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

小麥 兔子 動物 水稻 中國鄉間美文 中國鄉間美文 2017-08-27

《莊稼的味道》 文/董愛民

選稿:中鄉美第二創作室主編 綠蔭

文圖編輯:丁錄年 柳絲青青


不用眼睛瞅,只要嗅到空氣裡乾焦的味道,全村的人沒人不曉得:麥稍黃了。

村裡人管接下來的這段時光為“龍口奪食”。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他們才是“咬文嚼字”的行家呢。許多時候,文人講半晌說不清的事,他們一個詞,或一個字就道明白了。這裡一個“奪”字把整個村莊的緊張、繁忙、焦灼、勞累狀態,活生生地呈現到了你的眼前,換哪個字能有這精妙?

其實,“奪”的準備人們早就著手了。

我們沿河槽一帶最大的廟會是舊曆三月十八的廣勝寺廟會。起了會,方遠四五個縣的人都往霍山根麇集。廟會期間,要祭水神,唱大戲,鬧社火,誦經禮佛;各路商賈,各樣小吃攤子在道路兩旁拖了不下三四里長。但明眼人不難看出,廟會的“核心”還是物資交流。莊稼人的眼睛始終盯著鐮刀,掃把,麥繩,木掀,草帽等割麥必需的農具物什:不稱手、不周整的傢俱萬萬不能要,耽誤功夫事小,惹人笑話可損人的“行情”哩。日近黃昏,該糶的五穀雜糧出手了,該購置的相宜傢伙也弄到了,最後再割幾斤肉,稱幾斤蔬菜,就滿載而歸,算是完成了“遠程科目”。

回到家還有不少營生等著呢。

婆娘娃娃在屋內忙著騰甕、修屯、補口袋;男人們則挑水的挑水,駕牲口的駕牲口,忙著磨場。一冬一春堆放了禾稈、柴草沆沆窪窪的場院不清理、平整、碾壓可不行。

汗水澆灌著興奮與喜悅的花朵。

希望款步而來。

急性子小鎖了兒,一天兩次往地裡跑,察看麥子是否黃了,幹了,可以開鐮了。見多識廣的玉柱,嗔道他“燒包”,他就訕笑道:“麥黃一晌咯!”

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

實際上村裡心焦的人有的是。有的人“青黃不接”甕底朝天了,有的要補上年塌下的窟窿,有的指望糶點餘糧供孩子上學、蓋房、娶媳婦呢!他們祖祖輩輩就懂得,神仙皇帝全靠不住,土地和土地上打下的那點吃食才是命根子!你與他們處交深了,你就不會嘲他們把簡單而苦難性的勞作當作狂歡的做法了,你也就清楚,對他們來講“潑水節”、“愚人節”,還有“鬥牛”、“賽龍舟”什麼的,是不能頂“乾糧”的。正由於這個緣故,他們說的、用的、瞅的東西中都帶有那麼一股“土”味和“糧食”味。

大自然是最講秩序的。我們村的麥子毫無例外年年都是從西北角的“風死疙瘩”開始的。也不知道是那塊地地處高垣,乾旱,風大,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反正全村第一鐮是從那裡割起的。村裡人既聰明又固執,他們總結出了一套很實用的經驗和規律,他們也只相信這一套。比如,不管你氣象預報咋說,他們只眺望東邊霍山頂上的雲霧變化:“攔腰一道,大雨來到”、“東山戴帽,天火燒焦”。“風死疙瘩”是麥收的晴雨表。郭順是那塊地的主人,左右鄰居,就盯著他行事。

“兵貴神速”。平常鬆鬆垮垮的莊稼人在某個清早竟然一個不拉地出現在麥田裡。

這真是個大忙季節呀!街坊鄰居,包括一家人碰了面打招呼的用詞簡潔到了極致,有時乾脆就一聲不吭了。在沒有收割機的年月裡,全村的麥子都要一鐮一鐮地割。在毒日頭下,只有嚓嚓的鐮刀聲。揮鐮的人是顧不得用毛巾擦汗的,鹹澀的汗水流進了眼睛,他們就拿食指刮一下,甩掉,繼續彎腰幹;口渴了呢?也好辦,有“長脖子罐子”等待著你呢:地頭不是有渠水流過麼,你趴在渠壟腦袋伸下去,管叫你喝個夠!小孩子腰痠了咋辦?也好辦,大人會說:“小孩子哪裡有腰?靜靜地吧。”

忙歸忙,但一點不亂。

一家人分工很明確,也很合理。青壯年在前頭“拉巷子”,一路領先,為後面的人“打茬口”,輔助勞力跟在後面,緊緊追趕--前頭的人不能鬆歇,一緩氣後面的人就要拍你的屁股蛋子;後面的人也得歡歡勢勢地幹,不然被“拉巷子”的人拉下老遠,鄰居就會笑話你,閒下時就不客氣地打趣你。婆娘、老人們則負責鋪繩、掌腰、捆個子。紅隆隆的太陽墜入西邊的“老爺頂”了,一家人就收鐮刀,開始扛麥個子裝車,往家裡運輸。天再黑,也得打著蓄電燈拉運完,明天還有明天的活兒呢!說到這兒,你大概會納悶,你們就不吃飯嗎?是的,這個季節誰還記得吃飯的事呢!村裡人誰不把黑夜當白天得使,不把一個白天當三個五個地用呢?

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

大人忙的當兒,娃娃們也不閒。

學校照例放假了。孩子們知道,地裡除了需要他們“搭把手”外,樂趣還多著呢。比如,鐮刀割著割著,一隻土灰色的鳥兒就突然撲楞楞打麥叢躥向天空,你低頭一瞧,麥子根兒上準有一窩鳥蛋或幾隻紅壓壓的雛鳥在吱吱啁啾;要碰見蛇那就更刺激了,村裡孩子膽子大的很,見蛇溜出麥根兒,他們就追,追到跟前將蛇的尾巴一提,那蛇扭來扭去,腦袋一仰一仰的,終歸徒勞。這時,已有人挖好了土坑。提蛇的孩子抖抖地將蛇的腦袋放到坑中,其他孩子一齊行動,就將蛇的腦袋埋住了。好戲開始了:露在外面的蛇身拼命地甩動,地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響……大人與孩子聯合行動的事兒是野兔的猛然鑽出。只要一聽見有人呼喊“兔子”,一河灘的人立刻仄起耳朵,尋聲圍攏過撲去--其實,村裡人對兔子並不稀罕,這麼做帶有很大的娛樂成分,嘻嘻哈哈地一鬧騰,疲乏勁兒,枯燥勁兒就不見了……這些活動一般持續得時間很短,這大概是大人對在學校“圈彎尾巴”孩子的一點犒賞吧,接下來,就得幹“正事兒”了。摟鋪兒、鋪繩、掌腰要乾的活兒有的是,孩子們一般都挑選拾麥子。因為這檔事兒從祖輩傳下的就是計件計酬的。孩子們一邊彎腰揀著麥穗,一邊盤算著一把麥子多少錢,多少錢可以買一個新書包,買一套小人書……

不僅如此,動物們也很識眼色。你見過那頭驢那頭馬那頭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情跑圈下崽子的嗎?絕對沒有!它們不是在地裡就是在路上、場院裡忙著呢。還有那些狗呀雞呀豬呀它們一下變得懂事了,不吵不鬧,各司其職,該幹啥的幹啥。

割完最後一鐮,人們張起腰往往會如釋重負地幽默一下:“要知道在這兒完,還不如當初從這達開始哩!”

接下來“中心”就轉移到了場上。場上的活兒雖然要比在地裡輕快些,不用頭頂烈日,趕早摸黑,腰痠腿痛,口乾舌燥地“搶死搶活”,但事事繁瑣,每件都得趕趟兒,還馬虎不得。

麥場裡的頭一道工序是抖麥。一大早,婦女們顧不得生火做飯,男人們顧不得下地,他們早早就來到了場上。婦女們抓起一把麥子在近靠麥穗的地方用力一折,邊抖邊放置到一旁,男人們則用木杈杈起抖在地上的麥子抖擻著攏立在場上。一把完了再抖一把,直到將一大堆麥子抖完攏完。抖攏的目的是為了便於通風透氣晒太陽。稍遲一步,麥子就發熱發黴,再耽擱就費了,焐過的麥粒連豬都不吃。抖完,婦女們就回家去做飯,男人們則下地牉麥茬,等一家子人吃了飯,洗罷鍋碗,太陽就升到半天了,這時,男人女人就一起去場上用木杈將麥子再抖擻一遍,讓麥子吹晒得再充分一些,越幹越好碾。

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

正午時分,趁著日頭正毒開始碾麥。婦女們用木杈將虛攏的麥子拍下去,牲口就進場了。在沒有打麥機、割麥機之前,碾場是靠畜力或人力來承擔的。通常是將兩頭牲畜並聯在一起,後面拉上碌碡,人牽著牲口的韁繩,從場的一頭,向另一頭逐漸擴大著半徑劃圓。碾過一遍之後,人們要用杈將壓實壓扁的麥稈翻個個兒,這稱為翻場。接著再繼續碾壓。等到麥杆和麥穗碎了,碾場才算完結。接下的工作是起場--起場也有講究,不能隨便把麥秸杈起就走,杈麥秸時要先抖上幾抖,以便將麥秸與麥粒分開。

麥秸杈走,黃澄澄的麥粒就透出來了,那股帶泥土的清香也就撲鼻而來。

看看人們臉上那為“色和香”陶醉的表情吧,那才叫喜笑顏開呢!

不過這還不能算“大功告成”。

接下來是起場和扇場。場上需要再次分工。老弱人員開始撈掃帚地撈掃帚,推甬板地推甬板,將麥粒迅速堆成一堆;青壯勞力則忙著抬扇車扇場。這個活兒,至少需要四個人配合,一個人坐在一人多高的坐凳上踩扇車,一個人來回拖簸萁,一個人用木掀鏟著麥粒往簸萁裡倒,一個人在扇車口前用掃帚將細碎的麥秸、麥皮、雜物掃到一邊。這個環節有個禁忌:不準人說麥子多啦少啦好啦差啦之類的話。老人解釋說:得罪下毛嘴神,他就把麥盜走了。扇場需要的壯勞力多,是個技術活兒,一般的人家獨立難以完成,往往幾家人搭班子,一家一家地挨著來。受這些條件的制約,往往要白天黑夜地連軸轉,人輪流歇著,扇車始終撲沓撲沓地不停。

從第二日起就要將扇過的麥子趕緊攤在場上暴晒四五天。遲上半天麥粒就會發熱變味。

攤開麥子按理說有空喘口氣了,但莊稼人又嗅到一股溫熱而酸澀的氣味,他們反應過來:棉花該掐頂、除叉兒了。接著又嗅到了一股溼潤而青騷的味道:紅薯該翻蔓子,水稻該拔草,玉米該施肥了……還有人同時分辨出了甜瓜、花生、蒜苗、山藥蛋、藥材等等經濟作物的各種各樣的的味道。

當那種甜膩膩的氣味從汾河灘一縷一縷飄來時,莊稼人的耳朵又仄起來了:秋莊稼成熟了!

這種本領一輩接一輩地在莊稼人的骨子裡藏著呢!

誰說莊稼人沒文化,說話粗野

董愛民簡介:男,山西省洪洞縣辛村鄉人,山西師範大學畢業,省作協會員,先後在《山西文學》《山西作家》《都市》《燕趙文學》《草原文學》《娘子關》《讀者文摘》《詩歌報》《晉南作家》等雜誌發表作品一百餘篇,二度獲市作協優秀獎、市五個一工程獎、在北嶽文藝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東邊井》,長篇小說《大槐樹移民記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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