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臺灣豐原高中

臺灣 美文 龍少年文學獎 2019-02-14

第五屆龍少年文學獎作品——三等獎

龎賢 臺灣豐原高中

憶——臺灣豐原高中

每天睡醒,一張開眼,面對陳舊充滿黴味的天花板,窗櫺篩進的一絲日光,灰塵款落,彷彿過往時光沉澱在這默不作聲的深海。我抱著膝緩緩沉落,很深很深,攪動起大量往昔的塵灰。

童騃時光,家輕得似一件夏日的薄衣,感覺不到重量,大風一吹便啪嗒啪嗒地飛揚,好似下一秒能騰空飛翔。

曩昔,在家中日子特別漫長,父親鮮少說話,除了偶爾會問:“要不要買點糖果吃啊?”其餘時間,總坐在躺椅上,靜度整個下午,彷彿從窗口篩落在地的光陰,和他並無瓜葛。母親午睡後,會去工作,回來時摩托車上捆著一袋袋麻布裝的鐵條。當家中亮起昏暗的日光燈,母親坐在板凳上吃飯,絮絮不休地和父親聊天,我一面看電視一面吃著父母親留在盤中的雞腿。小學填寫家庭狀況表時,我總會勾選“小康”,每天都有雞腿吃嘛!而父母工作欄,老是困擾我很久,因為找不到“撿鐵”這個工作。黑夜降幕,巷弄中,有兩個窗口亮著燈火的便是我家,遠遠望去,朦朧透著溫暖的光……

進入青春期,家是一件不合身的衣衫,鬆垮遮手的衣袖和掩腳的褲管,好不自在。

初中是青春的序曲,一切花蕾緩緩綻開,吐露出香蕊和鮮豔,社交活動是不可少的。母親老怕我在外學壞,硬是不許我與朋友共遊,這往往是吵架的開端,我們猙獰嘶吼,紅著耳根誰也不服誰,最後我也常哭紅眼睛。好幾次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家,離開這扞格不入、暮氣沉沉的家,離開蠻不講理的中年婦女和只會勸架的老父親,但都很快煙消雲散。可之後我不再像昔日攙著父親去買菜,和母親出門時也分得遠遠的,我至少要離這兩個食古不化、穿著老舊粗劣、說話大聲如雷……常令我丟臉的父母遠一些。我的家,有著紅漆的大門、兩扇一尺寬的窗子,但每次呼吸卻找不到出口。

憶——臺灣豐原高中

父親逝世時,家如居喪的縞衣,白得無一絲血色,單薄地在狂風中飄搖。

棺柩裡的父親,歲月染白的雙眉、時間坐彎的背脊、光陰鑿刻的皺紋,原來你已經這麼老了!彷彿昨日還是兒時,我睡前你喊著:“一、二、三,關燈囉!”暗室中看不見你的臉,你躡手躡腳消失在我的睡夢中。而這次是我夜寐而去,抑或你在夢中睡去?昨日你從醫院回來,雙腳無力,需要我和母親攙扶,但不是好好的嗎?回憶像一陣陣浪頭打來,每一記都令人痛得流淚。前星期我和母親大吵時,無意中推了你一把,你跌坐在地,哭著像求饒的孩子,叫我們不要再動手了。曾在很小的時候,我天真地問你:“爸爸,如果你死掉,會在天上保護我嗎?”你隨即迴應:“當然會啊!”現在還可以嗎?我站定於棺槨前,一滴淚也沒掉,像個守衛的雕像。回家的路上,法師手中的蓮花鈴,不時還在耳邊響起,伴隨經誦,指責我的私心和不孝。

有一間鐵皮屋座落於涼亭旁、琵琶樹前,猶未燃燈,兩扇窗宛若老朽無神的瞳,在轉動的月光下憫默。

翻騰的塵灰慢慢沉落,覆蓋童年、緘封青春、湮沒傷痕、埋葬了我,我沒有呼吸,一切沉寂。

憶——臺灣豐原高中

家變得空蕩蕩的,特別是燠暑溽悶的夜,一股寂靜不斷膨脹,擠壓著我和母親,越是夜深表情越扭曲哀傷。父親辭世後的日子,生活只剩下無盡的愁山悶海,母親說起過往,責怪的口吻、突然失重的人生、夜間思念的折磨……都是愁悶的來源。直到有一天,當我腳步依然沉重地走回家時,母親騎著摩托車,從後方切入至前方停下,並說道:“我剛買完菜,快上來,一起回去。”在母親關愛的眼神中,我感受到無限的包容。最不可思議的是我夢見與父親對話,那晚是跨年夜,夢裡很暖和。我問他:“身體好嗎?”他回答:“都很好,沒怎麼咳嗽。”是父親與我的和解嗎?抑或我與自己的和解?不知夢是怎麼醒的,只記得醒來後,淚水滿面的詫然。在七月的盛夏,陽光盈室,過往的悲傷隨著溫度蒸散於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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