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遠又被吐槽了,被眾人嫌棄的尬聊真的無用嗎

秦斯棠

許知遠又被吐槽了……

近日,《十三邀》第三季播出了最後一期,這一期的嘉賓是日本傳奇偶像木村拓哉。節目上線後,立即又引發一波網友對許知遠的吐槽。和此前羅振宇、馬東、李誕、俞飛鴻那幾期節目播出後的反響相同,眾網友對許知遠的不滿主要還是“自戀”“自以為是”“根本不瞭解採訪對象”。

儘管《十三邀》被封為“全國最尷尬的談話節目”,但不得不承認,節目本身的廣告贊助和製作水準卻在逐步提升,“許氏尬聊”或許已經成為這檔節目在資本市場上的核心競爭力。當“尬聊”成為賣點,這是許知遠及其團隊製作《十三邀》的初衷嗎?當公眾和同行肆無忌憚地嘲笑許知遠的時候,又折射出我們這個時代怎樣的精神狀況?

尬聊背後的精神底色

從2016年起,《十三邀》到現在已經制作了三季,一路走來,節目受到過諸多大眾質疑,包括許多媒體同行也加入了diss許知遠的行列,甚至一度在圈內成為時尚。但無論如何,許知遠堅持把節目做了下來。

許多人坦言,看這個節目就是為了看許知遠“尬聊”。無論執著自信,還是天真矯情,可以肯定的是,許知遠通過《十三邀》和那些自帶流量的明星人物,突破了此前小眾文化圈的侷限,而被更大範圍的公眾認知。

需要強調的一點是,很多批評許知遠“尬聊”的人其實都忽視了《十三邀》的定位本來就不是純粹的談話節目,它本質上是帶有紀錄片性質的,即從許知遠的個人視角出發,記錄他對這個世界的觀察和思考。這個節目貫穿的主角是許知遠,而非那些嘉賓。

有一些根本不瞭解許知遠何許人也的嘉賓粉絲看了節目之後,就覺得這個人與自己的偶像聊天簡直是雞同鴨講,全程不在一個頻率,尷尬至極。但他們很少有人會去思考,許知遠為什麼會堅持那樣發問?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惡,有時可能並不需要理由,但在公共場域diss一個人時,至少要對他的思想有基本的瞭解,否則又與無腦站隊何異?

許知遠在24歲時出版了第一本書《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可謂成名之作。在這本書裡,他的精神世界就已初步定型,他會用充滿浪漫氣息和理想主義的文字講述自己在北大讀書期間自由散漫的往事。

許知遠又被吐槽了,被眾人嫌棄的尬聊真的無用嗎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出版於2001年,滋養了一代文藝青年。

如今許知遠在節目裡表現出來的一些生活習慣,也能在這本處女作中找到源頭,比如他總是在夏天穿著一雙黑色人字拖,與採訪嘉賓出入各種場合,這在一般人看來肯定會覺得刺眼,乃至油膩。但許知遠早在20多歲的時候,就毫不吝惜地讚美過拖鞋之於大學的意義,“一個習慣穿著拖鞋,在安靜的校園內行走的人,是無法不思考的,而且思考的會是那些缺乏功利色彩的稀奇古怪的問題。……愚蠢的人無法理解拖鞋對於大學的重要性,更不會欣賞那種動人的聲響。”

《那些憂傷的年輕人》裡還有一篇文章叫《做個名士》,講的是許知遠在大二時特別迷戀魏晉風度,於是學習《世說新語》裡那些名士的特長:“每天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鼻孔向天上翹,眼睛向下掃視別人,走路不緊不慢,目中無人。我的個子本來就很高,以這樣的駕式在人群中一戳果然很是惹眼。”

這些文字現在看來或許顯得十分“中二”,但它表明了許知遠的精神底色——渴望擁有“自由而無用的靈魂”,超然於功利的世界之上,堅持知識分子式的思考,接續某種偉大的傳統。他後來與人合夥創辦延續至今的單向街書店,同樣是基於這樣的信念。

理解異質的文化圈層

“每個人都是帶著成見來看待世界的,如果你不帶著成見,那你對世界根本就沒有看待方式。”這是《十三邀》片尾字幕固定出現的一句話,也代表了許知遠及其團隊製作這檔節目的出發點。何謂“成見”?其實就是一種成熟而穩定的價值觀。

許知遠自始至終都在用他在青年時代形成的價值觀對談每一位採訪對象,沒有固定的臺詞和設計,顯得誠意十足。然而正是這種不諳世故與變通的作風,在諸多成熟的社會人士看來,簡直可笑至極。許知遠對於這個時代的憂思與焦慮,甚至被視為故作深沉、無病呻吟。

在和脫口秀明星李誕的談話中,李誕甚至直言許知遠那種近乎酸腐的知識分子式的“誠實”,會讓他“賺不到錢”,想要賺錢就必須學會包裝自己。視頻節目的放大效應,讓越來越多的網民加入到嘲笑許知遠的聲浪中,“無限推後的青春期”“從未結束的青春期”等標籤接連貼在他的身上。然而他們中的大多數卻可能沒有讀過許知遠的任何文字。

許知遠又被吐槽了,被眾人嫌棄的尬聊真的無用嗎

李誕在《十三邀》中“教導”許知遠如何包裝節目。

《十三邀》最初引發大規模吐槽的是羅振宇和馬東這兩期,熟悉《羅輯思維》《奇葩說》的觀眾應該清楚,許知遠和羅振宇、馬東針對的受眾完全是兩種異質的文化圈層,當他們突然面對面地相遇、交談、碰撞,尷尬自然不可避免。如果說許知遠堅持的是人文知識精英的品質,那麼羅振宇、馬東則是不折不扣地以大眾市場為導向,當然許知遠那裡的“精英”含義指的是對公共事務發言的熱情和能力,而非所謂“精緻的利己主義”。這兩種人本來就“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涉及價值判斷)。許知遠代表的人格類型,往往不堪忍受世俗社會的種種束縛,努力追求自我價值和公平正義的實現,從來不以大多數人的標準衡量成敗得失。而以羅振宇、馬東為代表的“文化商人”,則是將知識用流水線生產的方式包裝成為可以賺錢的商品,迎合大多數人的喜好,盡力隱藏自我和特立獨行的價值觀。

對於社會公眾而言,前者呈現的是陌生和冒犯,後者帶來的則是親切和愉悅。前者習慣追溯歷史與傳統,後者注重眼前與當下。所以當這兩類人坐在一起並肩聊天,其中的尷尬便可想而知了,而且觀眾也沒必要覺得詫異,要是他們聊得如魚得水、稱兄道弟,反倒才是怪事。那麼,問題的關鍵應該是,許知遠為什麼要主動找與自己價值觀不合的嘉賓做採訪,不惜陷自己於群嘲的境地?

說到底,許知遠還是一名有著知識分子(intellectual)氣質的媒體人,而作為真正的知識分子,不可或缺的就是反思與批評意識。許知遠找羅振宇、馬東們做採訪,其實正是為了解讀我們這個時代的徵候,通過與那些弄潮兒的對話,試著理解他此前充滿困惑的現象和事物。

將尬聊進行到底

最近,90後偶像蔡徐坤的粉絲與B站(嗶哩嗶哩彈幕網)UP主(上傳鬼畜視頻者)之間的謾罵攻訐,在互聯網上鬧得滿城風雨,這似乎又是當下中國文化圈層衝突的一個典型事例。擁有不同背景和興趣的兩群人在虛擬平臺上互不瞭解,卻又勢同水火。

許知遠又被吐槽了,被眾人嫌棄的尬聊真的無用嗎

蔡徐坤給B站發律師函,稱大量鬼畜視頻已侵犯自己的名譽權、肖像權等權利。

相比之下,《十三邀》中的許知遠就顯得難能可貴了。比如,當許知遠面對完全陌生的二次元世界,他至少會對這類日漸壯大的群體充滿好奇,並且願意主動傾聽身處其中的年輕人的所思所想,哪怕之前存在著某些概念化的刻板印象,但對話本身就是一個消除成見、建立理解的過程。

持續收看《十三邀》的觀眾,可能會注意到一個細節,相比於面對面談話,許知遠更習慣從相關書籍裡尋找打開採訪對象內心的鑰匙,包括他後來採訪的很多大眾娛樂明星,凡是採訪對象自己寫過書的,他一定會找來作為採訪前期的功課。

在最近一期與木村拓哉的對談中,許知遠從室外到室內,一直帶著木村拓哉的日記《開放區》。當兩人在室內坐下,準備開始談話時,許知遠又專門從工作人員手裡要過這本書,把它放在兩人中間的茶几上。這都是他在用知識分子最熟悉的方式,主動接近和理解採訪對象的努力。

許知遠又被吐槽了,被眾人嫌棄的尬聊真的無用嗎

許知遠為木村拓哉展示《開放區》中收錄的寫真照片。

有評論者認為,“尬聊”反映出我們這個時代正在經歷一場表達危機,即不同文化圈層的群體之間可以達成的共識越來越少,明明無話可說卻還要假裝交流。但問題是,如果大家都不硬著頭皮對話,那豈不是加劇了這個社會不同圈層之間自說自話的窘境?在此意義上,應該祝願許知遠能將“尬聊”進行到底。

事實表明,被眾人嫌棄的“尬聊”,意外地收穫了逆向傳播效果,接連不斷的吐槽反倒增加了許知遠的知名度和受關注度,這估計是他始料未及的。其實,許知遠完全可以選擇像詩人西川那樣和自己有更多知識背景交集的嘉賓,但節目肯定就失去了它在大眾眼中的價值。

在大多數的娛樂群眾看來,《十三邀》鏡頭前的許知遠也許永遠顯得笨嘴拙舌。然而在任何一個健康的時代,崇高的精神理想都沒有理由遭受嘲諷,我們應該學會尊重每一位真誠的、試圖理解他人的對話者。

本期編輯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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