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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春天的一個下午，21歲的男孩蔡昇晏從臺灣輔仁大學逃課了。他騎著自己的“小綿羊”，到實踐大學和另一個比他大兩歲的男孩碰面。

他要碰面的朋友叫陳信宏，是蔡昇晏所在樂團的主唱阿信。而蔡昇晏本人在樂團裡則叫作瑪莎。

阿信此時剛剛在課上點完名，也隨著瑪莎一起開溜，兩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地騎在一輛踏板小摩托上，前往光復南路，兩人要把他們樂團作品刻成的CD送到當時華語音樂最負盛名的唱片公司，滾石唱片。

兩個男孩所在的樂團叫五月天。

那年年初，五月天的作品第一次出現在了唱片裡，這張由角頭音樂發行的《ㄞ國歌曲》可以說是世紀末臺灣搖滾青年的呼聲。後來在臺灣搖滾樂團裡有頭有臉的四分衛、董事長樂團，都在《ㄞ國歌曲》表達了彼時年輕的他們有關於人生困頓的理解以及對兩岸關係的反思。五月天在這張專輯裡的歌曲叫作《軋車》，也就是閩南語“飆車”的意思。

後來幾個人在綜藝節目中說，軋車的主角並非重型摩托，而只是一臺小綿羊——因為當時學校不允許學生騎機車，而有個同學為了嚐鮮還是買了臺小綿羊，幾個人調侃他“怎麼樣，軋車喔？”也創作出了《軋車》送給那位同學。

你看，學生氣質從出道伊始便在五月天這三個字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1997年3月，五月天在臺灣知名的音樂節“野臺開唱”登上舞臺以來，他們就一直尋找各種登臺機會，後來團員和歌迷們經常提起的，是炸雞店開業想要熱鬧一下，幾個人就自備樂器樂呵呵地去了，而酬勞則是店主請他們吃的炸雞。

但別以為他們真的就那麼快樂，阿信在回憶這段日子時是這麼描述的：

『人生中最迷惑的一刻，是在念書的時候，我念室內設計，功課很重，又要玩團，每個禮拜都去Livehouse演唱，每次唱完之後還要回學校做作業，老實說兩邊跑真的蠻累的，當時心裡有著很多的疑惑和不安，我在幹嘛，我的未來是什麼，我們所做的，會不會只是一個夢。』

然而不久後，他們的命運便在1998年的一個下午改變了。那個下午，兩個男孩騎著小綿羊奔赴光復南路290巷3號5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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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李宗盛。”

“你李宗盛，我還羅大佑咧！”

第一次接到李宗盛的電話，溫尚翊以為是誰在惡作劇——他也是五月天的一員，在團裡叫作怪獸。他在樂團內與石頭（石錦航）一起擔任吉他手。

怪獸的這個玩笑並沒有妨礙命運的天平朝向幾個年輕的男孩傾斜，在那個把唱片送到滾石的下午，瑪莎和阿信不厭其煩地拜託前臺“如果要扔掉的話，千萬要聽完再丟進垃圾桶。”

阿信和瑪莎交給滾石前臺的這張唱片，在很多不負責任的通稿中都說是《志明與春嬌》的Demo，就連很多歌迷也信以為真。實際上，2004年五月天的第一本書《五月天的素人自拍》中已經詳細講述了這張Demo的內容：

兩張CD一黑一白，分別收錄國臺語歌。國語歌的部分取名為《愛情萬歲》，曲目有《金色大街》，《八月愛人》，《明白》，《虛弱》，《透露》，《愛情萬歲》及《瘋狂世界》。 而臺語歌則叫做《黑白講》，有《HOSEE》，《軋車》，《風若吹》，《志明與春嬌》，《I LOVE YOU 無望》，《雨眠》，《黑白講》，《我不知影》，這些歌曲誕生於97年3月到98年4月之間。

幾個男孩也並沒有把滾石當作唯一的賭注，他們把這份DEMO拷成4份，送往滾石，魔巖，新力，福茂等四家唱片公司。

四家唱片公司的地位都很高，但可以說，是滾石唱片締造了華語流行樂壇的江湖。即便那時已經有些強弩之末的頹勢，但徐懷鈺和任賢齊的爆紅還是宣告了滾石依舊屹立在樂壇頂端。公司牆上的標語是“深夜，臺北的唱片公司都在聽滾石唱片的音樂。”

讓所有唱片公司所都偷師的，無疑是樂壇大哥李宗盛的敏銳嗅覺。

聽完五月天送來的唱片，之前對其他歌手從未有過的想法在李宗盛腦中誕生。

對了，1999年，鼓手劉諺明（後改名冠佑）加入，阿信也修改了成團時間。這也是他們的第四任鼓手——前三任鼓手錢佑達，陳泳錩和Robert，分別因為學業、愛情和音樂理念離開了五月天。當五月天在冠佑經營的練團室排練時，發現冠佑本人就是一個鼓手，於是便盛情邀請，冠佑說給他三天時間考慮，但在當晚就做出了決定。

所有的事情都彷彿上天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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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注過從前華語樂壇的小朋友，可能不知道李宗盛是一個很能聊的人。

這種能聊指的是他當製作人的時候和歌手之間的對話。我們讚歎李宗盛如何如何厲害，能寫出這麼多傾訴女人心事的作品，但其實，他在寫出這些歌之前就已經用幾場對話深入瞭解過歌手了。

即便是周華健這樣的樂壇大哥，李宗盛都要在唱片中給出自己的意見。但對五月天，李宗盛卻決定只為他們提供企劃、統籌、錄音、宣傳這些養料，至於創作，他完全不加干涉。

『如果你們不自己做音樂，那就不叫一個band。』

李宗盛完全配得上“恩師”兩個字，除了創作上的自由度，他還把五月天交給了當時華語樂壇最紅的任賢齊。

滾石也是一個充滿人情味的唱片公司，不管是跑校園，還是廣告代言，任賢齊這位大哥總帶著他們一起。當然，也就留下了很多這種散發著年代感的照片……

五月天現在跑巡演總要帶著為他們伴奏和負責演出器材的技師團，而當時任賢齊的技師團就是五月天。

當有記者問，為什麼不用樂器演奏水平更高的人時，任賢齊說，他們幾個人，真的很有意思，每次演出賺了錢之後，都存起來，也不吃喝玩樂，也不供房子，我問他們存那麼多錢幹什麼，他們說要存錢買樂器。”

1999年7月7日，《第一張創作專輯》發行，五月天在華語樂壇的征程正式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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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盛給五月天的自由度有多少呢？《第一張創作專輯》，和那張未發行的《給滾石的Demo》一樣的配置，A面國語，B面臺語。

這裡就要談到這篇文章的主題了，也是我所理解的五月天這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什麼。

很多人對五月天的印象，是青春、勵志、正能量——這三個詞裡，青春能代表他們，但“勵志”、“正能量”之類，可能只是聽過《倔強》和《戀愛ing》幾首代表作而給他們貼的標籤。

實際上，青春這件事，陽光少年白襯衫只是美好的表象，它的內核是殘酷的、不講道理的，甚至血粼粼的。

來聽聽五月天在第一張專輯的第一首歌，想要告訴世界的是什麼吧：

“我好想好想飛

逃離這個瘋狂世界

那麼多苦那麼多累

那麼多莫名的淚水

我好想好想飛

逃離這個瘋狂的世界

如果是你發現了我

也別將我挽回”

這首名為《瘋狂世界》的歌，阿信並未提及創作意圖，只是後來提到，這是一首讓人聽到可能會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歌。

我想稍有梅心蝶骨的人，應該都在青春期產生過這個念頭：逃離，或乾脆是自殺。青春時，我們總是懷有熱忱地面對這個世界，然而當世界的陰暗面赤裸地展現在眼前、卻又無力改變時，能做到的，要麼沮喪地接受，要麼乾脆毀滅或逃離。

這張專輯裡還有另一首和《瘋狂世界》一脈相承，我覺得甚至可以算得上我心中阿信填詞的TOP1，這首歌叫作《生活》

有場戰爭　就在眼前 鬥志鬥不過溫暖棉被

剛剛還想逃離的少年，終究還是逃不出生活的手掌心。即便滿腔熱血，也割捨不下生活的安逸與平和。

有人說五月天不夠搖滾的原因在於批判的不夠，然而你要知道一個社會背景：不管大陸還是臺灣，整個華人世界的藝術文化從20世紀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開始甦醒，該批判的、該反思的，前輩們都已經做過了，面對二十世紀末富足的臺灣社會，五月天如果強行去怒吼什麼，也只會是空中樓閣。

“鬥志鬥不過溫暖棉被”，多好的詞啊，對於那個時代的臺灣年輕人，就算暴躁如哈狗幫，那時也只是罵韓流來襲和越來越浮躁的樂壇，讓五月天脫離社會基礎去追求搖滾精神，實在是不現實。

除了“喪”這種情緒之外，第一張專輯內表達的感情還有“炸”。《軋車》剛剛已經提到過，而《HoSee》是這張專輯最“暴躁老哥”的一首，歌名的含義，是閩南語“讓他死”。這首歌唱的，是江湖義氣不過是過眼雲煙，最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至於《黑白講》，則屬於年青一代對老傢伙們任性的怒吼了。

但正如這張專輯的文案，連標題都是“不搞破壞，只搞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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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說過一句話：

“那時候大家都會覺得：五月天，那是什麼？可是呢，後來有一首歌有兩個人，帶著我們在臺灣從北走到南，每一個人都開始認識五月天是什麼了。”

他說的這兩個人是志明和春嬌。

彼時還是少年的阿信，心情不好時常常一個人騎車去淡水河邊，沿著旁邊有很多海產店的小路散步，走累時就在河堤旁坐下。

有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河堤旁，河水拍打水泥的聲音在他腦海中變成了音樂，後來坐公車時，這段旋律再次出現，只得十分鐘，《志明與春嬌》在他腦海中便成型了。

這首十分鐘寫出來的歌拿了連續兩年臺灣KTV點播榜的冠軍，志明、春嬌，這一對臺灣俗語中的善男信女，終於有了一個具象化的表達——其實本身歌曲的內容沒什麼好說的，就是用志明的口吻，傾訴了兩個人關係急轉直下，即將分手的憂愁與不甘。

後來這對臺灣的青梅竹馬有了張和餘的姓氏，被彭浩翔用余文樂和楊千嬅更加具象化，如今也成了都市青年男女的icon，某種程度上，也是五月天播撒的種子開始在另一片土壤的亞文化生根發芽。

不過相比於《志明與春嬌》，我更喜歡的是《I Love You 無望》這首臺語情歌，不止是因為初聽這首歌時失戀的情緒讓我對它的深刻印象，還因為，《I Love You 無望》這首歌，是五月天情歌的起點，也是一以貫之的基調。

那就是絕望。

“I LOVE YOU 無望 你甘是這款人

沒法度來作陣 也沒法度將我放

I LOVE YOU 無望 我就是這款人

我身邊沒半項 只有對你的思念 陪伴我的每一天”

你怎麼會是這樣的人，沒法陪伴我在一起，也沒辦法和我斷絕，你不可能愛我，我卻也是這樣的人，我身邊什麼都沒有，只有對你的思念。

很多人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用五月天的歌詞打個氣。然而如果你聽完這個樂團的所有歌，才知道他們哪裡是打氣，他們更多作品講的，是愛情是無望的，青春是血腥的，改變世界是不切實際的，即便你握緊拳頭，鬥志也鬥不過溫暖棉被。

但五月天最可愛的一點在於，他們還會告訴你：那又如何呢？做憨人如何，當鹹魚如何，I LOVE YOU無望又如何，我還是要以剛克剛，把年少時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強，把喜歡一個人就堅持下去的執拗，貫徹到人生的每一天。

就算頭破血流，你也錯得很過癮。

五月天的這種精神也不只是在作品中，還有他們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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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張創作專輯》的銷量達到了30萬，在天王天后扎堆出道的20世紀末，五月天是唯一能在銷量上和他們叫板的樂團，與周杰倫出道專輯銷量持平。

滾石唱片深知五月天的魅力在哪裡，除了校園演唱會，滾石還發動了“佔領西門町”活動，1999年暑假的第一週七月七日，五月天連續四周的週末在西門町舉辦“佔領西門町”街頭演唱會，從一開始第一場的300人，到第四場時已經暴增至2000名歌迷聚集現場。

1999年8月28日，是五月天在臺北市立體育場的首場萬人演唱會，這也是《第一張創作專輯》的第168次現場演出，遂取名“第168場”。在那個沒有網絡動員的年代，只發行了一張專輯且沒有選秀人氣基礎的新人，能直接動員了兩萬人，是一個非常驚人的記錄。

全場歌迷高呼五月天的聲浪中，阿信的聲音響徹臺北體育場：

“我們做到了！”

23歲的阿信，可能不會想到那僅僅是他們的開始。

時隔多年，鳥巢舞臺上的五月天面對十萬觀眾，唱起了最代表五月天的一首歌，那也是他們每場演唱會必然放在壓軸的一首歌，出自第二張專輯《愛情萬歲》。

《第一張創作專輯》是五月天向世界宣告自己的作品，涵蓋了愛情和人生兩個主題。在接下來的兩張專輯裡，五月天把兩個主題拆分開來，前者是第二張專輯《愛情萬歲》，而後者則是第三張專輯《人生海海》。

由愛情向人生的轉折，從第二張專輯內的一首歌開始埋下伏筆。

沒錯，這就是我剛剛說的最能代表五月天的一首歌，它叫做《憨人》。

“憨人”是閩南語裡傻瓜的意思，歌詞裡阿信唱道“我不願做人，奸巧鑽縫，甘願來作憨人”。

其實，五月天的好，有時候就在於他們沒那麼好，他們並不是像約翰列儂那樣振聾發聵的時代之聲，最初幾年的樂器演奏能力，亦或是阿信本人的唱功，都讓很多人翻來覆去地嘲諷，甚至在2011到2013年，在微博質疑阿信成了被某位KOL帶起來的風潮。很多人至今覺得五月天的聽眾審美不好，也是自那時開始。

聽聽他們是怎麼說自己的吧。

“我有我的路 有我的夢

夢中的那個世界

甘講伊是一場空

我走過的路 只有希望

希望你我講過的話

放在心肝內 總有一天”

時至今日，你沒有見到過五月天成員們的緋聞八卦，沒有人看完五月天的演唱會會說他們不夠敬業，他們沒有開跑車、穿奢侈品的照片，甚至時尚雜誌都罕見幾人身影，而至於收入，仍然像出道之初那樣，賺到錢之後分成六份，五人均分，剩下一份給工作人員。

而五月天作為華人演唱會票房頂尖的歌手，在巡演之外，歌迷也很少有存在感。他們的人氣從演唱會的一票難求便能窺見，但控評、打榜、接機、出PhotoBook，永遠不是五月天的歌迷會做的事。

《憨人》這首歌屢屢作為演唱會壓軸曲目出現，阿信在這首歌的音樂響起時所說的話，往往也是整場演唱會最感性的時刻。阿信說過，班裡50人，他從來沒有考過第一名，而《憨人》這首歌，就是送給第一名之外的，沒那麼聰明的49人。

於我，於很多人而言，喜歡五月天是因為，他們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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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愛情萬歲》開始，五月天每張專輯都有了相對應的主題巡演。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題目，就是第二張專輯裡的“十萬青年站出來”。

雖然第一次的巡迴只得臺北、高雄和彰化三場，但意義非比尋常，因為這是五月天的第一次大型巡迴演唱會，動員的觀眾也第一次突破六位數。“十萬青年站出來”，像極了抗日戰爭時期“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五月天開創的亞文化也從這時開始興起。歌迷去聽演唱會這件事也開始超出了欣賞表演本身。

《十萬青年站出來》的演唱會上，阿信和歌迷有這樣的互動：

「正在談戀愛的請舉手」

沒幾個人。

「失戀的請舉手」

四分之一的人舉了起來。

「喲，比談戀愛的多好多」

「正在追的請舉手」

幾乎沒人。

「暗戀的請舉手」

這次又多了一些，有一半了。

「被甩的請舉手」

超過一半。

「討厭愛情的請舉手」

又是沒多少人。

「相信愛情的請舉手」

陳信宏自己，和很多歌迷一樣高高舉起了手。

「相信愛情萬歲的請舉手！」

現場瘋了，所有人都舉起了手，《愛情萬歲》的前奏也適時響起。

《愛情萬歲》這首歌的歌名其實更像一個永遠不會實現的slogan，歌裡唱的也是一晌貪歡而非愛情萬歲，“黎明之前只要和你盡情嬉戲”。但五月天的現場和專輯是兩回事，哪怕某首歌你用耳機聽來沒什麼感覺，在演唱會，他們就有讓你和幾萬人一起在這首歌的旋律裡流淚或跳躍的本事。

當時的臺灣樂壇有很多“一片歌手”，意思是第一張唱片取得巨大成功，但到了第二張成績便跳水，到第三張專輯可能樂壇已經查無此人了。但五月天用《愛情萬歲》27萬張的銷量延續了《第一張創作專輯》的人氣，樂團的事業也開始登上高峰，巡演的名字叫十萬青年站出來，實際上幾百萬青年沒一起站出來的原因，大概是演唱會搶不到票。

《愛情萬歲》也讓五月天第一次捧到了金曲獎獎盃，在這之前金曲獎只有最佳演唱組合，所以五月天拿到的是他們，也是金曲獎的第一屆最佳樂團獎。

五月天沒有辜負金曲獎第一屆最佳樂團的榮譽，2000年末，五月天開始籌備第三張專輯。而《人生海海》的標題，是阿信在《愛情萬歲》的記者會上，腦中忽然冒出來的四個字。

「第三張專輯是一個重大的關卡。很多樂團的首張專輯都做得很好，一鳴驚人。接下來第二張專輯只要把第一張的優點拿出來放大延伸、去蕪存菁，做一張四平八穩的唱片就好了。到了第三張專輯，人們開始覺得你該是時候做些轉變了，卻又不能完全偏離你最初的優點跟方向。」

拿到最佳樂團，五月天“御用”的“大雞腿錄音室”也啟用了，這本值得歡欣鼓舞，但此時五月天幾個人的情緒卻陷入了成軍以來最大的低潮，前兩張專輯都有著相對充沛的準備時間，以及一大堆存貨可用，《人生海海》由於先定下了唱片主題，發片的日期很趕，而幾個人的行程十分密集，留給五月天的時間不多了。

同時他們也知道，阿信、怪獸和瑪莎三個人也不得不面對即將到來的兵役，五月天要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無法發片。其實，玩樂團的年輕人都是比較有自己想法的，兵役歸來之後五月天是否還能存續，那時也尚未可知。

所以這張《人生海海》給到阿信頭上的壓力就更大了。那段時間他經常被噩夢驚醒——噩夢的內容，是他們的混音師已經來臺灣了。

7月發片在即，6月初阿信終於交出了專輯內的最後一首歌《一顆蘋果》。然而當美國來的混音師克雷格來到臺灣，他在發現還有幾首歌詞沒有寫完。

於是阿信這邊寫好詞、幾位團員那邊馬上拿去錄、錄完克雷格立刻開始混音，而這期間，他們還飛了一趟日本給Glay的演唱會站臺宣傳。6月20號，混音師克雷格離開臺灣的前一個晚上，最後一首《啾啾啾》的歌詞在他們幾個共同努力下才出爐，而剛一寫好，五月天和克雷格又是通宵達旦的一晚。

來感受一下阿信老師趕出來的這首詞吧：

“我不敢想 眼淚會一直噴

想要沒煩惱 沒憂愁

來晃頭 來跳舞

喔喔喔 喔喔喔 啾啾啾

耶耶耶 啾啾啾

喔喔喔 啾啾啾

耶耶耶 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嗯……我覺得可能這首詞完全是2001年6月20號那天，陳信宏本人腦子裡所想的東西……（我這裡非常無恥地自比一下，我現在心情也是如此，明晚交稿，而我現在7000多字才剛寫到他們第三張專輯，還忍痛割愛連《溫柔》這種神曲都沒提，啾啾啾）

篇幅所限，原諒我無法寫出五月天的所有細節了，但《人生海海》這張專輯開篇的一首《一顆蘋果》，我還是想要重點介紹——這是一首節奏和旋律都無比歡快，底色卻悲涼到讓你不寒而慄的歌。

這首歌唱的是我們所有普通人的一生：我們每個人，都有過夢想和期待，都有過對於愛情的憧憬。然而愛情的纏綿，朋友的陪伴，夢想的追逐，對於多數人來說，都只是過客來來去去。最後碌碌無為，孤身一人，看看自己的經歷，甚至沒有任何活過的痕跡。於是只好自我解嘲：

“活著其實很好

再吃一顆蘋果”

當我開始聽懂這首歌，它對我的殺傷力，怕是聽十次《倔強》都無法重新激起鬥志。這首歌也始終位列我心中五月天神作的TOP5（TOP5經常變化，《一顆蘋果》始終在裡面）。

不過，《一顆蘋果》作為開篇也絲毫沒有《人生海海》整張專輯的愉悅氛圍，需要特別推薦的是五個人在唱片內的唯一一次合唱的臺語歌《借問眾神明》（之後還合唱過一次《垃圾車》），以及陳信宏本人很少見地沒有壓低嗓子、沒用任何技巧，而是用最真實的聲音唱出的《純真》。“我想我應該輕輕放開你的手 ，我卻沒有力氣這麼做”，不管是學生時代的友情還是愛情，都可以用這首《純真》道別。歌內穿插的純鋼琴的《歡樂頌》作為間奏，可以說是神來之筆。

把專輯的氣氛推向最高潮的，是最後一首同名主打曲《人生海海》，“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潮起，有什麼了不起”，是五月天在休團之前留給這個世界不服輸的訊號。

然而第三張專輯的順利發行並沒有讓五個大男孩閒下來，接下來，他們的第一檔共同主持的綜藝《OK啦！五月天》開播，電臺節目《今夜好不好》上線，專輯的主題巡迴演唱會《你要去哪裡》也從8月18號在臺北立板橋體育館開啟。

剛剛提到《人生海海》發行前夕幾個人的低落，在這時也一掃而空。尤其是如果你看過這檔“團綜”之後，會被兩件事情震懾，一是他們幾個人默契的感情，另一個，可能是他們過於自得其樂的綜藝感……而倘若你能找來《今夜好不好》的音頻資源，記得嘴裡不要有任何食物飲品，恐怕剛開篇，你口腔裡的東西就會全部噴出來。

然而這種嬉笑打鬧的歡樂氛圍，馬上就要被離愁別緒所替代了。

>>> 8

2001年8月25日，高雄中山體育場，《你要去哪裡》演唱會恰逢農曆的七夕，在他們翻唱完《天天想你》之後，幾個隊友為吉他手石頭披上了禮服，全場觀眾發出驚呼：這是要幹什麼？

另一位吉他手一臉燦爛笑容地把一大捧玫瑰交到石頭手中，現場的歌迷意識到了即將發生的事情，齊聲高喊：求婚！求婚！求婚！

阿信示意“噓”，全場安靜後，石頭走上高處，對女友狗狗表白，狗狗上臺，石頭在兩萬人的見證下，向女友求婚成功。其他幾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下一曲則是飽含對兄弟祝福之情的《永遠的永遠》。

然而告別也不可避免，《明白》、《憨人》、《相信》，三首歌連在一起也有著別樣的含義，阿信身著墨綠色短袖襯衫，向臺下敬起軍禮。那邊的石頭早已憋不住淚水，一邊哭一邊彈吉他。

“回家吧。”阿信對臺下說。

“不！”

“回家吧？”

“不！”

“突然感覺有一點荒謬，我要把兩萬個渾身溼透的人趕回家”（演出當天下雨）

阿信接著問：“你們不回去，那我們要從第一首歌再開始唱喔？”

下面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而演唱會的第一首歌《瘋狂世界》的前奏竟然再度響起，這次不同的是，技師團們也戴著啦啦隊的頭飾一起上場，和五個人跳起了舞。

嗯，雖然……更像是廣播體操。

還好離別並沒有太傷感，五月天留給歌迷的最後一首歌是《嘿！我要走了》——我也一直希望，如果第十張專輯真如他們所說是最後一張的話，那麼主題巡演的壓軸曲會是這一首。

2001年9月7號，在《你要去哪裡》新加坡場收官，剛剛求婚成功、在《憨人》時哭成淚人的石頭，還未來得及消化這複雜的情緒，便先其他四人一步從後臺匆匆離去，奔赴馬來西亞的航班，飛往英國求學。而冠佑也在2001年12月飛往洛杉磯進修，以求更好的鼓技。

阿信、瑪莎和怪獸互相剪去了頭髮，他們已經下定決心，要和歡呼、熒光棒、吉他、話筒和貝斯作告別，成為軍隊的一員。

尷尬的是，2002年3月，阿信和怪獸分別因為扁平足和地中海貧血提前結束了兵役生涯——所以你在後來《天空之城》的復出演唱會上，可以看到只有瑪莎的頭髮還是短的，沒錯，他就是休團期間唯一一個去當兵的人。

但是五月天之所以能夠成為五月天，是因為他們心中是真的在乎這個團。

休團的兩年，雖然阿信和怪獸在之前並未有工作規劃，但憑藉五月天的人氣，兩個人，尤其是阿信出一張個人專輯挽留人氣，或乾脆用現在的話講得直接點，用五月天的流量撈一筆快錢，本也是可以做到的——就像如今韓國某些偶像組合一樣。

『怪獸跟我甚至先後的被驗退。我們就像出產的瑕疵品被國家退貨，卻站上人生的另一段跑道，我們繼續被帶到從來沒有想過的遭遇中。』

在2002年12月上映的五月天紀錄片《搖滾本事》中，阿信這麼略帶自嘲地說著。但阿信的人生早已經和五月天三個字牢牢綁在一起，所以休團的兩年期間，他所做的，是一直呆在光復南路的那家唱片公司。

如果說之前的滾石唱片只是為五月天包裝和營銷的公司，那麼這兩年，我想阿信和怪獸也真正明白了“在滾石，每一個名字都是經典”的含義，他們踏上了和恩師李宗盛一樣的道路：為其他歌手填詞、寫曲、編曲，乃至企劃統籌整張唱片。

帶過他們的大哥任賢齊，大哥的大哥周華健，阿信分別交出了《好聚好散》和《意外的旅客》，讓兩位大哥都很滿意，而怪獸和阿信也一起為江美琪打造了《揮霍愛情的耐性》。在前三張專輯的“藍色三部曲”中，詞曲作者全部都是阿信，休團期間在滾石的打磨，也讓怪獸成長起來，“詞/阿信 曲/怪獸”的搭配，被歌迷們認為是一首歌成為良曲的保證。

兩個人甚至在這期間搗鼓出來一張臺灣新生代創作人合輯《半成年主張》，他們得最佳樂團的那一年，有一個女歌手罕見地打破了金曲獎“最佳新人魔咒”，她是後來的天后孫燕姿。在《半成年主張》裡，孫燕姿和這兩個人攛掇出了一首風格歡快的《王子麵》。

很多人說藍三之後的五月天變了，其實根源我覺得就在於休團兩年期間，他們都汲取了更充足的養料，從橫衝直撞的搖滾少年，變成了成熟唱片工業的參與者。這無疑會讓他們失去一些略帶粗糲和莽撞，卻也晶瑩剔透、單純良善的少年感，但後來的專輯，也更有敏銳的市場嗅覺，更加完整。

當然，他們在這段時間合作的歌手裡最成功的，是梁靜茹。只不過後來你們也都知道，梁靜茹的故事並不是和阿信、怪獸兩位。瑪莎和梁靜茹的故事，還是留到梁靜茹的人物誌去寫，這裡想要提的，是其他幾位用《分手快樂》調侃瑪莎，後來簡直成了喜聞樂見的一個梗，甚至時隔多年，終於相逢一笑泯恩仇，梁靜茹來他們演唱會當嘉賓之後，其他四位也乖乖地自動形成一道結界。

陳信宏對梁靜茹說：“我們今天是復刻演唱會，應該……沒有要復刻其他東西吧？”

五月天啊，其實你們幾位演唱會上的綜藝感要比上節目時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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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2003年8月16日開始，五月天要永遠陪大家向前走。”

天空之城復出演唱會上，五個人用四萬觀眾的歡呼聲證明了他們的號召力一如既往，而團員的配合也一如兩年前般默契無間。

不同的是，你明顯感受到了他們的樣子更帥了。不管是更精緻的出場方式、稍顯蓬鬆的髮型，還是更統一又各具特色的服裝，都在讓他們身上的“臺味”漸漸消失，五個人甚至在這場演唱會上跳起了舞——只不過稍顯搞笑的舞蹈，你感受到他們還是那個，如第一張專輯文案所說的，“離你們很近的五月天”。

樂評界有一個觀點，就是藍三、休團之後，接下來的三張專輯《時光機》、《神的孩子都在跳舞》和《為愛而生》，讓五月天從典型的樂團，變得有些像是偶像歌手了。

某種程度上這句話說得倒也沒錯，因為第4張到第6張專輯期間，五個人從青澀的大男孩變得有稜有角，達到了他們各自的顏值巔峰。不妨去看看《香水》的MV，五個人帥氣的面容，怕是放到日本偶像航母傑尼斯去出道，都算是最好看的一批。

而說到專輯風格，《時光機》可以說是轉變最大的一張。被志明與春嬌帶著在臺灣從北走到南的五月天，前三張專輯的臺語歌一直都是他們的招牌。但《時光機》的兩張CD裡，竟然未有一首臺語歌，足以見得他們彼時希望轉型的心態。

不得不提的還有這張唱片受到周杰倫的影響。

2001到2007年，整個華語樂壇都籠罩在了周杰倫的光環之下，就連老牌的天王天后也開始嘗試用R&B、嘻哈的曲風做音樂。稍微在自己的歌裡帶了點中國風、加了段rap的歌手，宣傳時也以“周杰倫接班人”自居。

五月天也不例外，從《搖滾本事》的EP裡，阿信就開始嘗試說唱音樂了，到了《時光機》，不少歌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編曲，很難說不是受到這股風潮的影響。一張專輯聽下來，你會覺得比以往更舒服和好聽，更有流行元素，但相比從前的五月天，始終差了那麼一口氣。

還好，到了《神的孩子都在跳舞》，五月天轉型成功。尤其本是阿信面對媒體對他家族背景的質疑所寫的《倔強》，在2004年群狼環伺，《江南》、《七里香》、《寓言》、《我的愛》、《愛你》、《戀愛達人》、《寧夏》等神曲頻出的這一年，讓五月天堅守住了陣地。

但我覺得，這張專輯裡最能表達五月天核心精神的，是《孫悟空》。

《孫悟空》是我剛剛提到的，怪獸作曲、阿信作詞的良曲。

“如果要讓我活

請給我快樂苦痛

我從不怕愛錯就怕沒愛過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榮

記得找我，我的好朋友

如果要讓我活讓我有希望的活

我從不怕愛錯就怕沒愛過

如果能有一天再一次重返光榮

記得找我，我的好朋友”

《孫悟空》所寫的是《西遊記》之後的故事，孫悟空成了鬥戰勝佛——但是，然後呢？讓一個戰士坐在佛壇的高位，告別朋友，遠離冒險，這就是故事的結束嗎？

不，孫悟空要重返光榮，繼續征戰的旅途。這也是當時五月天所面臨的境遇：在臺灣已經取得巨大成功的他們，是安心守成，還是繼續開疆拓土？

《孫悟空》這首歌已經昭示了他們的選擇。

2004年11月末，北京一家叫作“無名高地”的酒吧懸掛了一張宣傳板，用記號筆寫下了將要參加酒吧在11月26日晚表演的陣容。有Joyside、未來腳踏車，排在最後的是一個臺灣樂隊，叫五月天。

對了，門票每張30元，學生只要20元。

那一晚，臺下的觀眾只有30多人，但臺上的樂手們都玩嗨了。

被內地審查刪掉的《人生海海》和《瘋狂世界》悉數演唱，臺下的觀眾們玩著Pogo，喝著啤酒，臺上的五月天羨慕了，怪獸灌了整整一瓶，異常興奮的他甚至彈斷了一根弦。石頭一度想要衝到樓下，把自己的愛人拉到舞臺上加入狂歡的行列。瑪莎跳得比以往高得多，就連一向冷靜沉著的冠佑，打鼓時下手也更狠了。

阿信則手握話筒，恣意地揮灑汗水，不時向三十多位參與到合唱的觀眾致意。

接著，新豪運酒吧、ARK酒吧……五月天如同當初在臺灣用跑校園的方式一樣，在大陸用酒吧的表演征服著年輕的、朋克的、搖滾的聽眾們。

《神舞》這張專輯裡還有一首《約翰藍儂》，阿信和瑪莎共同作詞：

“能不能暫時把你的勇氣給我

在夢想快消失的時候

讓我的歌用力的穿過天空

為我愛的人做一秒英雄”

五月天用無名高地的一場本質的演出，證明了他們願意這麼做，也可以做得到。

然而諷刺的是，讓五月天在內地大火的，是2005年的一張精選唱片《知足 最真傑作選》。

《戀愛ing》、《知足》在內地，就如同《志明與春嬌》在臺灣一般，各大音樂排行榜、街頭巷尾的商場與音像店、從北上廣到小縣城的KTV裡，傳來的聲音全部都是“L —— O—— V —— E，LOVE！”，亦或是“知足的快樂叫我忍受心痛”。

接著，滾石唱片的執行長陳勇志與謝芝芬獨立於滾石，成立了相信音樂，五月天、梁靜茹、任賢齊、劉若英、品冠也隨之移籍，陳信宏本人也成了相信音樂的音樂總監和股東。

所以在相信音樂的第一張唱片《為愛而生》，就有了替公司開拓市場的任務。加上前一張專輯《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的轉型成功，又讓五月天決定把唱片的流行度進一步發揮。這張《為愛而生》，就不可避免地更像是一張流行音樂而非搖滾的唱片。

所以不難想見，《為愛而生》得到了樂評人們的討伐，在當年有分量的各類大獎上顆粒無收，“華語榜中榜”的最佳樂隊和“全球華語最受歡迎歌曲排行榜”上的“年度最受歡迎樂隊”，更像是對他們人氣的肯定。

畢竟，為了這張專輯，五個人上遍了內地的音樂節目宣傳，而專輯的主題巡演《離開地球表面 Jump！》，也是他們第一次在內地的大型巡迴演唱會。

雖然一些嚴苛的樂評人對《時光機》、《神舞》和《為愛而生》三張唱片並不認可，但其實較之於藍色三部曲，這三張經過精細打造的專輯，才讓五月天真正從學生特質明顯的樂團，走向了一個成熟的樂隊。如果說藍三還是以陳信宏為主的表達，那麼這三張專輯，則變成了五位團員在填詞、作曲、編曲和製作方面的多核驅動。

尤其是怪獸，在《神舞》中的《孫悟空》、《讓我照顧你》、《約翰藍儂》，在《知足》精選專輯中的《牙關》、《亂世浮生》、《麥來亂》，以及《為愛而生》中的《天使》、《我又初戀了》和《米老鼠》、《摩托車日記》，他的作曲的音樂，風格相比於阿信甚至更加統一一些。

還有石頭，在《神舞》中的同名演奏曲，以及《為愛而生》裡作曲的《一千個世紀》和演奏曲《胎音》，都展現了他超脫流行文化之外的廣闊視野。

至於瑪莎和冠佑，在這三張專輯中只得《最重要的小事》、《超人》和《香水》三首，但他們的才華也毋庸置疑。

五個人的合力，到了下一張專輯則爆發出了更大的能量。同時，下一張專輯也是他們邁入而立之年後，交給樂迷的最好禮物。

>>> 10

沒錯，我要說五月天作品7號，《後青春期的詩》了。

這張專輯來自五月天其他四位團員作曲的歌，達到了整整六首，佔專輯的一半。所以這張專輯也是出道十年以來最為成熟的一張——我說的不僅是各類指標，從整個樂團的配合以及表達的情感來看亦是如此。

還記得本文開篇提到的那個21歲的男孩瑪莎嗎，他曾在2006年在他的專欄裡寫過，自己的生活從高中之後彷彿就停滯了，日復一日，總是巡演、錄音、演唱會和各種樂團活動，甚至都沒有獨自乘飛機的經歷。

但當團員們陸續跨入30歲的門檻，開始戀愛、分手、結婚、生子，扮演了五月天成員之外的角色之後，對於人生、對於社會，甚至是關於時間和生命價值的哲學思考也開始沉澱下來，於是就有了這張《後青春期的詩》。他們，終於要和那五個跌跌撞撞的大男孩說再見了。

就像這篇文章之前幾乎避開了所有五月天的大熱金曲一樣，這張專輯我還是不準備聊《突然好想你》和《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我想說的，是剛剛那個發出感慨的男孩瑪莎譜曲、阿信作詞的一首《生存以上 生活以下》。

“一天一天 看日升日落

看月圓月缺 年復一年的經過

曾經我也那麼獨一無二

怕潮起潮落 怕患得患失

錯了又錯的疼痛 終於我的生命只剩生存

活著只會呼吸吃飯喝水的生活

連刷牙 也照著節奏

然後設定了明天六點半的鬧鐘”

恕我很晚才加入到“五迷”的陣營，這首歌也是兩年前才聽到的。初聽之下，彷彿被雷擊中一般。

這是一首比《一顆蘋果》更寒徹骨髓的歌，那時尚可自我安慰，不能實現理想，“再吃一顆蘋果”，守好眼前的幸福就可以。更何況同張專輯裡還有一首《人生海海》鼓勵你“我知道潮落之後一定有潮起，有什麼了不起”。

但這次，五月天用《生存以上 生活以下》，把你結痂的傷口徹底撕開，讓你就直視著血粼粼的傷口，那些你假裝它不存在的傷口，其實心裡一直記得。那是你沒有實現的理想，沒有抓住的緣分，你永遠成為不了想成為的人了。而這生存以上、生活以下的日子，也將年復一年，直到你生命的盡頭。

想要放聲大哭嗎？對不起，五月天這次連痛的權利也不給你。最後一句“然後設定了 明天六點半的鬧鐘”彷彿神來之筆，一句詞把你剛想感慨和抒發的東西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不要握緊拳頭改變世界了，你終究會敗給它的，甚至不用整個世界，房租、水電費、信用卡和花唄都能把我們打回原形。

這還不夠，同張專輯又有《如煙》這首歌，連這種生活的盡頭都描繪出來了：

“那一張蒼老的臉 好像是我緊閉雙眼

曾經是愛我的和我深愛的

都圍繞在我身邊

帶不走的那些遺憾和眷戀

就化成最後一滴眼淚 有沒有那麼一滴眼淚能洗掉後悔

化成大雨降落在回不去的街

再給我一次機會將故事改寫 ”

就連五月天作為金字招牌的臺語勵志曲，在這張專輯裡也變成了《出頭天》，這種還未出頭，盼望生活能有所改變的希冀。從前激昂的旋律，變成了木吉他緩緩流淌出的自我開解與無奈。

眾所周知阿信的文學品味一直不錯，不管是《擁抱》裡對白先勇《孽子》意象的借用，還是之後更加直接地把村上春樹的《神的孩子都在跳舞》、白石一文的《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當作作品名稱，《孫悟空》、《約翰藍儂》、《羅密歐與朱麗葉》更是直接用了普及度很高的藝術形象來創作。

《後青》除了《崩壞》之外，還借鑑了一部電影的名字，《夜訪吸血鬼》。來聽聽冠佑作曲、阿信作詞的這首歌在唱什麼吧：

“無盡的日日夜夜永遠的深陷在人間

一個又一個孤單的千年

日日夜夜然後又日因夜夜

無盡的日日夜夜 我不能飛”

這唱的哪裡是吸血鬼，就是深陷在學業、工作、家庭，在工作群裡發大拇指，在愛人面前假裝笑容，在回家的地鐵上一臉疲憊的我們本身啊。

哪怕是同張專輯裡有《噢買噶》，相信你也不會誤解《後青春期的詩》想要表達的主題：長大的代價。

五月天連人生中的最後一天都描繪了出來，那麼，離第二人生的開啟，也就不遠了。

>>> 11

2011年12月16日，暌違三年之久的五月天交出了迄今已來概念最完整的一張專輯《第二人生》。

五個人關於生活陰暗面的理解，在《後青春期的詩》裡已經做到了極致。但《第二人生》的發行恰逢2012的傳說，於是這種主題就有了新的詮釋：如果有一天末日來臨，你痛恨的、詛咒的一成不變的生活，會不會反而有了轉機？

所以這張唱片做到了概念性十足與返璞歸真的統一，既是因為幾個人成熟了不少——他們更會做音樂了，他們對生活這回事，理解也更深了。

所以，到了這張專輯裡，那些無解的問題都變成了自嘲和坦然。

“什麼公式可以 讓我找到 殘缺的解答

什麼句型可以 讓我說出 悲傷的文法

十九年後換來五張證書和半片天涯

終於發現我是 第一第二 第三個傻瓜”

——《三個傻瓜》

“管他的壞就壞掉誰下會歪腰歪腰

命運偶爾也會好好笑

我不會鬼吼鬼叫頂多是歪腰歪腰

就算搞笑我也不求饒”

——《歪腰》

除了自嘲，還有自省——那些我們平淡生活裡忽視的他人給予自己的愛，那些以為自己做不到、卻只是自我欺騙的事情，會不會一直以來，都其實湧動在我們生活的暗流之中。

所以，就有了珍視母愛的《洗衣機》，就有了《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這種五月天最長歌名，五月天終於變回了那個給你希望的五月天，只是這一次，他們不會高喊以剛克剛，不會回之以“有什麼了不起”的態度。而更像是幾位中年老哥，酒過三巡後拍拍你的肩膀：好好加油吧，人生還長著呢。

阿信和瑪莎聯手的《諾亞方舟》，更是專輯內一首最能體現五月天精神的恢弘作品。

但這一次他們不僅要在專輯裡告訴這些道理，還要帶你上船逃離末日。於是乎，出道以來最大規模的巡演“諾亞方舟”拉開帷幕。

2012年4月29日，五月天登陸鳥巢。

其實，幾個人後來的工作越來越以專業理性的態度，罕見動情的時刻——畢竟，你要知道他們不再年輕，同樣的場景在職業生涯裡已經經歷過太多次了。

但鳥巢之夜，幾個人還是紅了眼眶。

阿信像1999年的第一場大型演唱會一樣，讓全場觀眾伸出“5”的手勢，齊聲高呼五月天。

“我們做到了！”

又是熟悉的話語，不過這次給他迴應的是十萬名觀眾。全國、全世界的五迷，乘著汽車、地鐵、綠皮火車、高鐵、飛機、輪渡，全都奔赴了華人最大的演唱會聖地，見證著這一幕奇蹟的發生。

在炸雞店的五個男孩，終於成為了所有華人歌手的標杆。

曠日持久的巡演之後，五月天再次刷新他們兩張專輯之間的間隔時長，4年零9個月的時間，歌迷們等來了一張值得的《自傳》。

原諒我，無法再去像之前那樣，去分析《自傳》這張專輯質量、有哪些優點和缺點了。

提前公佈的第1、6、8首歌，對應了第一場萬人演唱會；

《後來的我們》對《突然好想你》的延續；

《任意門》把信義路、南陽街、自強隧道、無名高地、七號公園寫進歌詞；

《轉眼》對《如煙》的呼應；

《成名在望》直接把視角調整到了五個人沒有出道的1997、1998年，和如今；

我所說的，甚至不足《自傳》專輯內所埋彩蛋的十分之一。

而專輯對應的演唱會“人生無限公司”，2018年8月26日鳥巢尾場時，恰好我在。

舞臺上的阿信，在《倔強》之後說：

『你們的人生可能在黎明，可能在正午朝陽，然而對於五月天來說，大概已經是傍晚了。』

我沒想到阿信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20年從未解散，對一個樂團來說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成績。而幾個人也不止一次提到，五月天這個樂團一共只會出十張專輯。

>>> 12

21歲的男孩蔡昇晏，可能不會想到從實踐大學逃課，騎上小綿羊的那個下午，會是改變他，改變其他四個男孩一生的下午。

他可能也沒想到，BBS裡自己用的ID“MayDay”，會成為改變華語樂壇，甚至影響到無數人青春的五月天。

騎車經過自強隧道的少年陳信宏，又是否知道通過那段隧道後，迎接他的是萬千熒光棒，與山呼海嘯的喝彩？

我們，在演唱會上舉起熒光棒的這些歌迷們。

可能在去演唱會之前的一天，是加班到傍晚，回到家已經八點多的上班族；是不得不為了學分、績點和學生組織繁雜事務焦頭爛額的大學生；是過年回家面對“怎麼還沒找對象”詰問的單身；是為了孩子的奶粉錢，多少苦都默默忍耐下去的爸爸或媽媽。

是五月天喚醒了我們體內的某些東西，讓它們噴薄而出。

如果你是瞭解五月天的歌迷，謝謝你陪我一起回顧完他們的20年。

如果你還不夠了解，也謝謝你看到這裡，既然都已經看了一萬五千字，不妨再給你的手機插上耳機吧。

因為，什麼時候加入五月天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