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 “中國有嘻哈”開播之前我採了王波,他說自己玩了二十年,真東西早沒了。

搖滾樂 嘻哈音樂 音樂 美國 每日豆瓣 每日豆瓣 2017-08-27

本文作者“KREJERK”,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上小學的時候王波就特別偏執,沒事兒就拽自己頭髮,一根一根把自己弄成《二樓後座》裡的葉世榮。 到初中時,還得套上他爸結婚時穿的西服,這才去上學。有一次走到學校門口,突然翻牆跳出三個孩子, 一腳揣在他身上。他就穿著帶鞋印 的西服走進班裡。

164 中,王朔也待過這個學校,王波小時候,那是東城最亂的學校。 儘管打架打不過“以一當十”的上 一代人,欺負人倒很有一套 —— 一幫人守在學校門口看誰不順眼, 直接提溜走揍一頓。 “都知道,反正提起王波來,都說丫壞。”

從小到大王波沒離開過東四。小時候的隆福寺廣告招牌林立,和香港沒區別。東城愛玩的人多,電影院、遊戲廳,全在這附近,整個兒就是一壞孩子天堂。和很多孩子一樣,王波一開始也在迪廳混。

每天黃昏和後半夜,這種場子會拿出總共一個小時來放“對勁”的音樂,音樂一響起, 一二百個孩子就在場子裡跳舞,全都是一樣的動作。後來王波跳著覺得不爽,音樂也不純,他就鑽到了五道口。那時候五道口和現在一樣全是留學生,大哥拿著大哥大坐在小圓桌上,不在乎喝什麼酒。王波他們跳一晚上,喝水就到衛生間找水管, 結束就住到朋友家或者留學生公寓,幾乎不回家。

跳著跳著,音樂本身倒讓人產生了興趣。一幫人開始買打口盤,自己在家裡組局, 對 Hip-Hop越來越有興趣,也越來越熟悉,早就懶得再去幹欺負人的事情。

“都說 Hip-Hop 讓現在中國好多年輕人變壞了,可是我認識它的時候,這東西讓我變好了,沒法說這事兒。”

這不只是一個壞孩子變好的故事,這是中國 Hip-Hop的歷史。

還在策劃這個選題的時候,比我們更熟悉這圈的朋友提了各種各樣的建議,其中最多的是,“你們應該採訪那誰誰”。

搖滾樂、HipHop,所有屬於年輕人的文化和生活態度,本來都在通過口耳相傳的形式打造自己在民間的根基。然後互聯網來了,相比搖滾樂,HipHop時間更短、根基更淺,也受到更大影響。獲得音樂的方式改變了,創作方式改變了,傳播模式改變了,受眾族群也改變了。與此同時,當年很多場子和他們發生的故事卻也並未因此留下容易查找的文字資料,只是保存在經歷了所有事情的人的記憶裡。

我們繞不開王波。

採訪那周王波被約了八個採訪,誰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瞬間所有人都開始關注HipHop。

晚了點,王波說,我玩了快二十年,真東西已經都沒了。

Section 6

2011年,在一次採訪CUA中國硬核聯陣的過程中,受訪者曾向筆者提及CUA的組織形式影響來源,根本上是一個叫Section 6的東西。

80年代的美國,不與任何商業唱片公司合作的硬核樂隊,從唱片錄音到實體生產,從唱片封套設計到製作再到預訂巡演場地,一切親力親為。這種地下態度樸實得讓人尊敬,它能跨越風格,適用在每個以真誠態度做音樂的音樂人身上。

從90年代到21世紀第二個10年,從十幾人到上千人,作為中國歷史最古老,影響力最大的HipHop活動組織,一直以來,Section 6真正的執行者只有四五個人,且從未商業化——用王波的話說,很多人來了想直接寫支票,但他就是不賣。

1995年,北大西門Solutions,後來隱藏組合裡的Jeremy老鄭在那放音樂,天天放HipHop。最早一幫人幾乎都是在這裡相互認識。後來Solutions沒了,Party開始轉場,轉場到各種地方。“現在都是控制器了,我們那時候都是帶著唱片,搬著箱子到處走,老鄭從美國來中國,下了飛機就打聽哪有放HipHop的場子,也是帶著唱片就過去了。”王波說。

每個人都能說,每個人都能當DJ,四五個人決定湊一塊,自己做一個趴。從90年代末到2004年之前,這個不定期舉辦的Party一直沒有名字。為什麼要有名字呢?王波不理解,有我們這幫人在不就說明一切問題了麼。

美國人不這麼認為,國外牛逼的組織都有名字。賀忠問,Section6這名兒咋樣,王波說可以,後來再問,才知道美國有一個地下HipHop活動組織就叫這名,形式和這個非常像。

最早的Party參加人數很少,最多也就能到五六十人,但在Section6的名頭出來之後,第二年參與人數很快超過一二百,以後就再也止不住了。但另一方面,參加的人也一直都在輪轉。王波說,最早五百人裡有四百個外國人,現在五百人最多也就十個外國人。

“你發現沒,香港迴歸後來的外國人和今天來的是兩類人,你別看咱們當時看他們就跟看外星人似的。可是那會兒來的外國人素質要偏高,比現在的要高很多,我自己認為。現在大部分來的外國人都是上學的,太多了上學的。

“過去什麼樣的人都有。我認識那些玩HipHop的黑子,比MV裡頭都狠多了,都是掛著純金的24K大金牌子那種黑子,太狠了,現在沒了。為什麼現在好多外國人都往上海跑,咱也不用太過多去形容這為什麼,這裡還是政治文化中心嘛,很多年輕人還是不喜歡這塊兒,他來了也覺著不適應不習慣。”

從稚嫩到成熟,再從成熟到現在,Section 6已經經歷十多年,很多人離開,很多人加入進來。而最早站在臺下的那幫中國人,後來幾乎都成為了臺上的主角。

王波覺得,既然創造出了這個舞臺和空間,就應該讓更多喜歡HipHop的人走到舞臺上。一開始臺下的人都想說不敢說,他巴不得讓他們全都上臺,所以到Section6進行到中期,很多跟了Section6好多年的粉絲都可以上臺,前輩也會極力支持他們上臺表演,依靠這個舞臺,很多人從當年怯生生的樂迷變成今天的明星。

“哪怕現在Section6場場爆滿,我也希望它能保持在地下狀態。因為只有這個狀態裡它才永遠是新穎的,不管在任何一種環境下,它永遠都是新穎的。一旦這個東西出名了,被大眾所認知了,他會按照大眾要求的方向去靠攏,那它就變成商業的了。我就不想走那個路線。一直讓它保持地下的狀態,不管是從舞臺後邊還是到前面的觀眾,讓他們感覺這個東西是像當年似的,剛開始的樣子是一樣的,我的目的就達到了。”王波說。

一直以來,Section6每次活動的收入與支出都在內部公開,王波認為,這是他們保持地下姿態不向商業化妥協的重要核心。可以跨界也可以做唱片,但絕對不可能被品牌架空,保持每年兩三次的頻率,每次小一千人的體量就已足夠,“能讓所有純粹的HipHop玩家都來演出都來聚會就可以了。”王波不想太過宣傳,他還是喜歡衚衕裡的老字號店,門口就一個小門簾,他希望Section6也一直這樣。

《為人民服務》

王波說,他個人的成就得和Section6分開看。首先Section6並不是一個他獨自創立的品牌,功勞屬於很多人。其次,他也不想被束縛在一個位置、一個屬性之上,他希望有更自由的創作維度。

14年前,偶然成立的隱藏組合以非常偶然的方式,記錄和發行了那張影響力深遠的《為人民服務》。

當時幾個人並沒真沒想要出專輯。只是喜歡天天憋在家裡錄歌。

美國孩子當時有個習慣,把所有的錄音都給保留下來了。過了兩年突然一天跟王波說,你看看咱們有這麼多歌了。這些歌當時也都沒名字,就只有編號。大家一想,要不就弄成一張光盤,出去看看有沒有哪個唱片公司感興趣。

“我們當時就去了摩登天空,摩登天空那會兒還在西直門外,就是一小辦公室,我們見了沈黎暉,沈黎暉說不感興趣,然後我們就走了,然後去了那個嚎叫。我們就挨著公司去,哪個公司我們都敢去,就是這麼生去,因為我們覺得這個東西是可以出來的。

“後來呂玻就看上了,說行,那籤一個吧,簽完了一下就起來了。然後Section6也起來了,那就這麼做吧,然後一轉眼,就到現在了。”王波說。

我問他當時就這麼出了?沒碰到什麼問題,他說為人民服務有什麼問題?在北京有什麼問題?黃皮膚有什麼問題?我也沒說什麼那種過激的事。你像陰三兒那個,那比我們那個狠多了,我們也可以那樣,但是為什麼不那樣了?這不是重點,那個不是我們要的東西,不是重點。

從小時候寫歌,王波的想法經歷過三個階段。最早他寫狠的、寫黑的;長大了又覺得寫黑的沒什麼用,得寫有用的東西,寫深的東西。後來深的東西也覺得還是不行,得寫簡單的東西,得是大家都能記在心坎裡的東西。

“要以前我看那些傻逼孩子在那瞎唱我肯定過去罵,你玩什麼呢?傻逼似的。現在不會了,你應該這麼玩,你必須要走這一步,你不走這一步下一步怎麼知道?

王波自己開過檯球廳、賣過菜、當過廚子、賣過電器,超市裡幹過活,當過領舞,“很長時間沒能認識到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喜歡什麼,自己應該怎麼幹自己喜歡乾的事,這個是最重要的,你幹什麼不重要。一個人從小到大,從一件事知道你怎麼去生活,怎麼認識自己,這個很重要。年輕人,我不說培養年輕人,或者教育年輕人,但是最起碼年輕人喜歡的東西,不要去否定他,要去支持他,而不要去慣著他,把年輕人變得比咱們牛逼。”王波說。

HipHop

有人說王波是北京的一個地標,因為北京的某一種層面就是從他這開始的。

王波說,“我想是,可我不是。”

-你覺得北京HipHop多大程度上是你創造的?

-50%。

-我覺得得比這多。

-也就50%,有一半能有我的就不錯了。

“貢獻不貢獻的是別人說了算,而且也沒有人在乎過這個。你自己去想這東西的時候能給自己留一個真正的感受,那個是更重要的。反正這個中國hip-hop發展裡邊,我就是開始的,開始就有我這麼一號,有貢獻的人太多了。但我告訴你,最可怕的就是錢,在現在這個音樂文化中,70%的音樂文化都被錢吞沒了,剩下的30%還有好多人不知道,大部分聽音樂的人都不知道那30%的人裡邊到底有什麼東西,太可憐了。”

王波認為,儘管在中國音樂圈裡搖滾樂比HipHop高得多得多,但後者的市場其實非常大,“不然你們摩登幹嘛也要做一個HipHop廠牌呢,有這個道理在裡邊。”他說。

“搖滾樂或者雷滾樂或者爵士樂,它永遠保持一箇中心思想。HipHop不同,它是一種微妙的同時又割裂的風格,它的前半段歷史和後半段歷史截然不同。它現在在中國的市場這麼大,都是後半截的文化在發酵,但是後半截的文化都是被前半截的文化牽制著走,沒有前半截的文化,後半截這個HipHop的文化什麼都不是。

“所以你看,中國HipHop這個市場這麼大。但是它的質量、文化是最低的,我跟你說全中國最低的音樂文化就是HipHop,為什麼?因為年輕人太多了。但實際上它是文化需求最高的一個東西,因為你是寫東西的人,出說唱需要非常高的文化才行。

“外國媒體愛問我中國HipHop到底是什麼,中國媒體愛問我都是HipHop到底是什麼,只有極個別地關心到政治問題,關心真正生活底層的年輕人的問題。所以陰三兒出來了,這個是一個社會的刺激。

“為什麼人那麼說話呢?為什麼人那麼用音樂去反饋他所想的東西呢?為什麼那麼多人擁護呢?為什麼那麼多人覺得他們說的是真的?

“現在夜店的HipHop,跟我們完全是倆東西,我跟你說現在90%賺錢的HipHop都是在藉助它賺錢,那些不是真的HipHop。很多人覺得這錢好賺。現在是好賺,在未來五年到十年都好賺。但是別有真東西出來,有真東西出來都不好賺了。反正我就一直保持最初的心態去做,我當初怎麼做這個東西,現在還怎麼做這個東西,不管這個東西做多大,我也不會受到影響。一定要讓它保持髒兮兮的這個樣子,有錢了不換衣服,這樣的人。”

豆瓣日記: “中國有嘻哈”開播之前我採了王波,他說自己玩了二十年,真東西早沒了。

文章來自《摩登天空》雜誌,請勿轉載

(全文完)

本文作者“KREJERK”,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134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KREJERK”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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