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往新住所的時候,搬家師傅開始聊天。
他幹這行有六年了,我是他今天的第三單。
這六年裡,他給很多年輕人搬過家,見證過無數不同的北漂故事。
他們所有的生活細節,被打包進大大小小的箱子裡,裝進車裡,塞得滿滿當當。
這是一個北漂的全部家當,也是他們人生的一個段落。
他和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我正忙著在各種手機軟件上更新地址。在刪掉舊地址的那一刻,像是丟掉了什麼,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北京的年輕人們輾轉在街頭巷尾,總是不能真正安定下來。
他們每搬離一個地方,都像是和某個階段的自己分手,不斷失去,也不停擁有。
我自由,因為我一無所有
剛到北京的那天,太陽很毒。
我被堵在四環路的高架上,動彈不得。直到天色黑下來,我才摸到訂好的短租房住址。
用一個詞來形容當時那棟樓,我覺得是復古。
牆身褪色斑駁,樓道陰暗狹窄,最重要的一點,它沒有電梯。
我連拖帶拽,把行李箱搬上六樓的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女人之光。
在短租的那兩週裡,我一邊找工作,一邊找房子。每天都在不停刷新、瀏覽、查看租房APP上的信息,研究房間的位置、朝向和租金。
這些重複性動作毫無用處,因為我看上的房子,租金永遠比預期高一點。
直到短租房東告知我,三天後我得換地方了。
他用了“換”這個詞,這聽起來很有迷惑性。
房東是自由的,他可以把房子租給任何人;我也是自由的,我可以搬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但區別在於,房東的自由,來自他的擁有;而我的自由,是因為我一無所有。
這赤裸裸的真相激起了我的鬥志。
在同一天,我前腳落實好工作,後腳就確定了住所,甚至沒有去實地看一眼。
那天下午,我坐在公司附近的一個街頭,看著周圍的一切,城市很漂亮,城市裡的人也很漂亮。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就在這座城市裡隨風飄蕩,飄到哪,就紮在哪。
我回到短租房,把幾件簡單的生活物品重新塞回那個行李箱。當初怎樣扛上來,現在又怎樣搬下去。
我又拖著箱子開始行動,但這一次,多了些底氣。
沒有家的人才會一直搬家
我在北京第一個正式的房間,是個6.7平方的蝸居。
6.7平方是什麼概念呢?
它只容得下一張1.2米的床和一個兩門小衣櫃。
雖然有窗戶,但是從早到晚都沒有太陽的光顧。哪怕是這樣的房間,租金也直逼3000。
在這裡,我遇到了室友老王。
老王是剛畢業的人大研究生。學的是法律,但當了個政府公務員。
有次夜裡,我心情不好,他陪我去散步。我們站在天橋上,看下面車流湧動。
他感慨:每次看到這麼多閃爍的車流,就覺得北京真好啊,想要留下來。
我想這是他年紀輕輕選擇當公務員的原因。
沒多久,老王就因為單位安排住宿搬走了。
走的那天,我幫他一起收拾東西。一箱法學書,四季衣服,鍋碗瓢盆、瓶瓶罐罐,裝了滿滿一車。
等他坐車離開後,他發消息讓我去看看冰箱。
我一打開,裡面堆滿了酸奶。而這些酸奶,最後沒喝完,過期了還一直留在冰箱裡。
緊跟著老王離開的,還有那個我根本沒見過幾面的大姐。她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北京。
就一夜的功夫,我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她人就不見了,房間被清得乾乾淨淨,彷彿從來沒來過一樣。
很快,就有新租客隔三差五的來看房子,住進來,剛熟悉,又搬走。我們都只是在這裡暫住的人,也只有暫住的人才會總是搬家。
這座城市,每天都有人進來,也每天都有人離開。我們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又無端生出變動。
這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是我們租的房子,但我們知道,這裡永遠不會真真正正地屬於我們。
我們想在這裡創造更大份額的可能,但又不得不承認,在北京度過的每一天,都是為了離開這個城市。
不是真正的家,但給我真安慰
老王搬走後,我從蝸居轉移到了他的房間。
這個十平出頭的房間寬敞了不少,至少能伸展得開手腳了。房間有一個很大的半落地窗,我很喜歡它。
每早從這裡出門,晚上又回到這裡。
不開燈,不拉窗簾,看看窗外熄不滅的燈火。
等到休息日,就橫七豎八躺在床上,看著飛機在天上飛來飛去。
過完了冬天,北京的春天和過敏一起來了。
我辭職換工作,從城市的最西邊跑去了東北角。
我開始拾掇東西,發現越收拾越多。
從前一個行李箱就能隨時動身,如今十來個箱子已經不能說走就走了。
多出來的東西五花八門:電飯煲、燒水壺、加溼器、鍋碗瓢盆、掃帚拖把、層層疊疊的收納盒。當它們一一擺在眼前,我發現生活的細節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多而重。
搬家永遠是道斷舍離的哲學題。
有些東西,平時不知道被丟在哪裡,等到收拾的時候突然冒出來,我拿在手裡,滿腦子都是和它的革命友誼。
那瓶海底撈的去味劑,是友誼的見證。
朋友們偶爾會來家裡玩,玩嗨了我們就點海底撈外賣,用一個電飯煲煮火鍋吃。
火鍋湯料咕嚕咕嚕冒泡泡,我們擠在一起嘻嘻哈哈講笑話,一頓火鍋能吃到半夜。
壓在書底的日記本,寫過很多不想睡的夜晚。
那時候和喜歡的人打電話,從幾十分鐘到幾百分鐘再到通宵一晚。
他在那頭侃侃而談,我在這頭咯咯傻笑,捧著手機在床上開心得滾來滾去。
落了灰的玩偶,陪我熬過無數不順利的時刻。
好幾個夜晚,我對著電腦為明天的工作發愁,那隻兔子玩偶就乖乖在邊上陪著我。
煩躁的時候衝著它講話,它也不回答,就靜靜聽我說每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這哪裡是搬家啊,是我站在這些東西的中間,聽它們給我講回憶錄。
那些被忙碌擠佔掉的畫面,在一個又一個重新出現的老物件裡徐徐展開,像關不上閘門的水龍頭,嘩啦嘩啦汩汩而出。
這場斷舍離,我沒有一個想斷,能捨,肯離。
因為這個租來的地方,即使不是真正的家,也成了我在這座城市裡最大的安慰。
管他外面風雨再大磨難再多,我在這個屋子裡能哭能笑,收穫了很多好的關心和陪伴。
是那些看不見的力量,才給了我們在北京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在北京的搬家史,某種程度上是我們生活夢想和收入現狀相制衡的奮鬥史。
我討厭過每個階段的自己,最後也感激每個時刻的自己,忍受住了繁瑣、焦慮和煎熬。
在城市中不斷輾轉,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但我相信,一切仍然有希望,也願意去付出代價。
換工作後,我租到了特別滿意的房子。
那天,我跟著管家看完房間,走到小區門口,看到各種生鮮市場、水果攤、便利店、商圈飯店,剛放學的小孩追著小狗跑,爺爺奶奶拎著買好的菜,在身後喊他慢一點。
太陽正要落不落,晚霞美得不像話。
找房子和找工作,這兩個人生頭疼大難題,兜了一圈後,被我在北京春天的風裡順利解決了。
然後呢,夏天到了。
夏天也一定會好的,超好,爆好,無敵好!
最後,給搬過家的自己點個【轉發】,
感謝這一次次搬家,塑造了一個個新的我。
作者:沈挽冬
視覺:斑大人來了
圖片源自於日劇《公主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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