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賭(民間傳奇)

文物 故事 白沙舊事 2018-12-06

林家當鋪林老掌櫃因為年老體衰,終於燈枯油盡了。臨走之前他望著兒子林鳳翔,顫巍巍地遞過一張當票,費力地說道:“鳳翔,前天有人當了一樣物件,當銀為三千兩,當期十年……”

林鳳翔一驚:十年?這期限也太長了吧?十年之內誰又知道會發生什麼?

林老掌櫃似乎看出了兒子的擔心,虛弱地說:“這是一件古董,價值連城,為父不會看走眼的,再說對方當息加倍,所以我就答應了。鳳翔,為父要走了,你一定要等對方贖當!”

林老掌櫃最後眼望著偌大的家業,眼露不捨,又掙扎著說:“當鋪是咱林家祖上一代代傳下來的,現在輪到你了。鳳翔,你一定要傳承下去……”

林鳳翔含悲安葬了父親後,全面接管了當鋪的生意。其間他想看看那件古董,可打開密室一看,卻是個鐵盒子,死沉死沉的。有心打開看一下,可鐵盒子被貼了封條,封條上蓋了父親和另一個人的印鑑,那人姓章。林鳳翔只好暫且按捺下好奇心,把鐵盒子原封不動地歸置好。

時間過得飛快,當鋪生意一直不溫不火,林鳳翔漸漸有點不安分了,決定做大生意好光宗耀祖,於是一會兒到東一會兒到西,哪行賺錢做哪行。可是那些生意從外圍看著熱鬧,等進入後才知道千難萬難,最後幹啥虧啥,結果做什麼都不成,老父親留下的銀子已被他折騰得所剩無幾。這下他不敢大意了,只得重新回到當鋪中,可這時的林家當鋪已大傷元氣,因為沒有多少本錢了,要想重振昔日的輝煌已是有心無力。

當年他曾擔心父親跟人定下的十年之約,而接下來他的擔心竟成了現實,同行傾軋,小偷光顧,乃至匪亂、戰亂,在這十年之中接二連三地發生,林鳳翔無路可退,唯有牢記父親囑託,殫精竭慮地咬緊牙關,硬撐住門面不倒。好在老天保佑,十年之限終於就要來到了。

誰知就在這時禍從天降:一把突如其來的大火把當鋪燒成了一片空地,只剩下密室因為構建堅固而保留下來。當東拼西湊,甚至於賣光了夫人的陪嫁首飾,勉強再次砌起當鋪時,林家已是一文不名,連一日三餐都成了問題。夫人實在忍受不了,哀哀說道:“夫君,我們把那古董賣了吧。快十年了,當年押當的人說不定早已發生什麼變故了,否則這麼長時間為什麼一直不來?如若不然的話,我們捱餓事小,老孃和寶兒可怎麼禁受得了?”

望著蓬首素衣的夫人,再看看面帶菜色的老孃和孩子,林鳳翔心中很難過,可仍固執地搖搖頭,說:“咱林家當鋪之所以延續數代,其中最緊要的一條便是恪守信用,言而無信不是咱林家做派,好在離十年之限沒有多長時間了。夫人,讓你跟我受苦了。父親,您這十年之約拘得我好苦!”

眼看著期限一天天臨近,林鳳翔正高興,卻不料再生波瀾:寶兒病了!郎中捻著鬍鬚說這病倒不算難治,但診銀不菲。

可家中此時連一兩紋銀都拿不出來了,夫人一下子慌了手腳,她眼看著林鳳翔,口雖不言,但悲慼之態令林鳳翔心如刀絞。可是,林鳳翔仍搖搖頭,說:“我不會賣古董的,但寶兒的病也必須治,我想好了,把當鋪暫押給放印子錢的人。唉,這就是所謂的‘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吧?”

夫人一聽大驚,叫道:“夫君,高利貸能拿嗎?那些人可都是些敲骨吸髓的虎狼之人啊!”

林鳳翔堅定地說:“這是唯一的辦法,不過夫人也不必過於擔心,等十年之期一到,我就立即賣了古董結清印子錢,不就是多消耗些銀兩嗎?”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寶兒的病剛剛治好,老孃卻駕鶴仙遊了。

一家人哀哀哭泣自然是不消說的了,這時主管喪事的人把林鳳翔悄悄地喊到一旁,低聲說道:“明早寅時便是安葬老夫人的吉時,萬不可拖延。不過我要說明的是,這項開支可不是小數目,你必須把銀子備好了。”

一應人等走後,夫人六神無主地問林鳳翔:“夫君,銀子從何而來呢?我們連當鋪都押出去了,總不能要我們賣身葬母吧?”

卻見林鳳翔穩穩一笑,然後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樣東西,正是那張十年之限的當票,林鳳翔說:“夫人請看,菩薩保佑,真真巧了,這當票就是今夜到期!當年押當之人今天若來贖當,我們便立馬有銀子了;倘若不來,我明天一大早就火速賣了古董,這樣一來甭說葬母開銷,我林家振興也有望了。”

夜深時分,林鳳翔和夫人從密室之中合力抱出沉重的鐵盒子,兩口子一時心臟怦怦直跳,先小心撕去父親和押當的章姓之人合力鈐下的封印,再瞪大眼穩住手小心地打開—裡面空空如也!

父親說的價值連城的古董呢!沒有古董,哪來的銀子還印子錢?又哪來的銀子把老母安葬?天啊,這不是要置我林家於死地嗎?!

兩口子頓時心急如焚,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敲響,靜夜之中,敲門聲顯得格外清晰—“篤、篤、篤”。林鳳翔一驚,夜深人靜,誰來敲門?再看看堂屋之中老孃僵臥,油燈慘淡,白帳高懸,莫不是黑白無常索我們兩口子的性命來了?

該來的躲不掉,林鳳翔慘然一笑,打起精神起身開門一看,門外站的是位鬚眉皆白的老者。

老者一見家中情形,頓時明白了,先向林鳳翔老孃的屍首深鞠三躬,林鳳翔忙不迭還禮。施禮畢,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張當票,說:“我姓章,今天是來贖當的。十年了,我終於來了!”

林鳳翔大驚,接過當票一看,正是十年前父親開具的,絲毫不假。

林鳳翔囁嚅著說:“老先生終於來了,我一直等了你十年。可是,鐵盒之中什麼也沒有啊?”

老者一聽立即冷若冰霜,說:“林掌櫃,這麼說你開啟過鐵盒子了?這就是你不對了,那鐵盒之上明明有我和你父親合鈐的封印。封印是什麼?那就表明除非到約定期限,任何人不得開啟,你怎麼能擅自開封呢?”

林鳳翔辯解道:“可是,十年之期已經到了啊!”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響起巡夜者打更的聲音:“梆、梆、梆。”子時到了,新的一天剛剛降臨。

林鳳翔一下子渾身冰冷:不好,中人家圈套了!

老者面似寒冰:“林掌櫃,聽到打更聲了吧?這才叫剛剛到期,你違約了!”

林鳳翔一時間張口結舌,就在這時老者哈哈大笑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說:“賢侄,你父親輸了。這是你父親跟我十年前的賭約。”

林鳳翔詫異之極,接過信打開一看,千真萬確是父親的筆跡,只見信上大意如下:老友,我料定我兒鳳翔意志不夠堅定,他不會老老實實堅守林家當鋪的,一定會折騰一番,而十年之賭他也一定會輸—他一定會提前開啟鐵盒子。如果我兒輸了,就讓我兒付紋銀五百兩作為賭資。雖然會輸,可我仍願意跟你打這個十年之賭,只為警醒我兒:為人在世,當以信用立世!

林鳳翔讀完信已是欲哭無淚,父親啊父親,我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你還要我掏出五百兩銀子,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沒有這麼多銀子啊!

這時,老者冷冷問道:“賢侄,我還有事,賭銀在哪兒呢?”

林鳳翔悽然一笑,拱手道:“銀子我暫時拿不出,不過老先生敬請放心,先父之命我是一定不會違抗的,等天一亮我就賣了當鋪,無論如何一定付賭銀。”

老者一臉的不相信:“聽說這當鋪已抵押給了放印子錢的人,再說你老孃還等著安葬,你賣了當鋪,銀子夠用嗎?你們一家又在哪裡安身?”

林鳳翔心如刀絞,可神色不變:“我算過了,賣了當鋪,除還債和給你的,剩下的節儉一點,應當夠安葬老孃了。至於日後安身之地,先不管那麼多了。”

林鳳翔正五內俱焚,老者嘆息一聲,開腔了:“賢侄,你贏了!”

老者說著從懷中又掏出一封信遞過來,林鳳翔不明所以,接過來一看,還是先父的筆跡:“老友,我兒鳳翔雖然會輸掉這場十年賭約,但有一點我確信無疑,無論再窮,他一定會付你銀子的,我們林家一諾千金的傳統一定會深藏在他的血脈中。所以,最終還是你會輸!”

這是何意?這時老者一臉愉悅地說道:“好了,現在該揭曉真相了。我跟你父親實際打了兩個賭,第一個賭是賭你有沒有耐心等到十年期限的最終到來,即使一星半點也不得提前。而第二個賭是你會不會付我銀子,現在看來最終還是我輸了。這是賭銀,這張銀票不是我的,是你父親留下的,他怕你年少不懂事花光了,所以暫存我處。賢侄無須驚疑放心收下,我其實是你父親多年的摯友,為了磨礪你,他才煞費苦心訂下這十年之賭。”

那是一張一萬兩的鉅額銀票。

林鳳翔撲通一聲向著夜空跪下,痛哭道:“父親大人……鳳翔懂你的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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