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在醫院工作的日子裡

文章 結核病 藥品 養生 石頭的詩畫視界 石頭的詩畫視界 2017-11-06

1979年,我高考落榜,但成績還不俗,準備來年再衝刺。

年底,三家醫院都在招工。媽媽說家裡有個幹醫的方便,於是我去了這家市級專科醫院。那年我不到十七歲。

來的二十個如花少女,大都出自幹部或從醫家庭。她們有的看上去比我纖弱嬌氣,但陸續上路,我遲遲地不太適應。

老照片|在醫院工作的日子裡

前排左三為本文作者

醫院專司結核病。病人大多數是貧窮的農民,因為收費很低,所以能夠長期住院療養,病人和醫護人員都混得很熟。

每天穿著厚厚的隔離衣褲、鞋子和口罩,我高度近視,戴著眼鏡,呵氣看不清,不戴,又模糊一片。早五點送藥,有時瓶蓋扣著的,藥倒進去,嘩啦了一地;有次不知道藥瓶裡面是病人要的墨水寫家信,結果藥片糟蹋了,有種藥品最貴,把病人疼得直皺眉頭;早上空腹抽血,灰暗的燈光下,病人的血管時隱時現,忍著撲鼻而來的濁氣,眼睛貼人家的胳膊上,有時好幾針不見回血,急得口罩都被汗水浸溼。

白天最愁的是做護理。五短身材的護士長親自領著給那些沉痾病人剪指甲、梳頭髮、洗手腳、倒尿壺。有次,她抱著病人的一隻腳仔細祛除老繭,讓我洗另一隻。我敷衍了事地撩著水,不願意下手揉搓,病老頭也感覺不好意思,一個勁地往後拉。護士長弄好後,又伸手拽出來那隻再洗。有天,我雙手提著夜壺去廁所,迎面來了一大堆參觀人員,裡面有我認識的叔叔,我難為得臉蛋發熱、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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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左一為本文作者

印象深的是護理了幾個特殊病人。

一個是植物人狀態的腦結核,來院時已有三大塊褥瘡,住院後採取多種措施無效。一天護士長突發奇想,說白糖可以促使肉芽生長,於是嚴嚴地敷上。幾天後打開一看,都倒吸了口氣,腐爛傷口上佈滿了白花花的蛆,歡快地穿梭在骨髓裡外,那股臭氣薰得人頭暈乾嘔,口罩上灑透了香水也無濟於事,直到十幾天才消停。那胖胖的女家屬沒有任何怨言,還一個勁地向我們陪不是。

還有一個小夥子,面黃肌瘦,長年提留著一個引流瓶。一次幫助大夫換導管時,瓶子被其母不慎打翻,裡面的膿液弄了我一身,我氣得直掉眼淚。後來,這個青年手術時,因為體質太差,當場死亡。他的母親臨走時來辦公室,輕聲感謝醫護人員對他們的照顧。

一個病人嚴重鏈黴素過敏,醫學上稱剝脫性皮炎,白屑如雪花般脫落,科裡專門成立了特護小組。每天護士長仔細地查看傷情,將病人的陰處上藥覆蓋,而後一個護士負責給木乃伊樣的身體輸液,我負責給其他潰爛的皮膚塗藥。每天被刺激得淚流不止,食慾氣力全無。後來這個“死馬當作活馬醫”的病人竟然轉危為安,我們還寫了一篇論文發表在市級醫學雜誌上,小組成員拍了照。相片上我笑容燦爛,一如當時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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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為本文作者

夜班最怕的是遇到棘手的緊急情況和危重死亡病人。

一天,有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尿瀦留,肚子漲得鼓鼓的。指導著家屬用條件反射法刺激不能奏效,折騰到凌晨四點。他不斷的呻吟聲影響他人睡眠,也聒噪的我心煩意亂,糟糕的是他似乎堅持不到天亮,白天類似的事情都由老護士親歷親為。我邊想象著操作被人羞辱般的不堪,又擔憂他的膀胱破裂去法院吃官司,一時竟想哭起來。只好去敲開值班醫生的門,大夫一臉困惑,因為醫師護士是各司其職的。我結結巴巴不知所云,大夫快速披上隔離衣,來到病房。我打開無菌導尿包,怯怯地躲在後面,大夫遲疑片刻,戴上手套操著濃重的濟南口音說:“小王,你甭待這兒了。”象得到了特赦令,我飛快地竄了。

還懼怕突如其來的病人大咯血,搶救不及容易死亡。有次一老病人睡前還和我有說有笑,轉身同房的病友惶惶地跑來。我和大夫衝過去,只見他隨著劇烈的咳嗽,血噴出來,床單、地面濺得醒目瘮人。說話間,病人牙關緊閉、劇烈抽搐、氣息微弱,嚇得我輸液的手哆嗦著不能自支。大夫一個箭步衝過去,開口鉗撬開嘴巴,手伸進去,一把把地掏血塊,不知何故鉗子掉了出來,裡面的手被病人死死地咬著,大夫“嗷嗷”地叫。聞訊趕來的其他值班大夫緊急幫助又把鉗子放上,被咬的手抽出來,手套破了幾處,血肉模糊。經過激戰,終於止住了。病人側臥著,面色蠟黃,大口喘氣。突然,他張著血盆大口衝我一笑:“小王啊,別害怕,大爺死不了。”頓時駭得我倒退幾步。此情此景,以後幾次到我的夢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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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二為本文作者

工作三年多,上夜班竟然未碰上死亡病人,我暗自慶幸。第四年遭遇上了,也是我從醫經歷中的唯一。

病人的搶救時的驚心動魄發生在上半夜。我12點接班後,病人已是一息尚存,不到半個時辰就嚥了氣。那時的病人大都長期住院治療,極少人員陪護,溘然去世有時來不及通知家屬,這樣就由值班人員簡單整理後抬至太平房。

當時的醫院在一個僻靜的地方,除了幾排平房,牆裡牆外都是茂密的樹林。每次值夜班巡視病房,聽到窗外樹葉刷刷聲,在闃無雜音的走廊,心跳如兔,邊疾走邊回頭張望,總感覺有人跟著。

太平間在醫院的旮旯處,周圍全是密密的樹和蔥鬱的草,我和大夫用擔架抬著死人艱難行走,心裡想著小時候大人繪聲繪色講的詐屍。在前邊怕死人冷不防抓我,走後面又擔心他突然坐起。在不斷交換位置休憩時,大夫自然地把死屍不斷摔出的僵硬胳臂放回。前方有個樹茬冒出一堆新芽,酷似有人蹲那裡,走近時,一陣風起,分明看見好象站了起來。“有人!”我大叫,鬆了手,前面的大夫猝不及防,死屍拋一邊。我下意識轉身跑了幾步,又覺不妥,蹲地上嚶嚶起來。

大夫點著煙,笑呵呵地啦家常,我心不在焉應著。看見時隱時明的熒熒火光,情緒稍稍平穩些,和大夫把死屍挪好繼續上路。

或許是太平間的門推拉少的緣故,發出刺耳的吱呀聲。裡面已挺著兩具,一個激靈,汗毛直豎,屏著大氣,壓著心跳,不敢亂瞅,快速地把死人抬水泥板上,空著擔架出來時一個趔趄差點絆倒。

後來大夫在無人的時候總呲著一口大黑牙笑話我。

病人的家屬到了次日傍晚才到,哭得一塌糊塗。巡視的護士長忽然想起我們科前期給該病人的捐款應該未花了,摸黑來到太平間,搜索了死人的全身,在其蔽處捏著了捲成皺皺摺摺的一團錢交給驚鄂的家屬手裡。

我聽說後,震動很大,感覺是自己永遠也難以做到的事情,於是我寫了一篇浸灑著來蘇兒味的文章寄給了縣廣播局。我倒沒有親耳聽到,一個晨煉的護士和我當班的同事說了。

以後結核病人越來越少,醫院改為地區胸科醫院。我們外科做了大量的肺癌切除手術。胸部手術要求特級護理,於是我們連軸上夜班,兩支眼睛天天熊貓狀。一天早晨下夜班,由於疲勞過度,騎自行車注意力不集中,竟然把一個在醫院前邊漫水橋上步行的識字班撞河裡去了。

八五年,我根據醫院這段經歷寫了篇文章被本縣一個文藝小冊子刊用,院領導擬調我去辦公室從事行政事務。與此同時,全國首次房屋普查開始,各單位抽調人員幫忙,兩年後縣裡成立房管所,我調了過去。八八年,考入法院。

後來,該院被撤併到市兩個綜合醫院,我們一起進院的夥伴們也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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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左一為本文作者

昨天上午,朋友打電話通知大休期間慶賀我們參加工作三十六週年。

如今朋友們的工資收入幾乎是我的兩倍,但她們承受的壓力和風險比我大許多。

屆時,慶賀會上,我要斟滿酒杯,祝願她們以及她們的同事幸福安康。

(本文作者:王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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