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森林消防隊員回憶遇難戰友:42人出發,只回來15個

會議室裡傳來男人們的哭聲,低沉,壓抑,充滿悲慟。

陳杰(化名)的心“轟”一下地炸了。他意識到,出事了。

3月31日凌晨1時42分,他的39名戰友,像過去的每一次出警一樣,坐上4輛消防車,駛出部隊大門,接上另外3名戰友,向200多公里外的火災發生地——四川省涼山州木裡縣雅礱江鎮立爾村駛去。前一天下午5時左右,當地森林燃起大火。

在這之前,他們剛去涼山州冕寧縣撲滅了兩場大火,奮戰了三天兩夜。深夜集合號角打響後,他們從被窩爬起,到操場集合,聽候新的任務安排。

來不及疊被子、洗衣服,匆忙換衣、拿撲火工具,上車,出發。

當天下午,受風力風向突變影響,突發林火燃爆,27位森林消防指戰員和3名地方撲火人員失聯。

4月1日上午11點多,留守駐地的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10多位隊員開會,通報了在木裡火災前線失聯撲火人員的情況。

“一通知的時候,很多人都哭了。”陳杰說,每次出去撲火都有通信兵一起,帶著衛星電話和電臺,所以一般情況下不會失聯,“這次開會說這麼多人失聯了,肯定是情況比較嚴重。”

留守的隊員們紛紛聯繫失聯戰友,等到下午6點半,27人遺體全部找到。消息傳回營地,“大家都不是很相信,感覺就像一場夢一樣,週末還一起耍一起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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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衛光朋友圈唯一的一條狀態,是2月13日發的幾張火場圖。 受訪者供圖

“多打幾場火,那些磕磕碰碰都是很正常的”

陳杰是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的一名通訊員,入隊已經12年,參與過幾十場撲火行動。

“森林火災不比城市火災,基本都是按照我們單位能出動的最大人力去出動。”陳杰介紹,去年12月送走一批退隊隊員後,整個西昌大隊只有七十餘人,部分在外集訓。這次木裡火災,有42位隊員出動,其中駕駛員、炊事員共六七人,另外幾位隊員因為走在後面,跑了出來,倖免於難。

4月3日凌晨0時18分,倖存的15位隊員回到了營地。

“1月到6月為防火期,火情相對多一些,從1月到現在,我們打了十幾場火了,主要集中在過年那陣。”陳杰說,這個春節,大部分隊員留在部隊,為滅火做準備,春節期間也出動過。

涼山群山聳立,一些地方山勢陡峭,消防車開不進去,隊員們只能爬上去,有時爬五六個小時才能到起火點,有時路都找不到,只能找嚮導帶路。

“森林裡到處是石頭、樹枝,被砸到、劃到,好多人都遇到過。多打幾場火,那些磕磕碰碰都是很正常的。”陳杰曾在一次行軍途中,重心控制不住,差點從山崖下滑落,被戰友一把拉回來了。

到達現場後,指揮員會勘查火場情況,商量撲火方案,之後分配任務,組織撲火,“火小的話,撲滅要幾個小時,大的,要兩三天。”

“山裡面,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上山都得自己帶乾糧,有些地方飯菜送不上去,下來又耗時間。”陳杰說,出任務時,隊員們會帶些小麵包、火腿腸、八寶粥之類的,一般帶兩三天的,如果爬的不遠,能夠下山,炊事員就在山下做飯,但很多時候,“白天打一天火,晚上能吃一頓熱的就很好了。”

遇到大風、山火溫度太高,隊員們不得不停下來,找個地方休息,等風小些再繼續。

更難熬的是夜裡,帳篷太重,隊員們最多隻能帶床鴨絨被,沒帶鴨絨被的話,只能找個背風的地方,大家躺在一起睡,“如果在深山裡面,(晚上)過了12點,經常會被凍醒,有時候根本睡不著覺。”

幸運的是,入伍至今,陳杰身邊的隊員們沒有受過特別重的傷,最多也就摔斷腿——直到這場突然轉向的風,吞噬了他的27位戰友。

涼山森林消防隊員回憶遇難戰友:42人出發,只回來15個

孔祥磊的朋友圈 受訪者供圖

“聽到著火,就跑回來了”

“這次打火,他正在家裡輪休,聽到著火了,就跑回來了。”陳杰最後一次見到張浩,是在3月29日下午五六點,他剛從冕寧撲火回來,連戰了3天。

進值班室的時候,張浩渾身黢黑,抱著頭盔,身上挎包、水壺來不及解,讓幫他打輪休報告。部隊一個月週末輪休兩次,這周剛好輪到他了。

陳杰忍不住調侃了下:“這麼想家啊,剛下來,東西都不放就跑過來。”他樂呵呵地說:“好久沒回家了,想家。”

29歲的張浩是四中隊中隊長,和妻子結婚沒多久。半年前,陳杰和他們夫婦吃過一次飯,席間,張浩妻子說兩人剛在西昌按揭了一套房,她想淘些東西擺到家裡,“埋怨”張浩“你又回不了,就只能我一個人去了”。

原本,張浩可以輪休到31號晚上。得知木裡發生火情後,他主動申請去撲火,像朋友圈中記錄的那樣,“兄弟們太想我了,帶上我的撲火服,直接把車開到家門口來接我。這就是我們基層消防指戰員的日常。”

同樣提早結束休息奔赴火場的,還有大隊部教導員趙萬昆。今年39歲的他2000年入伍,之後考上警校,回來後當上幹部。他有一個八歲的女兒在西昌上學,平時只有輪休的週末,才見得上面。

陳杰見過他女兒,一個很活潑愛笑的女孩。來部隊時,趙萬昆會輔導她學習,輪休時帶她出去玩、吃好吃的,“父女感情很好”。

陳杰記憶中,趙萬昆像大哥一樣,對人好,要求嚴格,看到有人拖沓、懶散,會批評。他自我要求也很嚴,經常會跑步,“他從來都是一打號就起來,出操、集合,都是他早早地站那兒等著了。”

出事前,已經從事森林消防多年的他,正考慮要不要“退休”回家。

“還好我跑的遠”

29歲的孔祥磊和陳杰同一批入伍,一直在一線做消防員。陳杰記憶中,他有些內向,會彈吉他,工作幹得好,體能素質也很好,當了多年班長,幾乎從不抱怨累,或是說想回去。

2月24日,孔祥磊從雲南老家休假回來,他剛在老家訂了婚。在部隊足球場上,他邊散步邊對陳杰說起自己的打算——今年12月,他可以退出森林消防隊伍回家,但他喜歡消防工作,希望“能幹多久,就在裡面幹多久”。

蔣飛飛也很早就準備結婚,一直耽擱至今。他畢業於北京林業大學,勤奮、上進,經常在宿舍看書,去年開始準備司法考試,說以後轉業後,想當律師。

22歲的查衛光和陳杰同住了一個月。“他很踏實,內向,工作細心負責。”陳杰記得,查衛光曾說,自己挺適合在部隊的。去年9月滿期後,他選擇留了下來。

他朋友圈唯一的一條狀態,是2月13日發的3張火場圖。第一張中,一名消防隊員站在綠色的田野間,看著遠處山上燃燒的烈焰和瀰漫的濃煙,顯得渺小又孤獨。他寫道:“這是我在微信發的第一條朋友圈,還好我跑的遠。”

但最終他也沒能跑過大火。3月31日的那個凌晨,他留下一句話,“班長,我打火去了”,然後出門,再沒回來。

“他們有的剛出校門,還沒來得及回去一次,就犧牲了。”陳杰說,隊友們都在一個院子裡面,天天一起訓練、玩耍,相互間感情很好。出事後,留守的隊員們幾乎都沒怎麼睡著,很多退伍的戰友也自發過來告別。4月3日,部分遇難人員家屬,來部隊領取了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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