內的陽光兀自流轉,久久沒有分開。

4

可當硝煙降臨這個平靜的小鎮時,一切都變了。

軍閥佔領了北海鎮。所有人被迫過上了人心惶惶的日子,整個鎮上,只有前段時間剛搬來的蕭家,還能自由活動。

蕭諾時常跑來找北春逸,有時帶著西洋玩具,有時帶著奇珍異寵,甚至還女扮男裝,每天想著法子逗他。花樣百出,樂此不疲。北春逸大都是禮貌地拒絕,可徐秋平的心中還是起了幾絲異樣。

安逸的時候,人們大都是倦怠的。只有在面臨極大困境時,比如災難,比如消亡,深埋心間的信仰才會破土而出,生成蒼天巨木。所以,在軍隊意欲燒燬他們奉為信仰的媽祖廟時,許多北海鎮民都奮起而抗之。

嘈雜、槍聲、鮮血……無數身影在混亂之中一一倒下,空氣中充斥著猩紅的死亡氣味,幾乎迷了她的眼。徐秋平的父母,就是死於那次反抗之中。

“不!”徐秋平憤怒地衝上前去,卻被同樣的力道推了回來,撞在牆上。

她昏迷前的最後一眼,只看到那尊巨大而神聖的雕像倒塌在地,轟然裂成兩半。

一切歸於黑暗。

她成了孤兒。徐秋平醒來後,已身在北家。黑色的綢花,白色的綢帶,一一耀眼刺目。北春逸一遍遍地為她擦拭著淚水,卻再也說不出“不哭”二字。她緊緊抓著他的袖子,渾身都在顫抖。

北海鎮陷入了空前的混亂之中,有人罷工,有人遊行。徐秋平見無數人張牙舞爪面目猙獰,像無聲默片般在她眼前晃過。

而北春逸似乎也忙碌了起來,他在學校待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家中。這樣的日子,持續了整整半個月。直至一日,她聽說政府急急鎮壓了一批學生,而北春逸,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罪名一條又一條,傳播反動言論、私貼告示、發動遊行……北家人火急火燎地找人疏通關係。而徐秋平,就只能徒勞無功地跪在媽祖神像前,一跪就是好幾個時辰,累得快睡著了,她也不肯回去歇息。

最終,平復那場亂局的是蕭家。北春逸被送往了北平,帶他走的人,是蕭諾。

徐秋平沒法拒絕。要保住北春逸,讓他繼續實現自己的理想,只有送他離開這個地方。

“秋平,我會給你寫信的!”火車開動的時候,他探出窗子,朝她大喊。

她努力笑著,朝他揮了揮手,直到他的身影縮成一個點,淚水才猝不及防地落下來。火車嗚嗚地開往北平,走出了一條離開她的軌道。

徐秋平確實經常收到北春逸的信。她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後,在夜深時分,獨自拆看他的信。信中北春逸會和她分享學校的生活和北平的新鮮事物,徐秋平一字一句地讀出來,宛若自己也身在其中。

在沒有他的日子裡,她逐漸習慣孤寂與等待,已是一年後。蕭蕭寒冬,窗上被蒙了一層厚厚的白霧。北母對著北父的遺像,輕聲嘆道:“其實蕭家小姐人也好……唉,就是我們早跟徐家定過親了。要是當初沒送春逸去北平就好了……”

聲音不輕不重地傳到牆外,徐秋平蜷縮在牆角,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月亮。要不是徐北兩家早有婚約,現在的北春逸絕對不會和自己成婚吧。

北春逸,你在北平,過得好嗎?

她默唸著他的名字,偷偷拿了一箇舊荷包、一個海螺和幾件衣物,便走出了北家。她要去北平找他。

北平這座城市,比她預想的還要寒冷。白雪一路延伸而去,埋了路人回家的足跡。

按照信上的地址,她找到了他的學校。剛到門口,便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側臉在雪地裡被勾勒得一塵不染,鼻子微微泛紅,目光溫和笑面如玉。

她心中一暖,激動地朝他走去,可脣間的笑意還未揚起,便被寒冬的風給凝結住了。

在她抵達之前,蕭諾一頭扎進了他的懷中,他微微低下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徐秋平握緊手中的海螺,生生停住腳步。而欣喜的目光卻隨著慣性衝到他身上,撞碎一地,痛得她忘記了移動步伐。他們回頭的時候,也看到了她。

他眉目一怔,冗長的沉默後,才緩緩走過來。他每一次呼吸中帶出的白氣,她都看得很清晰。他的目光和往常無異,只是脣間微動,“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

她心中一痛,差點把手上的海螺捏碎。她拼命將淚水憋了回去,轉身逃開。她在陌生的巷陌胡亂奔跑,一直到渾身沒了氣力,才撲倒在地。

天寒地凍,她孤身躺在大雪之中,哭得幾乎沒了意識。如果不是路過的好心人救了她一命,也許她現在已經因高燒而客死異鄉。

蒼穹中一片璀璨星光。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脣抵在她的額上,一路吻下,她熱烈地迴應著……醒來,卻全是夢。

“是我自願解除婚約。”她回到北海鎮的時候,對北母如此說道。

她可以忍受所有人的反對,卻獨獨無法忍受北春逸不愛她。

5

局勢動盪,越來越多的部隊遷到了北海鎮。許多奢靡的府邸和休閒場所被修建起來,只是那鮮豔的紅燈卻似醜陋的疤痕,與這個原本素淨的海邊小鎮格格不入。

徐秋平愁於生計,不得不親自打撈海貨,再拿到需求量大的宴廳中去賣。有的客人見她姿色頗佳,不免動了心思。

油膩的手在徐秋平的肩上游走,她眼中驚慌又隱忍,只能不斷地往旁邊靠。酒氣噴薄在她的臉上,客人笑著又要往下摸時,她終於忍不住用力將對方推了一把。

對方的額頭不慎磕傷,頓時怒火中燒。眼看那人的巴掌就要落下來時,卻驟然停住。

她抬眼的一瞬間,錯以為時光倒流了幾年。北春逸的眼睛深邃如星,彷彿一瞬間照亮了她陰霾已久的心,他目光中的同情,卻也深深刺痛了她。他的身旁仍舊站著那個光鮮靚麗的美人,只是面色有些蒼白。

找事的人最終還是被蕭家給打發走了,她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最想念的人。

“我是他的妻子,蕭諾。”

當蕭諾真的說出這句話時,徐秋平的眉角還是微微顫動了起來。她看著蕭諾的臉,似被框在畫中一般精緻。蕭諾薄脣輕啟,吐出的每一句都足以撕裂她的心。她有些倦怠了,眉間凝了好幾層霜凍,卻又只能強顏歡笑。

徐秋平雖然早已料定會是這個結局,但是到了深夜,她還是無法抑制地窩在被子裡哭了起來。黑暗中,她抓起床邊的海螺,含淚吹了兩聲。它似乎也垂垂老去,再不若當年那般清亮,吹出來的風聲竟似悲哀的嗚咽……

北春逸回來了,蕭家重新在北海鎮定居下來。偌大的蕭府佔據了鎮子北面,幾乎擋掉了海風夜吹。

蕭家很快制衡了當時盤踞在北海鎮的軍閥大家,原先被限制自由的鎮民的生活頓時緩解了不少。北海鎮遭遇軍閥壓迫的那些日子,一切被踐踏得面目全非。蕭家捐贈了大量財物,重新修建了新的醫館和學堂。

徐秋平還聽說,他們暗中將富餘的物資運往各地,支援愛國行動。蕭家與當家人北春逸的名聲就像吹往遠方的海風一樣,日漸為世人所知。也是那一年,碎裂的媽祖神像被重新修復,再次給了所有人在戰亂中活下去的希望。

徐秋平再也不會收到北春逸寄回的家書。她常常撫摸著角落裡那些早已泛黃的信紙,痴痴地望著大海。她用金絲將那些信一封封串起來,像藏寶貝一樣放進盒中。蓋上盒蓋,彷彿就將那段美好的回憶一一塵封。想到這裡,徐秋平的心突然猛地刺痛起來。

北春逸沒有回過家,每次只是把母親接去蕭家住幾天,再送回來。他們曾想讓北母一同住進蕭府,但北母不肯。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包括徐秋平,是北母在可憐她,不忍心她孤身一人。

可她硬著一顆心,如何也不肯放下。

她依然住在北海鎮的角落,照顧著北春逸的母親,一晃就是十年。又是十年愛恨兩茫茫。

北母常常慈愛地撫摸著她的臉,嘆息道:“秋平啊,是我們家春逸對不起你。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也是像疼親生女兒一般疼你。你不如找個好人家……”情極之處,聲聲哽咽。

徐秋平的面容已不再稚嫩,像被海水撫過無數遍的岩層,幾多滄桑。溫淚無聲滾落,她輕輕搖頭,聲音像是被風從很遠的地方吹來,“我會一直留在這的。”

海浪聲聲,卻再無舊年的情懷。夕陽從遠方的海平面墜下,在大地上鋪了一層落幕的金黃餘暉。

這日,她坐在木船上,一個熟悉的人影靠了過來。四目相對,既是吃驚又是無盡感慨。如今的北春逸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模樣,他穿著西裝,模樣工整卻又拘束。她看他的眼神,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痴情,但仍舊透著一絲刻意壓抑過的渴望。

北春逸坐上木船,他們假裝老友重逢,假裝一切不曾發生,在天地和大海面前,談笑風生。風吹得大了,幾乎將他們的話淹沒。最終,笑意還是隨歲月靜好的謊言一同碎裂。

多少日夜夢中的相思成狂,才能換來一次心心念唸的偶遇。她一時迷失,脣往前靠了幾分,卻被他躲過。她頃刻泫然,“跟我走嗎?”

他看著她的眼睛,“忘了我吧。”

木船毫無方向地盪漾了幾回,仍是被海浪打回原地。不給她思考的機會,他起身便走下了木船,幾步登岸。她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最終沒有去拉他。他回身,眼中是沒有光年流轉的枯萎死寂。

北春逸站在岸上,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船槳輕撥,盪開一圈一圈的漣漪,直到他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點,她滑動木漿的手也沒有停下。

在天地和海浪之間,自己是何等渺小,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跳進海里,化作海風,在一望無際的浩瀚裡哭泣。

徐秋平翻遍了每個角落,都找不到最喜歡的那個海螺。

那個見證生死的海螺,如今,也不知去了哪裡。

6

青山折竹,大雪封門。

“快走!”當軍隊一窩蜂地湧進北家時,徐秋平正護著北母朝外跑去。

這幾年暗中勢力所鬱積的矛盾終於爆發,當地政府不知為何,開始針對起了蕭家的人,北家自然也受到了牽連。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她,只要輕輕一動,就能把她卑微的生命打得支離破碎。

那一剎那,她心中湧起了巨大的恐慌,她只怕再也見不到北春逸。

也是同時,她掃到了從人群中衝出的他。

槍響的瞬間,他撲到了她的身上,他眼中的慌張與驚異差點讓她相信自己從不曾失去他。

“春逸!北春逸!”一陣天旋地轉後,徐秋平緊緊握住他的手臂,指甲深嵌。

“我沒事。”他沙啞道,好在子彈只是擦過了他的肩膀。很快,又一波人湧了進來,是蕭家人。硝煙四起,戰火連天,他們被隔離在了角落裡。

北春逸抬起頭,滿眼血紅,疲憊感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沉重了。他輕輕推開她,拖著受傷的另一手,走到了母親身前跪下。北母僵硬地躺在地上,因驚嚇過度而停止的心臟,再也沒有重新跳動起來……

北海鎮的海風似刀片般刮過,又鋒利又苦澀。地上的黃色冥紙很快就被鵝毛大雪給掩蓋了,人們深深淺淺地踩在雪地裡,留下無數凌亂的腳印。

北春逸的母親去世了。悲痛的哭聲此起彼伏,從屋內傳到院子裡,被猛烈的海風一刮,頓時四散。徐秋平望著灰濛濛的天空,眼神有些茫然。她心中除了悲痛,還有一股失落,壓得她無法呼吸。她和北春逸唯一的聯繫,徹底斷了。

亮晶晶的碎雪落在他的睫毛上,那樣陌生的眼神,徐秋平多看一秒都難以忍受。

他明白她在這個小小的北海鎮中,會遭到怎樣的閒言碎語。許多人在得知北春逸家中包辦婚姻的情況後,總會流露出深深的同情,還有些人甚至會將所有的過錯都加諸在徐秋平身上,認為是她破壞了北春逸和蕭諾兩情相悅的愛情。

他一直對徐秋平敬而遠之,是希望她早日放棄。北春逸不想讓她當這個罪人,不想讓她繼續在別人的口舌之下過活。但是沒想到,徐秋平卻一直固執到了最後。

北春逸的睫毛微垂,遮住了那雙曾經自信無比的眼眸,“秋平,對不起……”

多年來的辛酸逐漸湧上心頭,幾乎要令她停滯呼吸。她緩緩閉上眼睛,長久的固執換來的只是他的歉意,徐秋平心中慘笑,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碎裂了……

北海鎮有個習俗,家人入葬後,要到媽祖廟裡守孝,祈求逝者安息,生者安平。

最後守夜的人,只剩下徐秋平和北春逸了。大雪依舊不停息地落著,二人躲在媽祖廟裡,只有微暗的燭火還在燃燒著。

“春逸,你抱抱我吧。”

北春逸遲疑著。他看著徐秋平滿是血絲的雙眼,內心湧起陣陣苦澀。徐秋平幾步向前,撲進了他的懷中,雙手緊緊抱住他。

北春逸嘆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用手輕拍她的後背,“不哭……”

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北春逸安慰徐秋平不哭的情景。他們一起度過了許多個大雪紛飛的季節,卻沒有一次靠得這麼近,心卻那麼遠。

徐秋平臉上掛滿了淚水,“春逸,你愛過我嗎?”

媽祖木雕靜靜佇立在側,面容慈祥,眉目低落。整個廟宇都隱在天寒地凍的黑暗中,大雪一層層掩埋了萬物的蹤跡。冗長的黑夜裡只有風聲和寂靜,沒有人回答。

7

“後來呢?”故事聽到此處,我心中愈發悲痛難釋。

“後來?”老人雙眼迷茫,好像想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我在北海鎮沒有了親人,蕭諾派人將我送走了。”

冰雪剛剛消融,春風還未來得及喚醒北海鎮,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徐秋平是被迫離開故鄉的,縱然她萬般不願,也爭不過高高在上的蕭家小姐。蕭家大門緊閉著,她連再見北春逸的資格都沒有。

火車開走的那一天,她在玻璃窗上一遍遍寫下他的名字。無數景象匆匆而過,無論是平靜安定的尋常巷尾,還是燈火璀璨的奢靡府邸,都被遠遠甩在身後。北春逸,此生一別,再無見期。

“我甚至來不及看他最後一眼。”老人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眼中噙著淚光,“半個月後,突如其來的一場地震,將北海鎮的所有房屋都給震沒了,一片廢墟。很快,周圍的海水就倒灌了進來,整個北海鎮被淹沒在了茫茫海水之中。在那次劫難裡,鎮中的幾百人無一生還……”

我暗暗心驚,並慶幸當年我們家及時遷離了鎮子。

“如今,這周圍也就剩北海山這一塊沒有沉入茫茫海底了。”

我看著腳下的土地,心中不禁湧起一絲敬畏,歲月蹉跎也不曾將它從歷史中抹去。

我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抬頭看了看那個媽祖木雕,恍然大悟道:“那這神像……”

“奇妙吧……海嘯發生後,把它衝到了北海山上。”老人的眼中亦露出了炯炯有神的光芒,她抓緊了手中的念珠,有些激動道:“只有它,整個北海鎮,只有它活了下來。”

我抬頭仰望著神像,媽祖的眉眼上彷彿多了幾分慈祥。它沒有被倒塌的房屋擊碎,也沒有被洶湧的海水捲走。它就好好地守護在這片土地上,彷彿一個諾言,不動如山。

只是,那條橫貫整個神像的裂紋,還清晰可見。如同久而不愈的傷痕,一點點鐫刻在歲月身上。

地震之後,老人來到了北海山,在原來神像佇立的地方重新建了一個寺廟。裡面放著媽祖神像,還有北春逸的碑。這個地方,已經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我內心不禁深深嘆息著,這一段故事就這樣被埋葬在北海中了。

老人突然笑了一下,臉上的皺紋微微顫抖,“好了,故事說完了,你也該走了。”

“我迷路了。”

“你會找到路的。”

她背過身去,佝僂的身影跪在巨大的神像前,雙手合十,口中虔誠地念著什麼。我狐疑地朝廟外走去,門外的霧確實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我走了兩步,突然回頭看向她,“你說給我聽,是為了讓這世上有人記住這個故事?”

“我說給你聽,是為了讓我自己忘卻這個故事……”

8

後來,我嘗試了許多次,卻再也無法回到北海山的那座紅色廟宇之中,也再沒有見過那位老人。

當我翻著舊報紙、聽著父母的口述,將真相拼湊完整時,手幾乎顫抖個不停。

媽祖神像在被打撈起時,已經沿著原來的紋路破裂開來。所有人驚奇地發現,裡面居然有個拳頭大小的空隙。那地方藏著一個海螺,不知在幽暗中待了多少年。海螺中塞著一張泛黃的紙,紙上只有一句話——願吾愛秋平,一生順遂,得償所願。

故里山川不再,十年情深依舊。只可惜,無人能得償所願。

海風接連不斷地砸在我臉上,巨大的海浪聲呼嘯著來回動盪。錯了,一切都錯了。

當年的北海鎮早已被特務滲透,成了軍閥混戰中心。鎮子裡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深埋了炸藥,只要當權者一聲令下,所有鎮民都會一同陪葬。稍微有些權勢的家族都得了消息,這也是當時蕭家搬去北平的原因,只是順帶帶走了北春逸。

如果他選擇蕭諾,只是為了保住北海鎮呢?如果他隨蕭諾前往北平避難的一年後,才發現其中緣由呢?蕭諾答應他保住北海鎮,但條件是他入贅蕭家。

那麼那十幾年,都是靠著蕭家的周旋,北海鎮才得以延續。但這樣的局面不可能保持太久,隨著蕭諾的病逝,蕭家也開始亂了。

早在爆炸發生的前一年,蕭諾就逝世了。這也是為什麼北春逸母親去世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前來送葬。北春逸在蕭家終究是個外姓之人,內憂外患之下,當家人的地位日漸不保。他開始暗中籌劃讓無辜的鎮民一一遷走,其中也包括我們家。

當年送走徐秋平的人,不是蕭諾,而是北春逸。他是為了讓她好好活下去,即使沒有他在身旁。

等到局面最終維持不住時,北春逸便和北海鎮一起消失了。劇烈的爆炸引發了地震,還連帶著海嘯,淹沒了一切。抵禦軍閥的蕭家意外覆滅,各地的報社爭相報道。還有人甚至找到了蕭家在北平的旁系,探究起了蕭家幾年來暗中周旋的事蹟,加以大肆渲染,轟動一時。

真相,也許徐秋平在看到那張紙條時也猜到了。只是,一切都不會再有答案了。

這個故事裡活到最後的人,是徐秋平。在好奇的世人追尋這段往事時,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講述那些故事的人,也是徐秋平。

情深緣淺,無可奈何,天意弄人。

沒有愛與不愛,只有愛與更愛。至於真相,已經沒有人知道了,也沒有人需要知道。關於北海和北海山,人們只會記住那些美好的一切。

孤城沉淪,海水倒灌,聚土成山。轉眼間,滄海桑田,人事兩非。你看,現如今,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了。

巨大的歷史年輪仍舊無可撼動地增長,北春逸與許秋平,終究成了一場春秋大夢。

其實,對於徐秋平來說,被拋棄,被指責,還有那無數個白天的等待和黑夜的淚水……通通都不是重點,都不是她心中埋藏最深的痛。徐秋平之所以這麼痛苦,僅僅是因為,她無法抑制地愛上了北春逸,又無可挽回地失去了深愛著她的他。

愛而無悔,求而不得。(原題:《北海紅塵雪紛紛》,作者:靈憂。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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