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典兵:此人只活了49歲,前46年困頓不堪,最後3年創不朽傳奇

“無湘不成軍”在今日已成套話,其實,這句話因“無湘鄉,不成軍”演變而來,而“湘鄉”二字也不是用來指曾湘鄉(國藩),而說的是以羅澤南為首組織起來的湘鄉團練。

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撰《近百年湖南學風》一書,書中道:“時為之語曰:‘無湘鄉,不成軍。’藉藉人口。而不知無澤南,無湘軍。”。曾國藩在羅澤南弟子李續賓的墓誌銘《李忠武公神道碑》中稱:“湘軍之興,威震海內。創之者羅忠節公澤南,大之者公也。”可見羅澤南在湘軍歷史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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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澤南

家貧苦讀書成一代名儒

羅澤南,字仲嶽,號羅山,於1807年出生於湖南雙峰縣的一個貧寒農家。“家業零落,四壁蕭然”,從小就飽嘗飢餓的痛苦。

但比起接下來的噩運,飢餓就算不上什麼了。在他19歲到29歲這十年間,因為家裡實在太窮了,吃不飽飯,看不起病,羅家“前後死者計十人”,包括羅澤南的祖父、母親、兄嫂、妹妹、侄子及三個兒子。

他的妻子因為接連喪子,悲傷過度,兩隻眼睛全都失明,耳朵也重聽,疾病纏身。羅澤南自己也多有疾病,腰背痠痛。由於家貧,無錢買藥治病,只能拖著。

19歲到29歲,是一生中最好的黃金年齡,羅澤南卻遭此劫難,悲痛欲絕。他在《殤侄殤子哀辭》一文中寫道:“恍恍惚惚,迷迷離離,是血是淚,終莫能辨。嗚呼痛哉,嗚呼痛哉!”。

羅澤南並沒有因為這些悲慘的遭遇而一蹶不振。家裡窮,沒有錢買油燈,他就“把卷讀月下”,累了就“露宿達旦”。參加科舉,失意,他就一面教書謀生,做個清貧的塾師;一面夜以繼日地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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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澤南寫本“小學韻語”

別人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你讀什麼書啊?不如去做點小生意,賺點錢,不是很好麼?”羅澤南卻不以為然,始終“強自支持,頗不為世俗所動”。

雖然家裡窮,但羅澤南從小聰明敏慧,四歲始識字,六歲入私塾,過目成誦,而且羅澤南的家風很好。他的爺爺羅拱詩,是一位勤勞樸實而又非常重視送兒孫讀書的鄉村小知識分子。他很鍾愛羅澤南,對羅澤南常抱振興門庭之厚望。不管日子如何艱難,都不肯讓孫子輟學去學習其他的謀生技藝。羅澤南對祖父的教誨也是十分感激:“先大父之所以貽我後人者至矣。積累之厚,曷其有極!”

羅澤南這麼苦苦讀書、著述,漸漸地有了名氣,成了一代名儒。官做得很大的同鄉曾國藩,經常寫信跟他探討學問,並囑咐自己的弟弟跟羅澤南讀書。

創立湘軍,一介書生走上殘酷廝殺的戰場

奧地利作家茨威格說:“一個真正的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時刻,一個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刻出現以前,必然會有漫長的歲月無謂地流逝而去,在這種關鍵的時刻,那些平時慢慢悠悠順序發生和並列發生的事,都壓縮在這電光火石般的一刻。這一時刻對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它決定著一個人的生死、一個民族的存亡甚至整個人類的命運。”

1853年,羅澤南46歲。這個年齡在清朝,已經步入老年行列。在清貧至極的讀書生涯中,羅澤南每以“何妨年少歷艱辛”自勵,但如今,他已經不再是少年,甚至過了壯年。絕大多數人認為羅澤南的一生,也就這樣了。但天崩地裂的時刻,旋即到來,羅澤南的不朽傳奇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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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將領與太平軍將領

羅澤南之前苦讀與教學的46年,是歷史幕後的長期練習準備,現在他要大踏步走進歷史並推動歷史了。

太平天國運動帶來的天崩地裂,大軍出廣西,入湖南,洶湧而來,兵鋒所至,血流成河,湖南陷入多年未有的慘烈戰火之中,正是羅澤南所言之“亂極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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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與太平軍作戰

羅澤南登高疾呼,以在籍生員的身份倡辦團練。翌年,他與曾國藩共同募兵成立湘軍。這一年,羅澤南46歲,曾國藩42歲。

一介書生,從此走上殘酷廝殺的戰場。

羅澤南不是沉迷於訓詁的儒生,他是在經世致用的湖湘文化中滋養起來的硬漢。雖老,仍硬。他第一次打仗,居然是出湖南解南昌之圍,彼時,湘軍還不成體系,軍中多為書生。

南昌城下一場惡戰,書生們久握毛筆之手,改握刀槍,居然也不生疏,一個個倒下,又一個個狂呼前進。雖然此役失敗,死傷頗多,但顯示了強悍的戰鬥力。羅澤南衝在最前面。

他吃了那麼多年的苦,活得那麼艱難,還怕死嗎?後人稱羅澤南是“湘軍第一苦人”,但他還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湘軍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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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軍與太平軍作戰

《清史稿》評論說:“曾國藩立湘軍,則羅澤南實左右之。大將風規,不第為楚材之弁冕已。”

錢鍾書先生之父、著名國學大師錢基博說:““惟澤南以宋儒之理學治兵,以兵衛民,皎然不欺其志。此湘軍所以為天下雄,而國之人歸頌焉。”

歷史學家蔡東藩稱讚道:“羅(澤南)為文士,獨能組成一旅,親當大敵,亦古今來之罕見者也。且以理學名家,具兵學知識,尤為難能可貴。”

“歷湖南、江西、湖北三省,積功累擢官授浙江寧紹臺道,加按察使銜、布政使銜。所部將弁,皆其鄉黨信從者,故所向有功。前後克城二十,大小二百餘戰。”羅澤南本人“每戰必先,忠勇冠時”。

朝出鏖戰,暮歸講道”,成湘軍精神領袖

湘軍,是一支特殊的軍隊。特殊在何處?血戰之後,官兵一起讀書。

湘軍建軍之初,每個月逢三逢八,曾國藩便親自給軍營勇丁上課。他上的不是軍事課,而是講忠義、講血性、講軍紀軍風、講軍營制度,有時講到動情處,他甚至聲淚俱下。從這個角度來看,有點像近現代軍隊中的政委角色。

湘軍中的高級將領胡林翼、羅澤南、王錱等人也極為注重這一點。胡林翼的軍隊一駐紮,則請當地有名的塾師給勇丁講《論語》《孟子》,他自己帶頭坐在下面聽講。羅澤南則是親自登臺講宋明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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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續賓

至於王錱則更嚴格。他的官勇,晚上一律不準外出,在營房裡讀《孝經》,讀《四書》,以至於形成刁斗聲與誦書聲相混雜的奇特軍營現象……”

湘軍比較獨特的是“選士人,領山農”,書生為將,農夫為兵,由一群飽讀詩書的書生,帶一群樸實的山民(城市裡的油滑之徒,湘軍堅決不收),硬是擊敗了縱橫半個中國的太平軍。

太平天國後期,湘軍戰鬥力愈加強悍,太平軍人數雖然佔盡優勢,卻也無可奈何。曾國藩、羅澤南等湘軍將帥相當有定力,他們統帥的這支軍隊,也是相當有定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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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

湘軍的定力來自何方?信念。湘軍初起,目標就是“衛道”,捍衛儒家正統之道學。湘軍將領們給出身農家的樸實士兵授課讀書,灌輸的就是這個信念。

從當時湘軍將領的學術水平來講,羅澤南是最高的,從軍之前,他就已經是一位著名的理學家了。何況,他還是職業塾師,給士兵授課,輕車熟路。曾國藩稱其:“矯矯學徒,相從征討,朝出鏖戰,暮歸講道。”

說的是羅澤南所部,上馬擊敵,下馬論道,作戰的同時,研討學問,講經論道,極大地增強了部隊的凝聚力,提高了軍隊的素質。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羅澤南還是湘軍的“精神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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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翼

羅澤南是一個理學家。理學家主張“靜”的修養,即在任何情況下,臨事能守一個“ 靜”字,必能扭轉危局。有人問他制敵之道,羅澤南說:“無他,觀《大學》知止數語,盡之矣。左氏再衰三竭之言,其註腳也。”又說:“熟讀《大學》‘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數語,盡之矣。”

羅澤南對湘軍的另一個重要意義,是他甘於清貧教書育人二十餘年,“假館四方,窮年汲汲”,培育出一大批人才,比如王錱、李續賓、李續宜、李杏春、蔣益澧、劉騰鴻、楊昌濬、康景暉、朱鐵橋、羅信南、謝邦翰、曾國荃、曾國葆等等。他們飽受理學思想薰陶,具有經世抱負與才幹,湘軍興起後,這些學生大多成為湘軍名將,悍勇無畏,征戰四方。

死後獲巴圖魯名號影響湘人200年

羅澤南的生命,猝然終止於武昌城下,時為公元1856年3月。當時兩軍激戰,羅澤南照例身先士卒,“槍炮雨集,中澤南左額,血流覆面,衣帶均溼。駐馬一時許,強立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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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澤南墓

他的左額被彈片擊中,滿臉是血,仍然屹立不退。回到軍營後,仍然端坐在營外指揮作戰,翌日傷重不治,年僅49歲。臨終前,他留下了那句影響深遠的遺言:“亂極時站的住,才是有用之學。”

羅澤南逝世後,湘軍將士在曾國藩帶領下,集體縞素跪拜痛哭。朝廷亦大慟,咸豐帝下詔以巡撫例優恤,諡號忠節,加“巴圖魯”名號,建專祠奉祀。“巴圖魯”是滿語中“英雄”“勇士””的意思。一介書生,得此名號,實屬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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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澤南故居

羅澤南走後,湘軍秉承他的遺志,於亂世中保持定力,繼續穩紮穩打。曾國藩的摯友劉蓉評價說:“其後曾(國藩)之平太平天國根本戰略,即羅氏之議也。”

這種精神一直綿延不絕。許多年後,陳獨秀在《歡迎湖南人的精神》一文中寫道:“湖南人的精神是什麼?一百多年前曾國藩、羅澤南等一班人,是何等扎硬寨、打死戰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