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很科學|水是生命必須的嗎?

這很科學|水是生命必須的嗎?

還記得開普勒438b和開普勒442b這兩顆星球嗎?是1900顆系外行星(太陽系外的行星)中最像地球的。

所謂“像地球”的部分意思是,這個行星可能有液態水——在宜居帶內,這的確很有希望。“跟著水走”已經成了天體生物學家在宇宙中尋找生命的魔咒。隨著技術能力的提升,對系外行星大氣反光中水的特徵進行探測已經指日可待,因此一些天文學家希望能夠儘快找到有生命的外星世界。

但是水真的是生命所必須的嗎?

人們堅信這一點由來已久。1913年,哈佛生物化學家Lawrence Henderson提出了一種奇特的反-達爾文進化論。進化論認為有機體是通過適應來“配合”它們所處的環境的。而Henderson在他的《環境的配合(The Fitness of the Environment)》一書中卻說,宇宙環境本身會“配合”產生生命。

這非常令人費解。環境怎麼會來配合生命?

Henderson指出,水看起來具有“生命中心”的特性,它似乎是一種獨一無二的生命溶液。在地球上它確實是一種無處不在但又相當特別的液體。其他的簡單氫化物分子——如甲烷、硫化氫、氨和氯化氫——在室溫和常壓下都是氣體——除了“一氧化二氫(H2O)”水。水分子間似乎有一種額外的粘性,使之能夠結合在一起。

水有很高的熱容量(它可以吸收大量的熱量但溫度卻不升高),洋流能夠把吸收的太陽熱量擴散到全球各處,使行星整體環境變得更為一致和穩定。還有,大部分液體凝固時,體積會收縮,密度會增加,只有水會膨脹,密度會變小。因此,池塘不會從底部開始結冰,然後無法解凍;相反的,冰會像一個蓋子一樣把水隔絕在下面。

水的溶解性也非常好,從而可以給有機體提供基本的營養元素。假如水失去了攜帶離子(帶電原子和分子)的能力,就不可能有光合作用和神經脈衝。因為水有巨大的表面張力,汁液才能沿著毛細管上升,植物才能長得又高又大。

這非常令人費解。環境怎麼會來配合生命?行星的化學要素——水、岩石、空氣——不會突變也不會繁殖,而突變和繁殖是達爾文主義者眼中所謂“配合”的關鍵。但是它確實具有維持生命所必須的特性。19世紀中葉,部分不列顛學者受布里奇沃特伯爵(Earl of Bridgewater)之託寫了一系列書,宣稱“萬物的創生,明確地體現了上帝的力量、智慧和恩惠”——也就是說,想用科學的發現來證明上帝的智慧,亦即所謂的“自然神學”。1834年出版的一部布里奇沃特著作中,英國化學家William Prout宣稱,接近冰點時水的膨脹就是神意的一例。

Henderson不準備向上帝讓步,但是他也承認,要解釋水這種明顯的“配合”現象是不容易的,仍然沒有更好的答案。他能說的只是“根據當前的假說和法則,無法對這些巧合作出任何解釋。”假如這些現象能夠被理解,他說,“那麼將會是在未來,當我們對物質的特性有了更深入的瞭解之後。”

Henderson之後一個多世紀的研究成果表明,水和生命間的關係比之前想像的更為融洽和複雜。但同時也顯示這種關係可能並不是專有的——生命和水之間的這種特殊的和諧,可能只是達爾文進化論“適應創造可能”的又一傑出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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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會漂浮!冰會漂浮,而我們竟然忘記了這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情。大部分液體在凝固時會收縮,密度會增加,因

以現代的觀點來看,水絕不是一個被動的、襯托生命有機分子表演的背景。相反,它是一位積極的參與者。水分子間存在著一種脆弱的弱化學鍵網絡,名為“氫鍵”,它能夠把生物分子像織地毯一樣“織”進液體分子裡。生物分子和溶液的關係就像在跳一段互動的舞蹈。作為催化劑的蛋白質非常靈活,它能夠改變形狀,把反應導向正確的方向。蛋白質外形的改變會影響周圍的水,使水起伏和晃動,而水的起伏和晃動同時又會給蛋白質注入“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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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包起來了!包裹著蛋白質等生物分子的水分子“水合膜”能夠和生物分子結構及其運動產生十分積極的反應。

這種相互作用的微妙可以達到非常驚人的程度。舉例來說,德國波鴻魯爾大學和以色列魏茨曼科學研究所的研究人員發現,當一個蛋白質分子和目標分子(稱為“酶作用物”)結合在一起並準備轉運它時,結合點附近的水分子運動就會慢下來,會變得濃稠,就好像要把酶作用物固定在原位一樣。氫鍵作用的變化和周圍自由水分子的運動,會導致能量以及熵發生細微增減,從而控制和驅動大量精巧且具高度選擇性的生化反應發生。

在這些生化反應中,既有水從角落和縫隙間被逐出,讓位給酶作用物,酶和它的目標分子,亦即酶作用物之間的結合;也有新制造出來的蛋白質鏈摺疊成外形緊湊的酶;既有把蛋白質組裝成複雜的生物分子結構;也有把脂肪分子組裝成細胞膜。這些反應都受益於水的浸泡,以及水在隔水(疏水)分子間誘發的吸附作用。

水分子還能作為附著在蛋白質表面的工具,擴展酶的勢力範圍,幫助它結合或轉運小分子。從酶的通道中穿過的水分子鏈還扮演著“質子線”的角色,能夠引導氫離子,允許細胞把氫原子搬運到新的位置或新的分子中,亦或積累和釋放能夠產生能量的氫離子濃度差異,就像山坡上利用水流轉動的水車。穿過DNA雙螺旋結構的水分子網絡,任何細小的改變都可以影響DNA分子的彎曲程度,影響插入其中的蛋白質激活或關閉基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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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管道。由結合成氫鍵的水分子鏈(藍色)構成的“水線”從輸水蛋白質通道—“水通道蛋白”中穿過。每個水

所有這一切都表明水在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比Henderson的評價更為錯綜複雜。但是水究竟具有多少獨特性?生命對水的這種能力有多大的依賴性?水所扮演的某些角色,如疏水吸引力,其他溶劑也能夠扮演:只要溶解的分子與溶劑的關聯性不大,無論它們是什麼,都會趨向於粘合在一起。而水線中氫離子的傳導,雖然對地球生命來說十分重要,但是它的不可或缺性,對地外生化反應來說卻不明顯。

也可以這樣問:假如只把水當成一種普通的液體,情況又將如何?北愛爾蘭貝爾法斯特皇后大學的Ruth Lynden-Bell和新澤西普林斯頓大學的Pablo Debenedetti對所謂的“反事實水”模型進行了研究,這個模型所展示的,是使水展現出異常特點的核心特徵——水中氫鍵的排列——在模型中,人們可以對它進行精細的調整,從而確定多大程度的調整是被允許的?多大程度的調整又會使水失去獨特的屬性?

水的獨特屬性並非都有助於生命——有些會造成明顯的阻礙。

一種最簡單的理論模型視氫鍵為單純的靜電作用:帶有微量正電荷的氫原子,會和鄰近氧原子中帶有負電荷的“孤對”電子產生吸引力,電荷相互作用,形成一個四面體。在這種吸引力的支配下,分子間會形成一種特別的幾何學排列方式,並在頂層控制著原子和分子間更為一般的吸引力,也就是“範德華力(van der Waals)”(又名“色散力”)。在構造簡單的液體,如液氬或液態二氧化碳中,唯一能夠阻止分子飛散蒸發的,就是這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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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的“氫鍵”(虛線)把水分子排列成了一個四面體結構(左)。在液體形態(右)中,這些鍵能夠把水分子連接成一個擴展的網絡。紅色是氧原子,白色是氫原子。

Lynden-Bell和Debenedetti用計算機設計出了一個水的模型,在這個模型中,氫鍵的靜電作用力(能夠維持四面體的存在)和範德華力(這種力在所有方向上都是相同的)能夠進行隨意的改變。他們把這種假想中的東西戲稱為“不是水(not-water)”。結果發現,水的異常特性並非只是作用力的程度問題。氫鍵的排列方式,和簡單球狀範德華力的排列方式——它們就像加農炮彈一樣——明顯是不相容的。在兩種極端情況下,我們將得到兩個最糟糕的世界:無論由哪種力支配,分子的排列都是無序的。換言之,水和缺乏氫鍵的液體有著質的不同,後者的分子只會相互碰撞。但是水分子並不是唯一擁有氫鍵的分子——氨,甚至氯化氫也有。區別在於水分子能夠形成巨大的三維網絡,因為它們的分子可以粘合成四面體,而別的氫鍵只能形成長鏈。氫鍵的三維網絡是水結冰後密度變低的原因,而這是氨和氯化氫做不到的。這是水的獨特之處。

但是水的幾何結構呢?假如我們改變水分子彎曲的角度,讓氫鍵形成不了完美的四面體,或者讓彎曲的程度變大,水的獨特屬性是否會消失?Lynden-Bell和Debenedetti發現,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改變的程度不十分劇烈,水的某些異常特性依然存在,比如水在到達冰點前密度仍然會變大。“這些(幾何學)參數擁有足夠的寬容度,”Lynden-Bell說。要使水的獨特屬性消失並不容易,Debenedetti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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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造不同的水:Lynden-Bell和Debenedetti像玩具一樣擺弄水中鍵的長度(左)和角度(右),想看看會發生什麼。

水的氫鍵結構也常被用以解釋水中溶質的疏水吸引力。但是在審視了“不是水”氫鍵強度和彎曲角度的改變之後,Lynden-Bell、Debenedetti等人得出結論,疏水粒子之所以不溶於水(趨向於結團成塊),主要是因為水分子太小,其間存在的能量足以為這些粒子“挖”出空間,而非氫鍵本身的原因。因此幾乎很多小分子液體應該都能做到這一點。

公平地說,水在某些方面是獨一無二的,但在另一些方面並非如此:它比較特殊,但並沒有那麼特殊。而且,它的獨特屬性並非都有助於生命——有些會造成明顯的阻礙。其中之一就是,它太活躍。氧原子中的孤對電子能夠吸引分子中帶正電的部分,而它們也會破壞已經存在的氫鍵,並瓦解或重組分子,這就是所謂的“水解”。蛋白質鏈內氨基酸的結合要依靠肽鍵,但肽鍵中的碳原子容易受到這種攻擊,因此通過水解,蛋白質可以被分解。糖分子鏈,如纖維素、澱粉之類的生物多糖複合物,也會遇到相似的情況。

“這對於今天的系統性生命體而言,並不是一個太大的問題,酶可以修補水帶來的傷害,”應用分子演化基金會的化學家Steven Benner說。但是對於生命的起源而言,這非常重要,他說,生物分子的原型要在水中形成並維持,但是它們並沒有酶的協助。“如果說水是上帝設計出來的完美生物質溶劑,那這樣的設計無疑是糟糕的,”Benner說。

他認為,在原理上不能排除氨、甲酰胺(CHONH2),或液態烴——土衛六上大量存在的那些東西,也支持不同類型的生化反應。實驗室和工業有機化學已經生產出大量非水溶劑(不是水的溶劑),這些東西通常有非常強的針對性,因為水過於活躍。Benner對土衛六烴海洋中存在疏水生命的可能性特別感興趣。他和同伴最近進行了一些實驗,想看看是否可以製造出一種“基因聚合物”——一種能夠把信息編碼進分子序列中的物質,就象DNA和RNA那樣——並使之在此類液體中工作。

他們發現,一種名為聚醚的鏈狀分子在攝氏-70度左右能夠很好地溶解在液態丙烷(C3H8)中,這種分子的主幹由碳和氧原子交替組成。Benner認為,聚醚在這樣的溶劑中能夠起到基因數據庫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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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冷:土衛六的烴海洋,照片由NASA/ESA卡西尼-惠更斯聯合任務的惠更斯探測器於2005年拍攝。類似的烴有能力為攜帶信息編碼的鏈狀聚合物扮演溶劑角色,雖然這種情況發生時溫度要比土衛六高。

但是土衛六的溫度要低得多:它的烴海洋主要由甲烷(CH4)和乙烷(C2H6)組成,溫度只有攝氏-178度左右。在這樣的極端低溫下,大部分聚醚不能溶解。Benner推斷說,土衛六上的液態甲烷“太冷,以致於幾乎無法溶解一切對生命有意義的物質。”但是他說,這並不是因為烴是一種糟糕的溶劑——只是因為液態水的溫度更高,溫度高的液體溶解性更好。“一個溫暖的土衛六,”他說,“一個位於太陽系宜居帶內,大約相當於火星位置的行星,可能會有一個內含丙烷、丁烷甚至戊烷的烴海洋。”這些溶劑在相應的溫度下將保持液態,並能夠溶解大量物質。

Benner認為另一種理想的水替代品是甲酰胺,它可以由一氧化碳和氨,或氰化氫和水合成——而這些簡單分子在星際空間和外星環境中都能夠找到。“甲酰胺的溶解力以及保持液態的溫度範圍和水非常相似(甚至可能更好),”Benner說:在一個大氣壓下,甲酰胺的溶點是攝氏2度,沸點是攝氏210度。而且它沒有水那種破壞聚合物的傾向。Benner和他的同事們最近向我們展示,在含硼礦物的催化作用下,磷酸鹽類能夠在甲酰胺裡與腺苷分子結合,形成磷酸腺苷,磷酸腺苷是RNA和DNA的基本材料。與之相反,水會破壞磷酸腺苷,使之難以形成核酸。

假如在宇宙中,水之外的溶劑確實能夠為其他形式的生命起到相似的作用,那麼地球上生命和水的這種親密關係可能只是環境和生命相“配合”的極端機會主義式的反映。地球生命已經習慣了這種奇怪液體所提供的一切。我們可能在天體生物學中高估了水的重要性,而與此同時又在地球生物學中低估了水的意義和精巧作用。

確實,我們在地球上發現的每一種適應性,都會提升水在生命中的重要性。生命可以生活在地球深處熾熱高壓出產石油的巖縫裡,生命可以生活在南極冰湖下。微生物能夠在炙熱乾旱的阿塔卡馬沙漠活下來,也能夠在滾燙的深海火山熱液口周圍繁殖。生命能在濃度極高的鹽水中生存,能夠忍受高濃度的有毒重金屬,也能夠暴露在高離子輻射的外太空而不以為然。當我們以為沒有一種有機體能夠離開水進行新陳代謝的同時,微生物卻能夠適應重水中的生活,某些隔離酶在完全無水的環境下,也能或多或少地工作。以上這一切,都在試圖讓我們相信,一旦達爾文式的進化開始,生命幾乎能夠在所有環境中前進。

Lynden-Bell也贊同,我們不應該低估自然選擇在各種環境中使生命得以維持的能力。“我個人相信,演化能夠利用它所發現的環境,而且很有可能存在著與我們完全不同的演化場景,”她說。生命同時也能改造環境,使之與自身相配。溫哥華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Colin Goldblatt指出,如果以我們當前的視角來看,只有寒冷而潮溼的外星世界看起來才稍微那麼宜居一點,那麼宜居帶究竟在哪裡其實取決於行星的大氣層內有什麼:在地球上,二氧化碳(在一定程度上由生命守護著)使我們行星的溫度維持在冰點以上。換而言之,是“居住地決定宜居性,”他說。因此,在我們確知生命存在之前,不能對水是否能夠維持生命作出草率的判斷。

現在,讓我們來算一算。根據目前的統計,平均來說,每一顆銀河系裡的恆星至少擁有一顆行星,在與太陽類似的恆星中,有五分之一的宜居帶內存在著與地球類似的行星。因此,僅僅銀河系內就至少有110億個這樣的外星世界——而可觀測宇宙中至少有1000億個星系。

在這樣的前景面前,我們真的還能堅持水是生命必須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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