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黑豹,竇唯還是那個竇唯;沒了竇唯,黑豹卻不再是那個黑豹。”
有人說:“中國的搖滾就毀在崔健、張楚、何勇、竇唯手裡,起點太TM高了,這讓後來人怎麼辦?”
“香港?只有娛樂,沒有音樂。”
1994年,“魔巖三傑”(竇唯、何勇、張楚)以及唐朝樂隊前往香港開演唱會,地點在紅磡體育館,香港人心中偶像和巨型的舞臺。
演唱會前,面對香港八卦記者的提問,20歲出頭的何勇口出狂言,辛辣點評香港音樂。
“四大天王,也就張學友算是唱歌的,剩下的都是小丑,不服大家出來比比。”
此言一出,譁然一片!
香港的粉絲怒了,這是哪個腕兒這麼拽?四大天王是你能指摘的?
燒海報,寄恐嚇信,就差把紅磡體育館掀了。
竇唯他們甚至寫好了遺囑,如果演唱會出什麼意外,全部家產用來做慈善。
“這是第一場(香港)演唱會,也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場了。”
1994年12月7日,演唱會當天,紅磡擠滿了數萬香港歌迷,買不到票的也“埋伏”在體育館周圍。
四大天王、黃秋生、王菲……香港有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老少,就為了看看這“魔巖三傑”到底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事態發展已經失控,誰都不知道這場演唱會會變得怎麼樣。
留著乾淨的短髮,穿著熨帖的西裝,竇唯往那兒一站,安靜溫和,像是個唱情歌的。
陰森冷豔的貝斯嘶吼開場,一個又一個形容詞從竇唯嘴裡蹦出來,聲音高亢清亮,終於有點搖滾的樣子了。
“噢,我的天!高級動物!地獄天堂皆在人間!”
全世界都安靜了,只剩下竇唯的吉他solo和獨唱,勢單力薄,卻像是轟炸機呼嘯而過。
一首《高級動物》唱罷,紅磡體育館沸騰了。
看起來像個低眉順眼的孩子的竇唯,一張嘴就是自由和狂野,到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絲毫懷疑,這就是搖滾!
長達三個半小時的演唱會,徹底“燃燒”了紅磡。
上萬觀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們搖擺雙手,跺腳甩頭,扯著嗓子嘶吼,瘋了,都瘋了!
香港從來沒開過這樣的演唱會,這是“中國搖滾史上最輝煌的一夜”。
那是屬於以竇唯為首的“魔巖三傑”的年代,也是無數搖滾青年瘋魔的盛世派對。
說到“魔巖三傑”的現狀,何勇曾經在採訪時說過一句話:
“張楚死了,何勇瘋了,還有一個成仙了。”
張楚離開搖滾之後音訊全無,何勇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還有個成仙的自然是竇唯。
90年代,沒人相信中國可以發展出優秀的搖滾樂,因為什麼?
窮。
1990年,張培仁(臺灣音樂人)帶著忐忑二次來北京,看到崔健眼前蒙著紅布,抱著吉他,在臺上唱那首《一塊紅布》。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矇住我雙眼也矇住了天。”
張培仁抱著柱子,嚎啕大哭:
“原本以為這個民族會在軟綿綿的、年輕人沒有自主性的氛圍裡墮落下去,但是這幫人在北京一無所有的環境裡創造了中國搖滾。”
中國搖滾的根是什麼?還是窮。
沒有高級樂器,沒有華麗舞臺,就是在充滿紅塵味道的大街小巷,千萬搖滾青年用沙啞的聲音,去咆哮,去嘶吼,去吶喊,去對抗這個俗氣沉沉的世界。
最純粹的詞曲,這就是中國的搖滾,也是竇唯的搖滾。
1989年,黑豹原主唱丁武出走,橫空出世的竇唯加入。
《無地自容》、《dont break my heart》 、《怕為自己流淚》 、《別去糟蹋》……
經典之作一首接一首,黑豹時期的竇唯充滿狂野和力量,尤其是《無地自容》中那一聲“來呀!”風采無限,鮮有人能與竇唯比肩!
那個年代的關鍵詞是“迷茫”,竇唯就像是強心劑,像是風向標,帶著一群人生生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
對很大一部分來說,竇唯這個名字,就是信仰。
就在黑豹如日中天的1991年,竇唯抽身而去,追尋自己的愛與自由去了。名利於他,菸灰而已,隨手可以彈開的東西。
這一走,竇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他被迫答應此生再也不唱自己在黑豹時期的作品。他也做到了,沒人聽過他再唱過那首《無地自容》。
其實不難理解,只要竇唯開口唱,就沒有黑豹什麼事了,這是黑豹的自保。只是現在的黑豹還在用竇唯的作品撐場面,令人唏噓。
有人說沒了竇唯的黑豹不算黑豹,可我認為,沒了竇唯的黑豹才是黑豹。
竇唯的光芒實在太耀眼了,只要有他在,這支樂隊只會有一個名字,那就是“竇唯”。
離開黑豹樂隊之後的竇唯,投身滾石麾下的“魔巖唱片”。
1994年,魔巖同步發售三張專輯,分別是竇唯的《黑夢》、何勇的《垃圾場》和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至此,“魔巖三傑”成了中國搖滾的中堅力量。
“中國的搖滾就毀在崔健、張楚、何勇、竇唯手裡,起點太TM高了,這讓後來人怎麼辦?”
“魔巖三傑”的地位,可見一斑。
這時候的竇唯剪去一頭長髮,收起皮衣夾克,他變得越來越沉默,除了唱歌時很少開口,連冷笑話都不講了。
他眼裡始終盤旋著難言的憂鬱,他捨棄了黑豹時期的硬派搖滾,嘗試起了更內斂的文藝路線。加上竇唯原本就清秀的樣貌,誰人能不愛他?
就連“天后”王菲,遇到竇唯也只能淪陷。
其實對於竇唯來說,王菲同樣是他的軟肋。
竇唯和女友姜昕住在北京的小衚衕裡,王菲給他寄來一堆CD和一封信,信裡王菲述說了自己很多的煩心事,最後一句話是:
“以後,可不可以別再叫我小王?”
這封信姜昕看過,沒過多久二人分手,竇唯終究還是選擇了王菲。
在那個破破爛爛的北京小衚衕裡,不只電話要公用,連廁所也是公用的。有人拍到過王菲捏著鼻子,去公廁倒尿壺的照片。
可就是在這麼一個簡陋的家,王菲和竇唯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竇唯有多愛王菲?
王菲演唱會他願意在一旁為她伴奏,看著她的眼裡盡是溫柔;
親手操盤為王菲編曲,王菲專輯《浮躁》背後滿是竇唯的身影;
為了王菲,他甘願離開如日中天的黑豹樂隊……
1996年竇唯和王菲奉子成婚,次年1月,竇靖童在北京出生。
竇唯和王菲很像,一樣地自由灑脫,都不像是凡人,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兩人沒能一直走下去吧。
1998年兩人正式離婚,王菲帶著竇靖童黯然返回香港,從此絕口不提竇唯,竇唯很快也有了新的伴侶—高原。
原本的金童玉女,最後還是成了陌路人。
千禧年之後,中國搖滾沒落,崔健無奈地扯下了那塊蒙著眼睛的紅布,張楚離開了搖滾,何勇精神瀕臨崩潰。
而竇唯成仙了。
“有人說世人都醒了,只有竇唯還活在夢裡;
其實只有竇唯真的醒了,是我們還活在夢裡吧。”
說他成仙是因為,他開始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彷彿活出了一種我們無法領悟的境界。
他在音樂裡表達的東西越來越晦澀難懂,到後期他甚至把歌曲裡的人聲都去掉了,只留下了更純粹的旋律。
捨棄了人間情愛,他開始試著用音樂來描繪山水風色,不管人們愛不愛聽,他只做自己喜歡的音樂。
與其說他成仙,倒不如說他越來越自私。
除了音樂的出逃,竇唯的現狀更讓人崩潰。
記憶中的竇唯是留著乾淨短髮,穿著合身西裝,明明不是搖滾派頭,卻比長髮皮衣更桀驁迷人,無數人為他傾倒。
如果是這樣,那這位中年落魄大叔是誰?
嚴重發福,扎著丸子頭,髮際線快退到後腦勺了,腦門兒鋥亮,騎著電瓶車走街串巷,吃9塊錢一碗的街邊小面,買衣服討價還價……
人們嘆息,竇唯“泯然眾人矣”。
別說是別人,這樣的竇唯是我也不願意看到的,我希望他能搖滾一輩子,酷一輩子。
我很惋惜,可對竇唯來說,這些幻想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吧。
“我們最大的悲哀,不是沒趕上他風華正茂的年代,而是見證了他最落寞的時候。”
自由、愛、叛逆、狂野、名利……
這些世人所追逐的東西,他很早就擁有了,最後盡數捨棄,他想要的,只有他喜歡的音樂,和他想要的“人間煙火”。
也許只有他才是俗世裡活明白了的人,誰知道呢?
今年五月份的草莓音樂節,因為一個人變得意義非凡,這個人叫竇唯。
無數歌迷湧入會場,右手高舉手機,左手擺出“ROCK”的手勢,這不是普通的觀禮,這是朝聖。
所有人翹首以盼,就等著他吼一嗓子“搖滾不死”!
大屏幕上投影著《殃金咒》,竇唯不聲不響,縮在角落裡打了十分鐘鼓,彈了三十五分鐘吉他。
觀眾驚呆了,紛紛感慨“竇唯這彈的什麼玩意兒?”
曲罷,竇唯鞠躬,說了句“謝謝,再見”,轉身下臺。
我忽然想起1994年的紅磡演唱會,想起那個炸裂到令人窒息的夜晚,想起了那個風采無雙在臺上唱著《高級動物》的竇唯。
有一件事,我和我眼眶裡的熱淚都清楚,那些逝去的青春已經回不去了,即便是竇唯也不行。
此前知乎上有個問題是“竇唯最近在幹嘛”,想不到竇唯本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最近錄音及製作的成果甚是喜人,我不會在意外行(雖善以偽卻一目瞭然)的噴口兒,只求莫使懂行者戳脊責罵淪為笑柄!
那些不必要的口舌心思,如若藉助知乎平臺規避再好不過!
外界貼給了我諸多標籤,這些,我都無法拒絕。
我只是個音樂人,一個專注做音樂,專注做我認為的,真實的音樂的音樂人。”
莊子在逍遙遊裡面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竇唯就這麼成了個,無人可左右的“俗人”,去他的功名利祿,我自有我一方天地。
竇唯眼前的那塊紅布,或許也摘下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