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作家為什麼也不願意寫作

天才作家為什麼也不願意寫作

美國小說家赫爾曼·梅爾維爾寫過一個短篇小說《抄寫員巴託比》,描述了一位在律師事務所工作的小職員巴託比的形象。在小說裡,這位巴託比先生,從不談論自己是誰,來自哪裡,或者有沒有親人,吃穿住用都在辦公室,平時哪裡也不去,連週末也不出門閒逛,不跟同事寒暄打交道。除了抄寫文書這樣基本的工作完成後,只要你交代他任何一件其他事,他只會說一句:我寧願不做。

我們很難想象,這樣的一位極其怪異的巴託比先生,在新世紀裡竟然比梅爾維爾的筆下另外一位大明星《白鯨》更有名。巴託比成為了文學史上那些對寫作說“不”的代言人,我喜歡的西班牙作家恩裡克·比拉-馬塔斯為此專門寫了一本書叫《巴託比症候群》,盤點了文學史很多一朝成名,就再也不寫作的那種喪作家。馬塔斯在這本摻雜著虛構與寫實的獨特文本中,信誓旦旦地說,他這樣做是為了研究當代文學的弊端。當代文學歸根基地就是一種喪文學,掩藏著一種本能的負面情緒,讓很多作家無法寫作,他只想搞清楚為什麼。有些作家是寫了幾本書之後就再也無法寫作,還有的作家是正在寫作之中,但是最終卻無法完成自己的作品,只好也不再寫作,還有的作家只是聲稱在寫作,但是你一直等不到作品出版。無論哪一種都是可以冠之以“巴託比症候”。這一群文學病人,但是這樣的文學病人,卻讓文學史變得另類和有趣。

天才作家為什麼也不願意寫作

文學史上具有“巴託比症候”的作家可以拍成一大排,比如有蘭波,十七歲寫了《醉舟》,十九歲,文學對他的吸引力已經很單薄了。他被生活本身的冒險吸引住,開始在德國、蘇門答臘、蘇丹等地闖蕩冒險,走私過軍火,販賣過咖啡豆,當過攝影記者,做過僱傭兵,儘可能地揮霍生活。三十七歲時,因為腫瘤去世。

蘭波的傳奇性在於,他實踐了奧斯卡·王爾德的名言,有些人只是活著,而他想生活。他對文學的拒絕是因為從文學中看不到生活的激情,文學只是他嘗試生活的一種,而且是極其有限的一種。就如同我們嘗試過一種極限玩法之後,覺得還不夠刺激,敗興而歸。事實上,蘭波文學以外的生活都比文學性生活有趣多了。

作家偷懶的理由當然有很多,比如當代的很多作家,因為受到電子媒體的困擾,各種分神,遲遲不能交稿的大有人在。但是我們說的“巴託比症候”不屬於此列,偷懶的理由不是不寫作的理由,不寫作的前提是想寫,但無法寫,不能寫,寫不成。文學史上有很多一招鮮的作家,一本書寫完之後,再也不寫了,像寫《殺死一隻知更鳥》的哈珀·李,一輩子就留一本書傳世,也足夠傳奇。

天才作家為什麼也不願意寫作

但是文學史還是講究按資排輩的勢利眼,很多不寫作的作家還能在如此勢利的文學史上留下一筆,當然與別人對他的推崇有關係。比如像胡安·魯爾福這樣的作家,馬爾克斯正是在讀了《佩德羅·巴拉莫》之後重新找到了寫作的靈感。他此後把魯爾福的書奉為神明,在寫《百年孤獨》之前,抄寫了很多遍。

魯爾福也是個抄寫員,只不過他沒有像巴託比先生那樣拒絕一切,他白天抄寫公司公文,晚上在家中下寫作,一直默默無聞,跟卡夫卡、佩索阿等人一樣。博爾赫斯在評價他的時候說他“喜歡閱讀,孤獨,寫作”,這樣的說法很詩意,但是任何人都明白,孤獨不是一種詩意的滋味。魯爾福總是不斷地批閱、修改甚至銷燬自己的手稿,所以,在近四十歲的時候才出版了第一本書《燃燒的原野》。就這樣一本書,還是他一個要好而固執的朋友在他銷燬手稿之前,偷偷帶去了印刷廠。兩年之後他又出版了《佩德羅·巴拉莫》,這本小說一度改寫了拉美文學的趣味,確立了拉美文學魔幻現實的基調。

天才作家為什麼也不願意寫作

寫完這本書,此後三十年,魯爾福再也沒有寫作。有人問他為何不繼續寫作時,魯爾福回答說,他寫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叔叔告訴他的,現在他叔叔去世了,所以他不再寫作。這個理由讓人無法拒絕。

每個不再寫作的作家都會給自己找個合適的理由。但是對很作家而言,無論寫作,還是對寫作說不,都不需要理由。文學史上有很多鉅著本身就是無法寫完的。比如羅伯特·穆齊爾的《沒有個性的人》,我們能看到出版的兩卷也並不完整,但是這種不完整已經讓我們窺得了一種曠世鉅作的面貌。安德烈·紀德在小說《沼澤》裡創造了一個人物,從故事開頭一直到結尾,總是試圖寫出一本書,卻始終沒有完成。對這樣的作家而言,構建一個虛構的世界,比創造現實的世界更加困難,需要琢磨無數細節,窮盡一生的精力,可能也無法完成。巴託比症候,說白了,也是作家說不出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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