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樹長在城裡

銀杏 美文 新民網 2019-01-26

一棵樹長在城裡,可是它自己願意如此?

在人行道邊上,站立成屏障或者提供綠蔭;在車道中間,站立成分割線並吸收尾氣;又或者生在小區裡,站立成一處門面的點綴。在城裡生活,首先得讓自己有用處。即便是做一棵樹,也首先要能做點什麼,才能在這立足。 但當夜晚來臨,當道路上的行人消失,當整條馬路安靜下來,當小區裡所有的燈光熄滅,人們沉入睡意。這些樹,會不會也做夢呢?

一棵樹長在城裡

夢見小時候在山崗上的童年,聽見風刷刷吹著自己舒展的葉子。那時候,做一棵樹就是做一棵樹,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自然之力的證明,不是為了對誰有用,或者對誰有益。又或者,這些樹夢迴幼年居住的田野,一抬頭,就看見一望無際的天空和漫天的繁星——但在城裡,這些風啊雲啊,卻都成了稀罕的東西。風要艱難地從樓宇和樓宇中擠出身子來。天空呢,也總是被大廈的天際線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星星呢,更是幾乎看不見了。

這些樹長大了,就被連根賣到城裡。若栽下來,能活下來,就要一生待在這裡。新生的小樹苗不符合城裡人的需要,是要被修理剪除的。它們有了編號,有專職的園丁定期來澆水施肥除蟲,不擔心渴死或者被晒死,成為這個單位或者那個家庭財產的一部分。

春天,它們開花,然後,它們結果,但若是開花落了一地,要被負責打掃的工人嫌棄,若是飛絮侵擾了行人,也是要被替換掉的吧。長得過於茂盛,遮住了居民樓的陽光,就會被投訴。可是它們本來就是如此。生而為樹,就是要抽條就是要開花,就是有飛絮,就是要茂盛,那又奈若何呢?

公園裡的銀杏結果了,有人持竿去打,就有人罵那打白果的不文明。街邊的桂樹開花,有人鋪了布頭在樹下收花蕊,就有人罵那去收的沒素質。但若那些草木有本心,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人類來觸碰呢?樹被攀爬採摘固然會受傷,但畢竟只有被採摘的時候,這些樹才又恢復了樹的本性,它們本來就是和生物互動著存在在這地球上。只有被其他生物需要的時候,才是樹作為植物的生命力和生育力再次被看到的時候。它們不再僅僅是作為這城裡只供觀看的擺設般的存在。

山裡的一棵樹,到了年紀死了也就死了,但在城裡,百年古樹名木都要被圈出來受到精心呵護。有時路過一群樹,枝丫上一律掛著輸液瓶,如急診室的病人一樣靜靜等待點滴進入身體,也是怪有意思的場景。這是留在城裡的待遇。

但有一天,我路過街心一角,花壇裡的樹整整齊齊按照某種情景主題被組合陳列。工人們圍繞著佈置標牌或者在樹上掛上彩燈。而就在這花壇的對面,正對著一處已經被拆除但還未動工新建的房屋廢墟。廢墟雖然被圍牆圍住,但裡面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棵樹,一棵不屬於任何人或者單位的樹。一枝青翠的枝條伸出牆外。

那是註定不久後要被夷為平地的廢墟,野生的樹爭分奪秒般在廢墟里的開枝散葉終究會是一場枉然。但在被碾壓成齏粉之前,它是全然的自由,全然的不馴服。如一種命運望著另一種命運那樣,它望著街心花壇里正被人打扮的樹。(沈軼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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