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南山:我是“臨床醫學家”'

""鍾南山:我是“臨床醫學家”

(農健/圖)

(本文首發於2019年8月22日《南方週末》國史新記·紀念新中國成立70週年系列報道之中國言者)

“做一個臨床醫學家,不光要搞臨床醫療、治療、預防,還應該懂得去做研究,研究的時候發現一些未知數,找到一些現在不能解決的疾病問題。”

82歲的他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年輕不少:頭髮依然烏黑,只鬢角有少部分花白,說話中氣十足。

大部分時候,他不苟言笑,面容嚴峻,而在病人面前,他又能在一秒內切換上乾淨又暖心的笑容,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柔柔說,你哪兒不舒服啊?

名聲最盛時,約他看病的人甚至排到了兩年後。他的身份遠不只醫生或專家,每次參加大型會議,他像明星一樣,被記者圍追堵截,50米的路要走上半小時。

他就是鍾南山,“敢說真話”是他的標籤。2003年,“SARS型肺炎”(以下簡稱SARS)流行,67歲的鐘南山被推到了臺前。

在這場新中國成立後遭遇的最嚴重的疫情中,鍾南山主張研究有依據的治療方式、無隱瞞披露,緩解了社會恐慌情緒。最終,在全國醫療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SARS得到了控制,民眾將他視為此次“戰役”的功臣之一。

SARS是中國公共衛生髮展史上的里程碑事件,直接改變了中國的醫療衛生應急體系。SARS之後,鍾南山先後獲得了各類耀眼的頭銜。電視上、報紙上、網絡上可以見到各式各樣的“鍾南山說”,無一不昭示著他在民眾心中的威望。

SARS前,鍾南山就曾表達過退休的想法。SARS後,大量工作在67歲後湧入生活,他的退休議程無限期延後,“我有周六和週日,但我要幹活。”

“把重症病人都送到我這裡來”

2003年將鍾南山的人生劃分為兩個階段。

面對廣東省內接連出現的不明原因肺炎病例,2003年1月22日,鍾南山會同廣東省衛生廳專家組第一次將怪病命名為“SARS型肺炎”,並提出一系列預防措施。鍾南山隨之被任命為廣東省SARS型肺炎醫療救護專家指導小組組長。

事實上,2003年1月中旬到2月中旬,用於控制SARS的物資處於青黃不接的時段,珠江三角洲一帶病人越來越多,大批醫護人員也被感染。

38小時未閤眼的鐘南山也發燒了,左上肺有肺炎,全身沒力,但據他觀察,並不是SARS。為了不影響士氣,他選擇在家治療,由於沒有地方掛吊瓶,他在走廊門框釘了個釘子,至今還沒拔掉。5天之後,肺部陰影消失了,他又休息了3天回到醫院,當時除了家人和一名打點滴的護士,沒有人知道他生病了。

2003年2月11日,在廣東省衛生廳召開的記者見面會上,鍾南山受命對媒體講解SARS的發生和病人的發病情況,他以院士聲譽擔保,稱“SARS並不可怕,可防、可治”。

與鍾南山一同研究SARS的鄭伯健教授回憶,重症患者都是要把氣管切開的,很危險。但後來的結果是,鍾南山那裡重病號的死亡率都得到了控制。他的措施得到了證明,雙管齊下,危重病人的搶救成功率達到87%。

正是在廣東SARS最嚴酷的那段時間,鍾南山說出了那句至今仍被人記住的話:把重症病人都送到我這裡來。

鍾南山始終堅持信息公開是疫情防治的重中之重。2003年4月12日,在北京召開了一場為世界衛生組織官員和中外記者舉行的發佈會,鍾南山被要求參加。會前,有人讓他“不要講太多”。

第二天,面對記者“是不是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的追問,鍾南山忍不住大聲說:“控制什麼控制?根本就沒有控制!現在病源不知道,怎麼預防不清楚,怎麼治療也還沒有很好的辦法,病情還在傳染,怎麼能說是控制了?我們頂多叫遏制,不叫控制!連醫護人員的防護都還沒有到位。”現場譁然。

同年4月,鍾南山被時任總理溫家寶點名一同參加“中國-東盟領導人關於SARS型性肺炎問題的特別會議”。那一年,鍾南山一共去了十六個國家和地區,以一線醫學研究者的身份,講解中國如何應對SARS。

“他的行為為政府緩解了很大的壓力,既消除了國際社會的誤解,又證明了真實的重要性。”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黨支部書記程東海回憶。

“SARS”後的改變

SARS後,中國公共衛生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各地都制定了突發傳染病疫情應急預案,將突發疫情分為四個等級,每一個等級採取何種防控措施、保障措施,由哪一級政府出面解決問題,均有了詳細規定。

政府大力介入防治傳染病,國家為公共衛生體系建設安排了專項資金,2003年至2006年,總額超過140億元。《公共衛生突發事件應急條例》的出臺,更築起了“防疫大堤”。在各級政府應急預案上可以明確看到:財政局、教育局、交通局、民政局、計生辦、郵政局等各單位在突發疫情出現時應承擔何種職責。

疫情信息的傳遞從之前的打電話、拍電報變成了網絡信息直報,而且必須在當日報告,否則將負法律責任。除了傳染病疫情外,每一個在醫院死亡的病例也要上報,新的信息上報體系通過疾控中心直達省級政府和衛生部。

事實上,SARS以來,我國加快建設的醫療衛生應急體系,有力有效應對了各類衛生應急事件。特別是十九大進一步做出實施健康中國戰略的重大決策部署,強調堅持預防為主,倡導健康文明生活方式,預防控制重大疾病。不久前,國務院又印發了《關於實施健康中國行動的意見》,對未來十餘年疾病預防和健康促進提出了具體行動方案。

相比公共衛生領域發生的重大變化,SARS後,除去在公共事件上的發言,鍾南山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專業科研上。經過十多年的研究,鍾南山領導的研究團隊終於第一次從流行病學證實,生物燃料可引起慢性阻塞性肺病,第一次發現兩種老藥用於預防慢性阻塞性肺病急性發作安全有效。

針對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治療,世界衛生組織的指南依然只針對有症狀的人。鍾南山研究發現,當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就醫時,這些病人的肺功能已經損害了50%以上,失去了最佳的治療時間。

2017年9月7日,鍾南山、冉丕鑫有關慢性阻塞性肺病的論文發表在《新英格蘭醫學雜誌》上,隨機、雙盲、安慰劑對照的試驗結果顯示:使用噻託溴銨的一組患者和使用安慰劑一組的患者相比,肺功能改善率明顯提升,從一般的50-60ml提高至120-170ml,引發全球呼吸疾病領域的轟動。這被鍾南山視為SARS後最滿意的一件事情。

那些“必要的事情”

每週四下午是鍾南山的例行問診時間,如無特殊情況,他會在兩點半準時出現在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門診三樓1號診室,問診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患者。

患者通過專家熱線預約,提交病例後由鍾南山助手們篩選。平均等待三到六個月後,每週會有十幾個人坐在鍾南山面前,由鍾南山一對一問診至少半小時。

門診被鍾南山視為“必要的事情”,同樣必要的事情是週三上午的查房,他的學生、護士、護士長、主治醫生、主任醫師緊隨其後。查房看的病人有限,有病人會邊哭邊拉住他。

鍾南山覺得自己是“臨床醫學家”,他認為,除了要搞好醫療衛生工作以外,還要懂得研究。“做一個臨床醫學家,不光要搞臨床醫療、治療、預防,還應該懂得去做研究,研究的時候發現一些未知數,找到一些現在不能解決的疾病問題。”

門診發現的疑難病症,鍾南山會將其當做學術研究的挑戰,回到實驗室進行攻關。在他眼中,一個病人的疑難病症就是一個課題。“實踐醫學就是一邊實踐,一邊科研,不能只是搞研究,最重要的還是解決病人的問題。”

他講述著自己已經多次說過的三個追求:第一,促進呼吸中心的全方位建成;第二,已經研究了26年的抗癌藥希望能成功;第三,希望把慢性阻塞性肺病的早診早治形成一個全國、全世界的治療思想。

近年來,鍾南山一直忙於慢性阻塞性肺疾病的防治工作,大力推動肺癌篩查居民健康服務,建成廣東呼吸中心是他現在最大的目標。

現在,每天早上起床後,82歲的他會快走或跑步20到25分鐘,再雙槓、仰臥起坐、單槓,一套流程下來大概一小時,每週三到四次。

十年前的一次心臟手術讓他告別了籃球場,現在不太能做對抗性運動。球隊並未忘記他,82歲生日那天,送了他一件所有隊員簽名的球服,上面寫著“福如東海,壽比鍾南山”。

南方週末特約撰稿 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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