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情侶不租，男人不租，只租給愛乾淨的單身女人！”
當李勇照著牆壁小廣告上的電話打過去時，得到這樣一句劈頭蓋臉的回覆。這個女人的聲音和語調聽上去就古怪，李勇本想掛斷。可是！！！
這都大晚上了，他提著大包小包，打定主意談好了就入住的。都已經按地址走到了出租房前，硬著頭皮也要上啊！再說，房租才500塊，這麼便宜去哪找？！
“大姐，我已經到你這個房子門口了，你就和我談談吧。我才從火車站趕過來，手上東西太多，這時候不方便再去找地方了。求求您了！我一個人住，我很愛乾淨。”22歲才畢業的李勇，依然是男孩個性，不知道男子漢尊嚴，此時此刻，只求有地方讓他深睡十小時。
對方沉默了，然後是，掛電話！
李勇沮喪至極，他努力尋求溫暖，卻忘了，這世上沒有誰有義務要給予他溫暖。他轉身準備離開，可是，實在太累了，而這個樓梯間也算是一席之地，不如，就在這裡將就一晚吧。
李勇把行禮袋靠牆，把最值錢的電腦包抱在胸前，然後，人一躺下去，就睡著了，睡得又深又沉……
第二天，李勇在一陣“起來”聲中醒過來，睜眼看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婦女。她穿著一套運動服，扎著馬尾辮，帶著耳機，那樣子，還真有幾分氣質。
“不許睡這裡！”婦女說。
“我……”李勇一開口，嗓子就疼，說話都難受。再試著說話：“我……我有點不舒服。”
婦女看他確實昏昏沉沉的樣子，說：“不舒服就去看醫生，別睡這，不然我報警了。”
“大姐，我求你了……把房子租給我吧。”李勇猜測，自己應該是著涼了，在這地板上睡了一夜。他說著又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那聲音之巨大，足以吵醒這一層的人。
也許是被這個噴嚏嚇到了，婦女猶豫了一下，說：“行！租給你，但是，你必須愛乾淨，而且，不能帶朋友來聚會，尤其是不能帶女人來。”
李勇高興得鼻涕都出來了，艱難地站起來說：“行，什麼條件都答應！”
婦女帶著李勇走進了左邊一間單間，把鑰匙給他：“叫我魯姐。我現在要去跑步，你先休息，晚上我再來找你收租金，押一付三，不拖不欠，請把錢準備好。”
李勇重重點頭。魯姐一走，他倒床就睡了。
2
魯姐收了租金後，就再也沒來打擾過李勇。李勇原以為，她如此在乎租客是男是女，是否注意衛生，應該會過來看一看，然而，她並沒有！
李勇也樂得自在，再加上要找工作要面試，需要忙的事太多了，根本顧不上來分析這位古怪的房東。
半個月後，李勇找到了一家網格科技公司程序員的工作。接到錄取通知那天，李勇高興地為自己的中餐加了個雞腿。他一日三餐都是在快餐店解決，給自己定的標準是每餐不超過12元。但是，工作有著落了，他就想自己下廚了。吃完那根獎賞自己的雞腿，他就去了超市，買電磁爐和鍋碗瓢盆。
可逛著逛著，李勇就覺得，有必要給那小房子加點東西。他租的是一個二十多平的單間，裡面有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小方桌和一把椅子。他在心裡一盤算，就買了好些東西，包括牆紙、桌布、床頭櫃、檯燈、鞋櫃、置物架等等。凡是那個超市裡能找到的東西，他都買了。
回到家，李勇就開始大動作了。為了貼牆紙，他把櫃子和桌子搬到了外面走廊上。
“你幹什麼？”
突然，多日不見的魯姐一聲吼，嚇得李勇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魯姐走進房間，原本想發火，卻看到以前那麼簡陋的小房間，變得溫馨了許多。
“魯姐，你看，我佈置得不錯吧。我雖然是男生，但對生活還是很講究的。”李勇起身拍拍屁股，繼續自己貼牆紙的活。
“你不經我允許就改我房子，太過分了！”魯姐嚴肅臉。
李勇驚呆了，這……這不是好事嗎？她怎麼發火了？不過仔細想想，也對，這畢竟是人家的房子。李勇趕緊從椅子上下來道歉，心裡祈禱著這位阿姨可千萬別趕自己出去啊！
讓李勇吃驚的是，魯姐雖然一臉氣憤，但她在房間轉了一圈後，卻什麼也沒說就走了。這倒讓李勇不知所措了。他趕緊把房間收拾好，把外面的東西都搬進來擺放好，整體看上去真的很不錯。但如果魯姐真要趕他走，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啊。
李勇想了想，得趕緊補救。於是，他下樓去買菜，回來後就開始做飯，用美食讓魯姐心軟。可出租房裡沒有抽油煙機，俠小的房間裡，一陣“硝煙”瀰漫。
果然，魯姐又上門了！李勇擺好了自己做的菜才敢開門。
“魯姐，來得正是時候，一起吃晚飯吧。”李勇笑呵呵地說。魯姐看了看他做的菜，原本怒氣衝衝的臉慢慢散去。李勇繼續說：“別客氣，吃吧，我從小就會做飯，手藝還不錯。”邊說邊把魯姐拉到桌邊坐下。
李勇又給魯姐夾菜：“剁椒魚頭，是我們那的特色菜，比較辣，您嚐嚐。我看您早餐都吃酸辣粉，應該能吃辣的。”李勇盡一切努力讓魯姐吃這頓飯，俗話說吃人嘴軟，俗話又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都這麼恭敬了，魯姐也就不好意思趕他走吧。
李勇看著魯姐，期盼著她趕緊吃，趕緊吃……
魯姐，還真的吃了，並熟練地把魚刺吐了出來。李勇問：“味道怎麼樣？”魯姐沒說話，只是點點頭。
這頓飯，魯姐吃得很認真，很沉默，而李勇一直叨叨叨說個沒完，說自己小時候如何學做飯，說自己到了大城市裡算幸運，遇到魯姐這麼好的人租房給他，說自己一定會努力工作，將來買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
“謝謝你，我吃飽了。”魯姐不知道有沒有聽李勇絮絮叨叨，吃了飯放下碗就走了。剩下李勇一臉懵逼。
3
李勇後來才知道，這一棟五層小樓都是屬於魯姐的。一二層和四五層都分了好多小單間，全用來出租。三層，也就是李勇住的這一層，只有兩個小單間，還有一套三室兩廳，是魯姐住的。而李勇的單間，就挨著魯姐的房子。
住了三個多月，李勇從沒見過魯姐的子女和丈夫。他向別的租客打聽才知道，她們也沒有見過。所以，租客們推測，魯姐是一個單身老姑娘。但也有人說，她以前結過婚，只是丈夫孩子都去世了。
不管是哪一種，魯姐都是可憐人，李勇這樣認為的。
“可憐？你一個月薪四五千的外鄉人，可憐這種拆遷土豪？她光收租金就能過日子了，又不用伺候男人孩子，不知道多瀟灑，你可憐她？”一個租客說。
李勇覺得，也有道理。但是，如果她是真的沒有悲傷，只是享受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就罷了。可他每次見他，都感覺她不開心，心中似乎藏著很多往事。
這天下了班，李勇又買了菜回家，他只要能按時下班，就會買菜做頓好吃的，然後叫上魯姐一起吃。
“你，把菜拿到我屋裡來吧。”魯姐對正準備開門的李勇說。
李勇一時沒反應過來。去她屋裡？據租客們說，租在這裡的人，沒有一個人進過魯姐的屋，因為沒有機會。她總是一幅“別來煩我”的表情，不幫別人，也不需要別人幫忙。
今天，居然要他去她屋裡？
“快點！”魯姐催促發愣的李勇。
李勇左右看了看，馬上鑽進了魯姐屋裡。他一進去就看到，客廳最中央擺著兩張遺像，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小少年，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廚房在這邊，你去做飯吧。”魯姐命令。然後又補充一句：“燃氣灶和抽油煙機說明書都在餐桌上，你自己看吧，別問我，我不懂。”
意外一個又一個，李勇的思維都快跟不上了。他木木地走到廚房，洗菜，刺魚，切菜。同時，還思考著，魯姐把自己叫過來，只是為了做飯嗎？
自從魯姐吃了李勇的第一頓飯之後，李勇覺得自己找到了取悅她的方法，此後每次做飯都會給魯姐發信息叫她來吃。魯姐也沒有拒絕過，總是默默地過來吃，吃完了說聲謝謝又默默地走。並且魯姐少收李勇一半的房租抵飯錢。李勇沒有拒絕這一半房租的好意，他知道，如果他拒絕了，那魯姐也會拒絕去他那裡吃飯。
從兩人吃飯時少之又少的交流中，李勇知道了，魯姐沒有朋友，親人也不在這裡，她每天都去跑步，然後買早餐回來吃，吃完早餐後就去上班，晚上在單位食堂吃了飯再回來。她是一名幹了二十多年的基層公務員。
李勇工作也忙，有時實在沒空做晚飯，他就會提前給魯姐發信息說清楚。所以，房東和租客之間，因為吃飯的緣分，形成了默契。
上次，李勇發了叫魯姐過來吃飯的信息後，又想起要做一道辣椒炒肉。魯姐來之時，看到他房間滿是油煙，廚房又小又窄，根本轉不開身。李勇那次尷尬地說：“讓您見笑了。你先吃，我很快就做好了。”魯姐沒說什麼，默默地吃飯。
所以，她才叫他去她的屋裡做飯嗎？
對，一定是為了做飯！李勇心想。
思到此，李勇更加為自己從小練就的一身好廚藝自豪了。想想看，從來沒讓租客進過魯姐的房間。他卻可以，這是一種多麼與眾不同的對待啊！
那餐飯，李勇做得更加用心，並下定決心，要不斷更新自己的“菜譜”，要給魯姐新鮮感。
而且，那頓飯，魯姐不止拿出兩瓶紅酒，還主動說話了。
“我先生也是湖南人，他也很能吃辣，你做的這些菜，他都會做。”魯姐說完大喝一杯酒，然後看向了那張遺像。
李勇趁機問：“那是您先生和兒子吧？他們現在……”
“去世了，十多年前就去世了，留下我一個人。”魯姐哭了。再古板嚴肅的女人，那種無聲哭泣的樣子，都顯得楚楚可憐。李勇不知哪來的勇氣，起身摟住魯姐，在她耳邊喃喃道：“都過去了，咱要向前看……”
那天，魯姐吃了不少，喝得也不少，微醉。她還說了很多很多。丈夫和兒子是因為她的任性才出事的，她鬧離家出走，丈夫騎著單車戴著兒子到處尋她，結果黑夜中，父子倆跌入了河裡。大冬天的，水裡的溫度比陸上更低。他們，就再也沒有醒來了。
“要是不出事，我兒子也像你一樣大了。”魯姐躺在沙發上，似要睡著，卻握著李勇的手說了這一句。
李勇說：“要不，您認我做乾兒子。”
沒有迴音。魯姐睡著了。李勇默默地收拾好餐桌和廚房，準備回到自己房間。可是，他卻有種放不下，在客廳猶豫了很久，最後在另一個小沙發上躺下睡著了。
4
“真沒想到啊，你看上去老實本分，卻懂得用美男計。”這是同一層的租客小周對李勇的調侃。
陪魯姐的那一晚，他早上6點半就醒了，趁魯姐還沒醒，他趕緊開門離開，輕輕地回到自己房間。他以為，沒有任何人發現。所以，之後他每次都是到李姐家做飯，兩人吃飯時哪怕不說話，也感覺舒適。以前在李勇的小單間吃飯，李勇還能東拉西扯說個不停，但在魯姐家，他不也多說，因為他總覺得那對遺像在看著他。
可沒想到，因為不敢說話，兩人倒有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魯姐也只那天晚上借酒勁撒過一次野，之後每次也都是平平靜靜的。
聖誕節那天，李勇正巧拿了項目獎金，他沒有和同事出去玩，而是照常去買菜。並且，跑過禮品店時，給魯姐買了一份禮物。他原以為魯姐肯定會拒絕，可魯姐看到禮物時，明顯兩眼閃著淚光。
“謝謝你，可我，沒給你準備聖誕禮物。我以為你們年輕人晚上會出去玩。”魯姐說。
李勇笑：“沒關係，在這個城市裡你是我的貴人，我送你禮物是應該的。”
那天吃完飯，魯姐叫李勇留下，陪她一起看電影。李勇此前一直只在她的廚房和餐廳客廳活動，而魯姐說要一起看電影，卻是走進了裡間。原來，魯姐有一個家庭影院。她放了一部90年代的老電影，給李勇一杯紅酒，兩人的觀影時間就開始了。
李勇醒來時，發現自己仍在沙發上，電影已放完，魯姐已經不在旁邊了。看手機，早上6點。李勇又趕緊溜出魯姐房間。
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李勇就遇到鬼了。這個鬼就是同一層的租客小周。她之前看到過兩次魯姐從李勇房間出來，後來就留心了，在門口裝了一個攝像頭。魯姐總是去李勇房間，每次都去十幾分鐘的時間，這些都太輕了。直到捕捉到李勇在魯姐家過夜，這才有點勝算，不過，還是不夠。於是，等啊等，終於等到李勇在聖誕節時又在魯姐家過夜。
當小周把這些影像放給李勇看時，他的臉都灰掉了。他不擔心自己，而是擔心魯姐。
“我說她怎麼租給了一個男人，原來是看中你的美色。真是虛偽，平時裝得那麼嚴肅，一幅不需要男人的樣子，都是假的。實際上她很色吧，你跟我說說，她是不是如狼似虎？”小周完全不顧及自己女孩的身份，說話露骨難聽。
李勇瞪著小周，說：“你想幹什麼？我和魯姐之間清清白白，她只是叫我給他做飯吃。”
小周冷笑：“做飯吃？誰信啊！本來我對你也沒什麼仇怨，我主要是針對魯姐，我就看不慣她那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更恨這個世界不公平。她就因為生在城市，就得了這一棟房子，她不工作都不愁吃穿。而我們這些外地來的女孩，比她年輕漂亮比她能幹，卻要住在這麼狹小的房間裡。”
李勇不想囉嗦，只問：“你到底想怎樣？”
小周說：“你去跟魯姐說，我知道了你們偷情的事，她如果給我二十萬，我就把這些視頻毀掉，如果不給，我就發帖，中年極品房東和他的小鮮肉租客，圖文視頻都有，想必點擊量會很高。”
李勇阻止：“你敢！只要你這樣做，我不會放過你。”
小周又冷笑，李勇看不得她冷笑，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的電腦給摔了砸了。小周眼看著自己的籌碼沒了，大哭著和李勇撕打起來，後來，她還報了警。
派出所來人時，魯姐也出來了，看著民警把李勇和小周帶走。小周看到魯姐，大喊道：“老狐狸精！”
李勇阻止已來不及，魯姐聽到這話，得多傷心！她這麼多年來為丈夫守寡，無非是想贖罪，也是想守住一份真情。
“你說什麼？”沒想到，魯姐卻異常冷靜地說了這四個字。
小周說：“你，狐狸精，還是立牌坊的狐狸精。”
最後，魯姐在眾多租客的注視下，也跟著一起去了派出所。小周顯然不懂法，把事實全說了，並且說得很委屈。李勇只是強調，他和魯姐是清白的。最後，調解的結果就是，李勇賠償小周的電腦，還要給她2000元看醫生。
李勇全盤接受，只要魯姐不受牽連就行。
可沒想到，魯姐奪過李勇正準備簽字的筆，說：“第一，我沒有和李勇有小周說的姦情。就算我們真的有男女之情，那也不是姦情，我丈夫去世多年，李勇是單身，我們頂多是年輕差距有些大，但不是姦情也不是偷情。第二，小周在我的房子裡按裝攝像頭，沒有經過我的允許，這是侵犯了我的權利。第三，小周把偷拍的視頻用來威脅李勇，並且準備找我勒索錢賤，她犯了勒索罪。第四，前面說了，我和李勇沒有姦情，小周剛剛一鬧，並且在眾人面前叫我狐狸精，這是誹謗罪。不管怎麼說，這事錯的都不是我和李勇，而是小周，不應該是李勇承擔所有責任。李勇該賠的，也只是小周的電腦而已。但小周該賠償我和李勇的，我得去法院起訴，請法官判決，以我的工作經驗來看，兩個人的精神損失費，至少得兩萬。”
小週一聽，嚇呆了，詛喪著臉問民警，是不是真的。民警為難地點點頭：“可以這麼說，這事確實是你的責任，剛剛口供你都說了所有的經過，確實是非法的。”
最後的最後，小周哭著求魯姐放過她，並保證，不要李勇賠電腦。魯姐沒有為難她，只是叫她趕緊搬走。
5
小周走了，可是，閒話卻依然存在。李勇知道，整棟樓都在說她和魯姐兩人的事。而魯姐，再也沒叫過他去做飯了，他在自己房子裡做了飯發信息叫她來吃，她也沒過來了。
直到有一天，魯姐主動來敲李勇的門。
“你的租約快到期了，請找地方搬走吧。”魯姐說。
搬走？李勇說不出話來，但他沒有像第一次非要住進來那樣勉強，只是問，為什麼。
魯姐坐下來，平靜地說：“知道我為什麼每天都跑步嗎？因為我不能讓自己生病，不是沒人照顧，是不想打擾別人。我不想和任何人產生任何情感上的糾葛。但是，我和你之間已經打破了我想保持的這種平衡，你必須走。”
李勇低聲說：“好的，我會盡快搬走。”
兩天後，李勇搬去了同事那裡，再也沒和魯姐聯繫過了。
後來，李勇碰到曾經的一個租客得知，他租過的那間房，魯姐再也沒出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