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秀才還鄉(下)

小說 發現佩奇 作家薈 2019-04-21

文/龔清楊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佈】

小說:秀才還鄉(下)

(三)

俗話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肖志民前腳回家,後腳討債的就上了門。吃完中午飯後,肖志民剛躺床上,剛睡著,村長的老婆曲金花就上了門。曲金花一進門就吆喝起來:“秀才啊,聽說你打工回來了,嫂子來看看你啊!”

肖志民一聽曲金花的聲音,立馬醒了。他的心裡猛地一縮,想,曲金花一定是來討賬的吧。曲金花在村裡開了一家副食店,這一年多來,他家經常在她那裡賒賬。他連忙說:“來了,來了,在穿衣服。”他穿上汗衫、大褲頭後,出了臥室,說“是村長夫人啊,大熱天的中午也沒有睡會啊!”

曲金花笑著說:“本來想睡的,可是聽說你打工回來了,就決定來看看你。這回你到廣東打工掙到不少錢了吧!”

肖志民尷尬地笑道:“才出去了一個多月,沒掙到什麼錢啊!”

曲金花說:“瞧你說的,打工的哪個沒掙到錢啊?我今天特地把賬本帶來了,一共兩千二百八十塊錢。這點錢欠的時間也太長了啊,都一年多了,你看你就給嫂子結了吧!”曲金花邊說邊取出賬本,讓肖志民看。

肖志民把頭搖得像撲鼓一樣說:“嫂子啊,不是不結賬啊,我是有苦難言啊!我這次打工不是掙到錢了才回來的,是在工地上受傷後才回來的啊,你看,你看。”他邊說邊把額頭上的一抹頭髮撥上去,讓曲金花看,上面果然有一個眼睛大的傷疤,還粉紅著,一看就知道剛癒合沒多久。

曲金花的臉頓時拉得像毛驢臉一樣長,說:“那你出門打工這段時間多多少少掙了點錢吧?我這次上門你多多少少要給一點吧。”

肖志民想了想,說:“我這次只帶回來的錢不多,先還你一千塊吧,以後的慢慢還。”

“那你要儘快還我呀!”曲金花答應了。

曲金花前腳走沒多久,肖志民的姑父又來了。他的姑父叫孫旺財,有六十好幾了,身上一身的病。姑父是搖搖晃晃地走到堂屋裡的,他往那條色澤發黃的老式木椅上一坐,就齜牙咧嘴地揉著膝蓋說:“志民啊,要不是這條病了十幾年的老腿,姑父實在是張不開嘴啊,這幾個月來腿痛的愈來愈厲害了,每天都要貼膏藥,一天不貼就走不動路。志民,你看看。”

姑父邊說邊把褲子捲起來,讓肖志民看,膝蓋旁果然貼著兩張煙盒大的膏藥。肖志民的父親去年住院時,曾向姑父借了三千元。姑父這次上門,不用說,肖志民就知道他是來討債的。肖志民看到他那一臉皺紋的愁苦模樣就知道,姑父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開的口呀。於是他說:“姑父,我這次回來帶的錢也不多,我先還您老人家一千塊吧,以後的慢慢還吧。”

姑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志民啊,你要理解姑父啊,姑父現在下不了地了,全靠兒女們給點錢,姑父實在是沒辦法了啊!”

肖志民說:“理解,理解。”他邊說邊從裡屋裡取出一千塊錢,遞到姑父的手中。

傍晚,肖志民正跟母親在廚房裡做晚飯時,堂屋裡突然又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秀才,你回來啦!”

他一看,竟然是自己的鐵哥們曾福祥,連忙從廚房裡出來,熱情地和他握手,招呼他坐下。曾福祥跟他是小學同學,中學同學。他初中畢業後就進了鎮上的機械廠。曾福祥讀書時學習成績不行,可學枝術倒是一把好手,沒幾年竟然混成了車間主任,手下也管著二十來號人。在過去的幾年,曾福祥簡直是他的搖錢樹,或者說是他的取款機吧,每每他遇到青黃不接時,總是厚著臉向他借錢,前後借了好幾次,加起來有八千塊錢了!

在他的記憶中,曾福祥一直是牛哄哄的,走路時習慣揹著雙手,挺著肚子,彷彿車間主任是一個很大的官一樣。可這次上門,卻不像以往哪樣牛哄哄的了,他的臉拉得老長,眉頭緊皺著,打了個招呼後就不吭聲了,就像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肖志民心裡咯噔一沉:“難道曾福祥也遇到麻煩事了嗎?”

曾福祥抽了幾口煙後,才開口說:“秀才啊,我這次也遇到了麻煩事,煩心啊,連說都不知道咋說出口啊!”

肖志民連連說:“我們是多年的老兄弟了,還有啥話說不開口的,你說說吧。”

曾福祥嘆了口氣,就把那件他實在說不出口的事說了出來——前陣子,他們車間裡來了一個二十歲的大姑娘,叫唐燕。唐燕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讓他從內心裡喜歡。於是,他就讓唐燕當了自己的徒弟。兩人接觸得久了,彼此都產生了好感。他又哄騙唐燕,說自己和老婆沒有感情,和她好了後就和老婆離婚,然後娶她。偏偏唐燕相信了,就和他睡上了。這一睡,就懷孕了。

懷孕兩個月後,他們的事讓唐燕的父親和哥哥知道了,他們怒氣衝衝地找到他,說唐燕死活不打孩子要和他結婚,問他咋辦?他當然不會和老婆離婚的——一是老婆在家裡開了一個縫紉店,掌握著家裡的經濟大權;二是老婆的孃家人也不是好惹的,她有三個體壯如牛的哥哥。他光吱吱唔唔,卻不回話,唐燕的父親和哥哥就不客氣了,沒頭沒腦地把他揍了一頓。之後,他跪在地上求情,說願意拿出錢來賠償。唐燕父親和哥哥看到他不離婚,也拿他沒辦法,就問他賠多少?他說賠一萬,唐燕的父兄聽了後怒不可遏,又是沒頭沒腦地一頓狠揍,並說要把他的兩條腿打斷。他實在是沒招了,最後就咬著牙說拿五萬。

這之後他就瞞著老婆開始到處湊錢,張羅了十多天,只湊了三萬。唐燕的父兄對他下了“死命令”:最遲在一個月內把剩下的兩萬給清。

曾福祥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風流韻事後,就哭喪著臉對肖志民說:“秀才啊,我們是多年的兄弟,我是實在沒辦法了才開口的啊,我這是被人逼上了梁山啊!我現在實在沒有辦法了,只有向你來討賬,我借你的錢我算了算,有八千塊,你想點辦法,幫我解決下吧!”

肖志民只覺得頭像一個蜂箱一樣,嗡嗡嗡地響動,一時間竟然覺得嘴脣像兩塊沉重的岩石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好久,他才幽幽地說:“我儘量想辦法吧!”

曾福祥又說:“秀才,你三天之內幫我解決吧,我現在急得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你一定要幫我吧!”

三天後,曾福祥又上了門。肖志民嘆著氣說:“福祥啊,我實在是在外面借不到錢啊,我現在身上只有一千多塊錢了,我還要留幾百塊錢給翠霞上學報名,要不,先還你一千吧!”

曾福祥不高興了,說:“一千塊錢有什麼用呢?打法叫花子啊?”說完,他板著臉走了。

肖志民做夢也沒想到,第二天下午,鎮上法庭的工作人員來了,是一男一女,他們說曾福祥拿著欠條來到了法庭,要求法庭出面替他討賬。鎮法庭讓他明天去一趟法庭,配合法庭調查此案。

第二天上午,肖志民到了法庭,還是那一男一女接待了他。他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這幾張借條是他自己寫的,但他現在沒有經濟能力還錢。他一五一十地介紹了自己的家庭情況後,法庭深表同情。但同情歸同情,他們是執法人員,還是要依法辦事的。他們就給他出點子:你可以把房子賣了還債啊!

肖志民想了想,狠下心說:“我們這窮山溝的房子又不值錢,就是賣房子能賣多少錢?如果能把房子賣了的話,我一定會把賣房子的錢還給曾福祥的。”

誰料,肖志民這三間舊房子還真有人要,沒兩天,就開來了一輛小轎車,走出來兩個中年男女。男的氣宇軒昂,女的嬌美動人,看起來都不是一般人。他們進屋後對肖志民說:“我聽說你打算賣這三間老房子是吧?”

肖志民嘆著氣說:“沒法子啊,要還債啊!”

男的說:“那你打算賣多少錢?”

肖志民說:“我沒有賣過房子,不清楚行情,按估計也要三萬五吧!”肖志民是隨口說的一個價,他心裡估計這三間老房子連地皮最多能值三萬。

男的考慮了一下說:“三萬五沒問題,但是,要包括這個院子。”

肖志民想了想,又說:“賣房子這麼大的事,我還要跟我爹和媽商量一下。我把話說在前面,萬一他們兩個不同意了,我也就賣不成了。”

男的給了他一張名片說:“你跟他們兩個商量一下也好,我給你留張名片,商量好了就打我的電話吧!”說完,就挽著女人的手走了。

晚上吃飯時,肖志民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先是悄悄地對母親說了,母親聽到要賣房子後,眼淚都流了出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說:“反正現在是你當家,房子是給你了,你想賣就賣吧。”

吃完飯後,他又來到父親的房間,對躺在床上的父親說了賣房子一事,父親一聽,急得臉紅脖子粗的,立馬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床邊的柺杖沒頭沒腦地向他打去,一邊打還一邊罵:“你個混賬東西,這是你爺爺的爺爺留下的老房子,你竟然想把他賣了,老子先把你打死,然後老子再去上吊自殺……”

肖志民一聽,滿臉煞白著說:“不賣了,不賣了!”他邊說邊逃到外邊。

又過了兩天,法庭的一男一女把肖志民和曾福祥一起約到了法庭。一看見曾福祥,肖志民就像往常一樣親熱地打著招呼。可曾福祥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回答。肖志民注意到,幾日不見,曾福祥又憔粹了許多,雙眼佈滿血絲,一臉的倦容。他想,一定是晚上失眠的緣故。

法庭調解時,肖志民又把自己家庭情況說了一遍,又說:“不是我欠賬不還,只是我手頭上只有一千多塊錢,還要留幾百塊給女兒翠霞報名上學。要不,先還你一千塊,以後的慢慢還。”他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沓鈔票,遞給法庭的那個男幹部。男幹部遲疑了一下,還是把錢收下來。

曾福祥突然說:“不是有人願意掏三萬五買下你們家的房子嗎?你把房子賣了不是就可以還清我的錢了嗎?”

肖志民吃了一驚,心想,他怎麼知道賣房子的事情呢?難道那對買房子的中年男女是他專門請過來的嗎?

他愣了一會,又將賣房子沒賣成的事一五一十說。接著說:“不是我不賣呀,是因為我老爹他老人家不讓賣呀,我有什麼辦法呢?”

曾福詳說:“秀才,你知道嗎?我是借了高利貸才將那兩萬元的窟窿堵上的。你知道高利貸的利滾利有多怕嗎?我這些天每天晚上都操心得睡不著覺,做夢都在想如何儘快地把那兩萬元高利貸還上的事。我們是多年的老兄弟,我是實在走投無路了才向你要的賬!既然,你現在不肯賣房子,那麼,我只有請求法院強制執行,沒收你們家的房子,拍賣後讓我還高利貸。”他說完,看到肖志民像個木偶式的沒反應後,又對著法庭的男幹部,一字一頓的說:“法庭的領導,現在我申請法庭強制執行!”

法庭的男幹部看樣子十分同情肖志民,他抽了口煙後,淡淡地說:“我們法庭強制執行是可以的,可是,曾福祥你想過沒有?肖志民的老爹癱在床上,假如我們法庭的人強制性地把他抬到外邊,萬一鬧出一個人命案,是我們法庭負責任,還是你負責?”

這下曾福祥可真的被問住了,他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半晌,他才說:“軟來不行,硬來也不行,哪這件案子要拖到什麼時候能解決。”

男幹部不緊不慢地說:“多大點案子,還要強制性執行?我的意見也就代表法庭的意見,調解處理。”

“哪調解不成了怎麼辦?”曾福祥又追問。

“一次調解不成二次調解,二次調解不成三次調解,反正這個案子遲早晚會調解成的。”

曾福祥被氣得白眼直翻。過了陣,他狠狠地瞅了一眼肖志民之後,就轉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小說:秀才還鄉(下)

(四)

半個多月後,就到了九月份,也到了鎮小學開學的時間了。肖志民騎著自行車把翠霞送到鎮上的小學。轉眼間,他離開這家學校已經有兩年了。這兩年來,他一直沒有來過這所讓他傷心不已的學校。這次為了給女兒報名,他是硬著頭皮來的。

他在校門口外面的停車棚裡停了車,就拉著翠霞的小手向大門走去。剛走進學校的大門,就看見學校的李校長——真是冤家路窄啊,在這個學校,他最恨的人就是李校長。當初,縣教育局下了辭退民辦教師的文件後,他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談話,說要把他辭退。當時,學校裡一共有三個民辦教師,肖志民想,要辭退就全部辭退吧,這樣他也就沒話說了。誰料,只辭退了他一個。他感到不公平,就跟李校長吵了起來,吵到最後還差點打起來。他憤憤不平地找到縣教育局,結果縣教育局的領導說:“另外兩個民辦教師正在辦理轉正手續,並且馬上要辦好了。”他這才感到無話可說了。當時,他深刻地認識到,社會關係實在太複雜了……此後,他就從內心中開始仇恨起來李校長,認為他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

李校長正在校門口的宣傳欄前指揮一個美術老師在畫畫,看到有人進來後,他習慣性地扭過頭看了過去,這一看,竟然和肖志民的目光碰了個正著。肖志民看到他後,連忙低下頭,打算從一旁溜走。誰料,李校長卻熱情喊了一聲:“秀才!有些日子沒看到你了,聽說你到廣東去打工了,現在混得還不錯吧!”他邊說邊走上前去,把手伸出來在和肖志民握手,肖志民被動了和他握了手。

李校長這時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拉著翠霞,他連忙低下身子,說:“這是你的女兒翠霞吧,長得可真快啊,我見過她的時候,還剛學會走路呢,現在都要上學了。翠霞,快喊聲叔叔。”

肖志民原本是不打算理他的,可是,看到他對翠霞如此熱情,就情不自禁地想,今後女兒還要在這個學校讀書,沒準還要靠他關照,自己以前雖然和他有意見,但也不能全怪他,畢竟是教育局下的文件啊!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結這句俗話時,他就連忙對翠霞說:“快喊李叔叔。”

翠霞甜甜地喊了聲“李叔叔”後,李校長又笑容可掬地對她說:“小可愛,你只能在私下裡喊我李叔叔,公開場合下一定要喊校長,聽到沒?”他邊說邊在她紅紅的臉蛋上擰了一下。

肖志民不由得想:真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兩年不見,他的當官水平也明顯地比以前高明多了啊!處理事情簡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啊,沒準他以後混得位置會更高。

他們又寒喧了幾句,肖志民就帶著女兒去報名了。好在現在實行了九年義務教育,學費全免,只是花了點書包、課本錢。

從家裡到鎮上的小學,有七八里路,肖志民原來是打算每天騎著自行車接送翠霞的,可是翠霞很聰明,當天在班上找了一個住在鄰近的男同學,兩人約好了,一起上學,一起放學。

翠霞的事他算是放心了,接下來,他就要思考一大家子生活的問題了。他心裡著急啊:自己種地種不過別人,出門打工又受不了苦,做點小生意吧,以前做過好幾次生意都是虧本。這一大家子五口人每天都要吃飯,怎麼辦?

他思考了好一陣子終於做出決定:平時幹農活,幹完農活後就去娘娘廟撿那些遊客們丟掉的飲料瓶。他前些日子在廣東打工時看到過,城市裡也有很多人靠撿飲料瓶為生。

他還特意給自己準備了一身行頭:一頂舊草帽,一件髒兮兮的黃軍褂。

萬事開頭難,臨出門的時候他卻忽然猶豫了,想到自己以前是體體面面的教師而現在卻淪落到撿破爛的地步時,他直覺得心如刀絞,眼淚個也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刷刷地流了下來……

末了,他還是擦了擦眼淚,開始行動了。路上,他怕熟人看見,就把頭深深地低著,並專撿偏僻的地段走。

這之後,肖志民幹完地裡活後就戴著草帽、拎著一個蛇皮袋子到娘娘廟風景區去撿一些飲料瓶。由於娘娘廟風景區的遊客漸漸地多了起來,每天撿的飲料瓶,也能賣個一二十塊錢。

這天,他正在風景區撿飲料瓶時,一扭頭,忽然發現身後七八米處跟著兩個小人兒,正是他的女兒翠霞和兒子冬生。他們一人手拿一個白色的蛇皮袋,裡面裝的也是飲料瓶。

他大怒,衝著翠霞吼道:“翠霞,你今天怎麼沒有去上學?”

翠霞怯生生地說:“爸爸,今天是星期天,學校不上課。”

他又問:“那你帶弟弟來這裡幹啥?”

翠霞說:“爸爸,我們這是幫你撿飲料瓶啊!你對我們說過的,做人要一不偷二不搶三不能伸手向別人要錢,我們撿這些飲料瓶,又不偷,又不搶,又不是伸手向別人要錢,我們這也是一種勞動啊!你對我們說過的啊,勞動人民是光榮的啊!”

他萬萬沒有料想到翠霞讀了幾天書之後小嘴巴竟然如此會說,以至於他長時間愣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過了好久,他才說:“也好,你們幫我一起撿吧,但我對你說,你只能在星期天幫我撿,平時你要老老實實地上學!”

翠霞歡天喜地地點著頭說:“好啊!”

小說:秀才還鄉(下)

(圖片來自於網絡)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