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終歸是露水情緣

嗩吶 民族樂器 婚禮 情感 莎拉視角 莎拉視角 2017-10-28

我和她,終歸是露水情緣

十一回老家,參加老同學的婚禮,這年頭,極少還有人會在老家辦酒席。歡快的嗩吶聲,牽著我的思緒回到十歲那年。

01

那年夏天,李婆婆家的小兒子娶親,因為跟我家交好,邀請我去當“秧歌隊”(又稱“接親客”),母親也去了她家廚房幫忙。聽說有紅包拿,我自然是開心得手舞足蹈。

早早地換了新買的粉紗裙,在兩個小辮子上繫上紅頭繩,屁顛屁顛就跑去了李奶奶家。結果下午才出發,另一個當“秧歌隊”的姑娘還沒來,我就自己東晃西逛。

看著廚房裡的媽媽們忙碌不已,切肉的切肉,洗碗的洗碗,燒菜的燒菜,鍋裡的大蒸籠騰騰地冒著白汽,小灶上的湯咕嚕嚕冒泡,“起鍋嘞!”,好不熱鬧。屋外的漢子們在捆綁嫁妝,有黑白電視機,幾隻公雞,兩筐肉,四袋米,還有幾大袋子核桃花生……總共有二十多個擔子,要麼貼有紅紙,要麼蓋著紅布,要麼漆成紅色,寫上“囍”字,都是最吉利的嫁衣正紅。屋簷下臨時搭起的棚子,遮住了整個地壩子,靠牆一桌有四個吹鼓手(嗩吶藝人),一杆煙的間隙又吹起了嗩吶,彷彿春燕成群在歌唱,熱鬧又歡快,一派喜氣洋洋。

趨近中午,漢子們手臂上的汗水落在地上就沒影了。匆匆吃過午飯,我的同伴也就到了。她生得白白淨淨,眉眼清清亮亮,高高的馬尾,甜甜的嘴,身上鵝黃色的公主裙一看就比我的裙子好很多。她笑著跟長輩們一一打招呼,認識的,不認識的,都送上一抹微笑,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淡淡的。

我在母親的引導下走到她旁邊,“叫嬢嬢!”母親命令著。

我向來知道我們家在村裡論資排輩的輩分是很低的,就連班裡的同班同學算起來我都該喊叔叔或者嬢嬢,當然,我從來是直呼其名的。對著這個陌生的漂亮女孩,我更喊不出來。沉默了幾秒,母親掃來嚴厲的目光,我看著這個可愛的女孩動了動喉嚨,依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雙手絞著裙子,不知所措。

“我叫安安,你呢?”她及時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對著母親說“阿姨,我們按年齡喊吧!”

母親那麼傳統的人,哪能同意,“你可不能喊我阿姨,按輩分該喊我姐姐。”拒絕得乾脆。

“孩子們就喊名字吧,小孩嘛,不講究那麼多。”最後她的母親解圍,圍觀的大人們也應和著,我總算脫困。

隨後各自母親交代了幾句“要聽話,別亂跑”之類的囑咐,我們也便出發了。

02

嗩吶聲再次響起,吹鼓手們在最前面開路。我和安安跟在新郎以及他的兄弟團走在隊伍中間,後面二十來個壯漢要麼挑著、要麼抬著沉甸甸的聘禮,吆喝著“嘿喲嘿喲”,腳下步調出奇地一致。山路逶迤蜿蜒,將隊伍拉得老長老長,甚是壯觀。

每靠近一戶人家,嗩吶聲就更加響亮,地裡勞作的人直起身,家裡的老人小孩走出門,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微眯著眼,注視著這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誰家娃結婚啦?恭喜恭喜!百年好合!”無論是否相識,人們總不吝嗇自己的祝福。路過的人,新郎也會抓一把喜糖給大家,將快樂與喜氣分享。

吹吹打打地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們終於走上了寬寬的大馬路。雖然也是深一腳淺一腳的坑坑窪窪,卻比崎嶇的山路要好走太多。午後的日光肆無忌憚地落在每個人身上,將漢子們強壯的臂膀晒得黝黑髮亮。我額前的碎髮死死貼在臉上,扭扭曲曲撓得心癢癢。一路無言的我正要吐槽這火辣辣的日光,一句“熱死了”還未出口,安安就遞過來一把小紙扇,就是我們經常在學校用作業紙折的那種,很小很脆弱。

“我早上在家裡折的兩個小扇子,悄悄放在兜裡的哦!你會折嗎?”她邊說邊往我面前湊,抬手就要摸我的頭。聲音不大,在隊伍的各種聲浪衝擊下,剛好落入我一人耳中,如黃鶯的歌聲般婉轉。

“肯定會啊,我們班裡的同學都會。”我驕傲得連聲音都抬高了幾度,免得湮沒在這熱鬧的隊伍中。順便不動聲色的拉開距離,又不比我高,還要摸摸頭,城裡孩子都這樣愛裝大哥哥大姐姐?心下憤憤。

“別動,你頭髮上有樹葉。”她走得更近了,一比較才發現確實要比我高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

我依舊不死心的自己摸了摸頭髮,在頭頂確實摸到了一片柏樹葉,一把扯了下來,扔在地上。

“頭髮扯都亂了”,她打著整理頭髮的旗號還是摸了我的頭,這讓我很不甘心。

“好了,我們走吧,青青。”說吧罷就順手牽起我的手,另一隻手打開小紙扇搖著,手心有些汗,溼漉漉的,黏糊糊的,不是很舒服。

我是個好面子的人,想把手掙脫出來又不好意思。“你怎麼知道我叫青青?我沒給你說啊。”轉念又找到了話題,不再糾結於牽手的事,大概城裡的孩子都這麼熱情吧。

“你媽給我說了啊!”她笑得一臉得意,梨渦都深了幾分。

後來,路上有小朋友經過,她就拉著我一起從新郎手裡接過喜糖,再分給他們,還強調說硬糖不要嚼,免得咯壞了牙,儼然一副大姐姐模樣。都說我少年老成,我看安安才是小大人。嗩吶聲聲迴響,我兩笑聲朗朗,滌盪在雲間。一粉一黃的身影,穿梭在隊伍裡,如蝴蝶般耐不住性子,飛來飛去。

最後扇子扇壞了,我才發現扇扇子所流的汗遠比扇出來的風要多,不過心裡的煩躁早就煙消雲散了。

03

傍晚時分,踩著紅燦燦的餘暉,隊伍終於到達新娘家。

陣陣鞭炮和嗩吶聲後,大人們忙著拆卸禮物,我兩則溜進新娘子的閨房看新娘。新娘子一身紅衣紅裙,胸口和裙角繡著盛放的牡丹,頭髮盤的端正,側面彆著紅梅絹花。妝容豔麗,微微一笑很傾城,美得讓人不敢直視。見到我們進去便熱絡地招呼我們去身邊,給我們拿糖吃,倒果汁喝,十分和善。

從新娘房間出來後,安安把我拉到角落,悄悄問我"新娘不穿婚紗嗎?穿了婚紗更漂亮,像公主一樣。”

“我覺得現在就很好看啊,像畫兒裡的人一樣。”我只從電視裡見過婚紗,沒見過真的,當然不能暴露啦,避重就輕還是有一套的。

我兩在桌邊吃著瓜子花生,一杯一杯往肚裡灌果汁,晚間宴席“九鬥碗”,更是將肚子漲得圓滾滾。無奈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寒意隨著夜幕來襲。人們匆匆吃完,陸陸續續離去。

我就悲催地著了涼,喝水就跑茅廁,不喝就哆哆嗦嗦咳嗽不止。生下來至今第一次自己一人留宿在別人家,忙綠的大人們壓根沒空顧及我,心下蒼涼一片。

安安找到主人家,讓他為我們安排了小房間休息。又拎了一壺開水,倒在紙杯裡,慢慢吹涼,等溫了就給我喝。還借了一件衣服來給我披上,不過是件藍色的中山裝,媽媽輩兒的衣服。我不知道她是靠撒嬌賣萌還是甜言蜜語弄來了這些東西,照理,這個忙碌的夜晚我們是要枯坐到天明的,所以,她很能幹,至少在人群裡吃得開,我很是佩服。

我一口一口喝著沒有味道的白開水,卻眼見著她舒舒服服在喝果汁,觸及到我的目光,她竟吐吐舌頭,“誰叫你下午喝那麼多,肚子不舒服了吧,活該!”

天知道聽到這話我多想把嘴裡的水噴在她臉上,上一秒還是貼心的姐姐,下一秒就幸災樂禍,簡直喪盡天良。“哪有你喝得多!晚飯還吃那麼多,像頭豬一樣!”我也是嘴上不饒人的類型,不過只是對熟人,或者說,對朋友。

“吃得多又怎樣?比你健康比你高,我現在還能吃能喝。嘖嘖,好甜啊。”又是一口果汁下肚,還特意在我面前砸吧砸吧,嘚瑟的樣子真可惡。

身體的不舒服也就在鬥嘴聲中漸漸減輕,那一晚,我們說了數不清的話。我知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會畫畫,會彈古箏,學習還是班裡的第一,所有人都誇她乖巧聰明,大概就是母親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了。但是我不嫉妒她,因為她說我是她的朋友,“別人家的孩子”跟我做朋友,我感覺倍兒有面子,打算回去跟母親顯擺顯擺。

我向她傾訴我因為皮膚黑被人嘲笑的自卑,我在學校聽到的八卦,我最愛的動畫《風車車和假老練》(四川話版的《貓和老鼠》)……廢話很多,她只是聽著,偶爾應和,不會安慰也不會打斷我,直到我喝完一整壺開水依舊嗓子冒煙。

不曉得什麼時候才睡下,已經捱到困的極點了,兩個小女孩手牽著手睡覺,直到醒來依舊十指緊扣。

04

屋外的嗩吶聲一陣一陣響了一夜,打牌的漢子們也熱鬧了一夜,半睡半醒的我們也就在天矇矇亮時就起來收拾。

我為她扎的辮子,歪歪扭扭,還漏了幾縷長髮在脖頸間。她為我綁的兩個朝天辮,倒甚是可愛,後來母親都誇了誇。

看著新郎揹著新娘過火盆,看著新娘的母親在牆角偷偷抹淚,看著新娘淚光閃閃不忍落下。迎著清風晨霧,踩著細碎露珠,我們迎著新娘踏上歸途。

依舊是浩浩蕩蕩的隊伍,聘禮換為嫁妝,從鍋碗瓢盆,到床簾被褥,花樣繁多,紅紅火火。新人依舊向遇到的人分享著喜悅,我的腳步更加輕快,不知是不是為了快點見到母親。

見證完婚禮,領到了紅包。我蹦蹦跳跳想要拉她出去玩,去水庫邊看浮水的大白鵝,她卻說她趕著回城裡的家。

想挽留也沒有辦法,她叫我以後去城裡找她,可城裡那麼大,我怕我找不到。臨走時塞給我昨日壞掉的紙扇子,叫我看看有什麼不同。我晚上找了很久,差點把它拆了,才看到在最中間的頁面上多了兩個手牽手的娃娃,左邊的比右邊的稍微高一點,圓珠筆畫的簡筆畫,都是圓臉細胳臂細腿兒。最突出的就是那張笑彎了的嘴,都快佔據半張臉了。

後來,聽說她去市裡上了重點初中,而我去了縣重點初中。後來的後來,我沒有聯繫上她,也沒有再聽到過她的消息。

時間過了太久,久到紙扇腐朽了,久到我只能想起我們之間的隻言片語,久到村裡只剩幾戶人家,久到我離開了家。人們開始說“回老家“,沒有姑娘結婚還穿紅裙別珠花,都愛上了潔白的婚紗,人力迎親隊伍升級成浩浩蕩蕩的車隊。我都已經想不起她的容貌,但卻清楚的記得我的童年有個叫安安的女孩來過。那個女孩,有兩個梨渦。那個女孩,曾與我同床共枕。那個女孩,曾為我吹涼滾燙的水。那個女孩看似文靜卻與我鬥嘴,一張嘴厲害得很。

百年修的共枕眠,而我與她的緣分,終歸太淺,不過一場露水情緣。點滴過往,隨著童年,活在記憶中的故鄉。

來源:簡書 作者:三葉草青青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