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中國傳統法家,源頭可追溯到春秋管仲。

管仲其後,道家的老子,用“無為”開始闡述出了法家思想;到儒家的第三位聖人荀子,他以“人為”立論,為儒家轉型為法家,鋪墊了最後一級臺階;李斯、韓非子師從荀子,終於創立法家學說。

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與儒家以“道德”立說不同,法家以“利益”立論。

法家通過利益來觀察社會人事,認為儒家所謂道德、溫情都僅僅是動聽而虛華浮飾的言詞,人與人之間,根本只存在赤裸裸的利益關係。比如說,開馬車鋪的老闆盼望別人金榜題名,開棺材鋪的老闆盼望別人早死,不是說前者高尚後者壞蛋,他們都僅僅站在自己利益的角度起心動念。

赤裸裸地以“利”眼來剖判天下,法家思想家立論為“二柄、三派”。

所謂“二柄”,指獎與懲,或者說,賞與罰。

所謂“三派”,指法、勢、術。

秦始皇依靠“二柄、三派”,成功實現橫掃六國、一統天下。之後兩千餘年裡,如毛澤東所言:“百代皆行秦政治。”

但法家過於冷峻、理性的觀點,像一根根巍峨參天的嶙峋巨石、一面面冰冷剛硬的鋼筋水泥牆柱,由它建造起來的帝國大廈,宜居指數幾乎是零。被迫住進去的人,也都個個做噩夢。

儒家的溫情、感性變得稀缺,也因此重要起來。仁、禮像帝國大廈裡色彩斑斕的裝修,可以讓住在裡面的人,看到光彩照人的牆壁,能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喝上可口的雞湯、感受到心靈的按摩。

儒法並用,勢所當然。從漢朝起,歷代王朝或“外儒內法”,或“陽儒陰法”。

以現代眼光,傳統的法家思想用於治國,存在嚴重問題,最根本的硬傷,“王法”不是“約法”,“律令”不是“法治”。

法家最適用的地方,是令行禁止的軍隊。

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清朝的左宗棠以儒家的“王道”治國,將法家的“霸道”用於治軍,算是用對了地方。“王、霸”並用,左宗棠在晚清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一個內憂外患、行將崩潰的王朝,成功實現“同光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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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如何具體將法家思想用進軍隊?

一 、以法治軍,軍紀第一

法家分法、術、勢三派,法以商鞅為宗。

這一派的特點,以嚴刑厚賞來推行法令,奉法遵令者一律獎賞,違令犯法者從重從嚴,也就是“胡蘿蔔加大棒”。

回觀晚清三大軍事勢力,曾國藩的湘勇、左宗棠的楚軍、李鴻章的淮軍,比較而言,湘勇的戰鬥力最弱,淮軍的紀律性最差。

什麼原因呢?

湘勇的戰鬥力之所以最弱,因為曾國藩選將的第一條標準是“才堪治民”,結果選拔了不少像李元度那樣適合做太平官的文人雅士,畢竟文將無論是智術還是氣魄,管帶大批粗蠻村野的士兵,鎮不住、統不好。

淮軍紀律又讓人不敢恭維,因為兩淮本是捻軍的發源地,是盛產“黑社會”的地方,淮軍士兵相當部分來自平時打架鬥毆的地痞、流氓。李鴻章智術深,他意在因勢利導,利用流氓、地痞貪婪、好殺的特性取得成功,並未顧及長遠。左宗棠因此一針見血地批評他說:“淮軍以詐力相高,合肥又以牢籠駕馭為事,其意在取濟一時,正慮流毒無底。”

論戰鬥力與紀律性,真正能夠拿雙百分的,是左宗棠的楚軍。

楚軍戰鬥力強,源於左宗棠識人用人集中只看一點:選人不看地區,著眼五湖四海,士兵“亦不盡樸實之選,止取其能拼命打硬仗耳”。也就是武將領兵,由文官節制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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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軍在集合

楚軍的紀律性好,具體有兩大原因:

一則左宗棠嚴把選人關。

1860年端午節後正式招兵買馬時,湖南哥老會已經猖獗。左宗棠規定查新兵祖宗家譜,凡是家庭有過涉黑涉匪經歷的人,一律不予錄取。

二則左宗棠以法治軍,雷厲風行。

為嚴明軍紀,左宗棠親筆寫作出《楚軍營制》,既作楚軍將士的軍事教材,也是約束三軍的法律文書。

今天讀《楚軍營制》,能看到它嚴明獎懲的剛硬措施與令行禁止的鐵的紀律:

隨手摘錄“教什長”一節,左宗棠事無鉅細地明確了楚軍基層幹部的責權利

“什長為一棚之首,如公項銀錢、米帳之類,必由什長經營,或不知寫算者,自擇散勇能者代管,務必常矢公直,不愛小利,時時以好話勸誡本棚,令各勇勤操技藝,恪守營規,勿與同棚爭鬧。如自己打仗辦公不力,不能管束本棚,定行降革。至散勇不聽什長約束者,即由什長稟明哨官重究。”

在“申明號令”一節,左宗棠又明確規定,軍令如山倒,對號令領會錯亂者,有具體懲罰規定:

打仗操演,全侍統領處號令嚴明,各軍始得齊整。茲以鑼、鼓、牛角三者,為軍中進退、止齊號令。統領、營官處每樣各二件,哨官處每樣各一件。無論打仗操演、出隊行走,一聞鼓聲即進,聞角聲即止,聞鑼聲即退。如當進而退,當退而止,當止而進,是不遵號令。在打仗時,有勇丁錯亂,即行正法,在操演時,有勇丁錯亂,即行重責。如三次錯亂者,加插耳箭遊營,以肅軍令。凡兵勇聽哨官號令,哨官聽營官令,營官聽統領號令,統領呼本部堂號令,萬勿錯誤。

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將士行軍與百姓打交道,既需“紀律”,也需“注意”。

左宗棠從實踐中摸索,總結出他的“三大紀律多項注意”。其“三大紀律”是:

1、行軍必禁:

凡犯奸擄燒殺者,查明即行斬示,絕無寬貸。即打牌、聚賭、吹煙、酗酒、行凶、宿娼、私出營盤、聚眾盟誓、妄造謠言揭帖之類,訛索民財、封擄民船、強負民貨,皆當嚴禁。軍中兵勇、長夫,衣服只許穿青、藍兩色,不許結拜哥、弟等會,並不準辮搭紅線,如有犯禁,查實定行分別嚴懲。

2、稽查買賣街:

營盤之外,半里內不準搭有棚廠,開張生理,並不百姓搭棚居住;半里之外,聽其為之,然妓館、煙館以及賭廠、牌廠仍不準有。仰營官隨時巡查,嚴行禁止。

3、禁止遊民:

營中不準有無業之人跟隨拔營,恐伊假營中之名,在外搶擄滋事,百姓不能分辨,歸咎營中,以致怨聲載道。仰各營官隨時查察,出示驅逐。倘有不遵,即行斬首。

以法治軍的長效經得起時間的檢驗。湘勇在剿滅太平天國後迅即退出歷史舞臺;楚軍則在平定大西北、收復新疆之後,又成功打退法國,護住臺灣。

左宗棠收復新疆前夕許諾“海塞並防”,他並沒有口惠而實不至。作為主管國防部的軍機大臣,在總督兩江期間,中國的“海防”事實上也被他帶頭肩負起來。

古話說,基礎不牢,地動山搖。沒有良好軍紀作保證,國防危如累卵。左宗棠在1862年預言李鴻章軍紀鬆弛,後果是 “其意在取濟一時,正慮流毒無底”,不幸言中了:左宗棠去世9年後,由李鴻章獨家主導的北洋水師被日本聯合艦隊徹底摧毀。

沒有對照就沒有傷害:左宗棠在國力積弱、缺錢、缺人的前提下打敗來自歐洲的法國軍隊,李鴻章在10年後國力復甦之際卻敗於同是亞洲國家的日本軍隊。失敗原因可以找出許多,但根本原因,在於淮軍軍紀廢弛。

李鴻章長袖善舞迴旋臺閣,醉心於和光同塵同趨同進,缺乏左宗棠治軍的剛正與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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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以術統軍,積小成大

法家的術,以申不害為宗。所謂術,原指君主操縱臣下的陰謀,指不露聲色而能辨別忠奸,賞罰莫測而能切中事實的計算,後泛指用來解決問題的方法,如學術。

左宗棠自述一生成功得力於“以術運經”。即通過具體的方法,將經書上的道應用出來,實現以人弘道。

作為軍事統帥,他明道,但尤其注意“術”。

1853年,還在幕僚期間,左宗棠辦成的一件大事,一舉端掉了湖南瀏陽的黑社會組織“徵義堂”。

“徵義堂”的老大叫周國虞。早在1834年(道光十四年),湖北通城鍾人傑聚眾起義,周國虞便以辦團練與起義軍對抗為名,在湖南瀏陽召集鄉民,練習刀槍,屯糧買馬。

1852年(咸豐二年)底,太平軍攻陷武昌城,派人聯絡周國虞,邀約他加盟。

左宗棠以幕僚身份主政後,決定一鍋端掉“徵義堂”,祕派江忠源從巴陵速進,經平江到達瀏陽前去剿滅。

針對“徵義堂”烏合的特點,左宗棠攻心為主,軍事為輔,採取分化、瓦解人心,來達到根除的目的。江忠源到後發佈告示:首惡伏誅,餘者一概不問。

江忠源所部楚軍不過千餘人馬,而徵義堂人數過萬。因左宗棠戰前方法得當,“徵義堂”人心渙散,戰鬥才打響,會眾便成片倒地,倖存者抱頭四散。

左宗棠隨即貼出告示:附眾繳械領取“良民牌”,即可不予追究。

一萬五千餘人爭搶著來領“良民牌”,“徵義堂”首領20餘人被抓,餘盡投降。

通過同類的方法,左宗棠在湖南地方反腐、打黑八年。八年後效果如何?“內清四境,外援五省”,“中國不可一日無湖南”的局面終於形成。

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1860年獨立領軍後,左宗棠凡戰首重方法。他如諸葛亮一樣“謹慎”與“善謀”。他自稱:

“用兵一事,先察險夷地勢,審彼己情形,而以平時所知將士長短應之,乃能稍有把握。其中有算至十分而用之七八分已效者,有算至七八分而效過十分者。”

左宗棠治軍用術,有時接近巫術或鬼神崇拜的地步。

西征新疆時,楚軍士兵無法適應新疆高寒氣候,加之西行日益艱苦,士氣受挫。為了鼓舞士氣,左宗棠與老湘營統領劉錦棠在前往肅州的途中祕定計謀:讓一名老兵從隊伍中跑到左宗棠轎前大喊:“我是老統領劉松山派來的,老統領要出關打先鋒!大家抓緊吃飽了,隨老統領去打新疆!”說完倒地,不省人事。

老湘營士兵麻木行軍,意氣消沉,突然聽到老統領英靈下凡帶隊打新疆,頓時個個熱血沸騰。

為了同時給駐守蘭州的將士鼓氣,左宗棠還煞有其事地寫信:“忠壯(劉松山諡號)歿後,遇有大戰,必先示夢其部曲。忠義之靈,固常在也。”

今天去看,法家的術,是一種工具。就像一把菜刀,既可以用來切菜,也可以用來殺人。菜刀本身不存在善惡、好壞,關鍵是用菜刀的人。

通過善意的謊言來達到正義的目的,正是左宗棠事業在危機關頭不可避免採用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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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以勢用軍,無往不勝

法家尚勢。法家的勢,以慎到為宗。

所謂勢,即是威權。將威權集中起來,可以制服部下,令出行隨,指哪打哪。

左宗棠用軍,頗得法家之勢的精髓。他本人有兩段話可證:

其一:“用兵最貴‘節制、精明’,臨陣勝負只爭一刻功夫。得失雖在一日,而本領長短卻在平時。”

其二:“兵事屬陰,當以收斂閉塞為義;戰陣尚勇,當以磅礴鬱積為義。”

基於兵事“尚陰”的特性,楚軍對訓練士兵打仗的技術並不特別看重,而首重“練膽、練心”。

筆者研究發現,楚軍出山後之所以節節勝利,主要依靠兩大法寶:一、統帥、將領戰前縝密的計算;二、將士在戰陣上撼天動地的氣勢。

上述是對敵作戰,事實上,在內部軍令的統一方面,左宗棠也懂得一鼓作氣、以勢相壓。

左宗棠:用法家思想打造出“中國鐵軍”

左宗棠籌備規復新疆之前,運用策略,動員各方力量,對烏魯木齊提督成祿予以致命的彈劾。

成祿本是慈禧太后親自安插在新疆的一顆棋子,目的一是分化左宗棠過於集中的軍權,二是起到監督西征軍的作用。左宗棠不容分權,便抓住他在甘肅高臺殺戮200多個民眾的事實,捨身舉報。歷時兩年多,到第三次參劾時,左宗棠甚至以“萌生退意”相威脅,逼迫慈禧太后將成祿罷免,從新疆召回北京,判處“斬監候”(死緩)作結。(限於篇幅,詳細見《左宗棠:家書抵萬金》P598頁起。)

左宗棠一生軍事最得意的手筆,在收復新疆。整個收復工作,分三大戰役:烏魯木齊、巴里坤、伊犁。三大戰役趁勢跟進,一氣呵成,堪稱神來之筆。

左宗棠對“勢”出神入化的運用,其自我總結,今見於1878年11 月的一封奏報:

“統籌西四城局勢:應先取葉爾羌,次規喀什噶爾、英吉沙爾……自庫車至阿克蘇、巴爾夢克,為且防且戰之軍;自巴爾夢克、 瑪納巴什抵喀爾、 英吉沙爾,則主戰之軍,常山率然勢成,首尾相應,數千裡一氣卷舒,將士心目中皆有全局洞貫之象。”

軍事家岳飛有句名言:“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如左宗棠這樣的一流軍事家,有本事將軍事經營成一門藝術,以勢貫通,一氣呵成,自始至終,沒有凝滯、突兀感。


志頻說

先秦諸子百家,任何一家都不乏真知灼見,但每一家事實都存在軟肋、短腿、缺陷。傳統法家的問題,前文已經指出來:“王法”不是“約法”,“律令”不是“法治”,用以治國,無視人權,過於冷酷無情。

法家從誕生那天起,便是一門令人聞之色變的學說。商鞅始作其俑,最終作法自斃,五馬分屍。

但法家作為謀士的學說,強調法律的“一、固、顯”,主張法律公開、公正、公平,在“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古代,也同樣有著積極意義。

歷代帝國之所以離不開法家,根源在於,與儒家、道家比較,法家最能解決現實問題,尤其在社會矛盾激化時,一用便靈,立竿見影。

在兩千多年前,老子曾預言後世中國社會走向:“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根據這一邏輯,我們可以順勢補充一句:“失禮而後法。”

果然,孔家店被打倒後,禮制在中國逐漸消亡,社會逐漸步入法治時代。

自古以來,道德用來引導君子,法制用以約束小人,沒有一個時代曾經例外。黃仁宇先生在《萬曆十五年》中指出,每個儒學官員,都有陽面的“理想”,也有陰面的“私慾”,關鍵是要實現“陰陽平衡”。因為人性有私慾,在慾望的勾引跟刺激下、道德與良知稍打瞌睡,每個人都有可能表現出小人的一面,所以法治成了現代社會最不壞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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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徐志頻

圖片來自《左宗棠:家書抵萬金》插圖,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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