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23日，溫萊特將軍永遠忘不了這一天。

這是他62歲的生日——在他3年3個月的戰俘生涯結束後的4天后，迎來的第一個真正自由的生日！

在中國東北瀋陽，營救他的美國航空兵們，為他舉行了一個簡單的生日晚會。

3年3個月啊，他第一次見到美國人，健碩的——而不是像他和“獄友”一樣皮包骨的美國人！

是的，戰爭結束了。日本投降了！他可以回家了。

（喬納森·溫萊特，1883-1953）

他忘不了巴丹之降——

1942年5月6日，在糧食嚴重短缺多日，日軍本間雅晴大軍壓境，轟隆隆的坦克炮彈即將打穿自己部隊的隧道的情況下，他挑一面白旗，向敵營走去。

他面臨著一個軍人終生將會揹負的恥辱——投降。

是的，他作為駐菲美軍最高指揮官，接過麥克阿瑟的指揮鞭僅僅2個月，就要帶領菲律賓全境9萬多盟軍投降了。

他考慮的不是鏖戰多少天，以多少人的犧牲抵禦日軍精銳部隊，而是考慮自己率領的1.5萬美國嫡系部隊，他們在明知不可勝利的情況下，為何還要拼死。

麥克阿瑟都撤離了，無軍援無糧食無鬥志，最重要的，巴丹失守了，7.5萬人在金少將的率領下，投降了。他這個中將總指揮，在科雷吉多島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他選擇了投降。

為了弟兄們的性命。

但這一考量能否得到麥克阿瑟和美國人的理解，他沒有機會知道了。

因為從6月9日起，他正式被作為俘虜，押往了日軍看守的盟軍戰俘營。

（溫萊特在日軍注視下電告全軍投降）

他忘不了日軍殘無人性的毆打——

一天，他從廁所出來，看見日軍看守，忙低頭舉了個躬。雖然自己胃疼得厲害，還是忍痛鞠了一躬。不然，自己又要招打。

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他聽到那個日本看守嘰裡呱啦地喊了一句，自己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見那個鬼子衝了過來，朝自己臉上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由於他已經餓得皮包骨頭了，這一巴掌打在臉上，火辣辣地刺痛。

鬼子不解恨，邊喊邊打，一巴掌，兩巴掌，三巴掌……左右輪番……

作為美國將軍，他堅持著不向鬼子低頭。

鬼子越打越氣，最後猛衝上來，一拳打中他下巴。

他倒在了地上。

這是他終生難忘的最大的恥辱——菲律賓投降不是，被日軍無辜毆打不是，一個將軍的尊嚴隨身倒地才是。

（鬼子毆打美國戰俘圖）

他忘不了中國老百姓的無私幫助——

1945年8月19日凌晨，美國航空兵營救小組來到奉天盟軍戰俘營第二分所——西安縣戰俘營（在今遼源市），順利接走了他們最高級別的戰俘，溫萊特。

但在往奉天去的途中，經過西豐縣時，一場大雨傾盆而下，道路泥濘不堪，溫萊特等被救戰俘乘坐的卡車，深陷其中不能動搖。

營救小組的美國航空兵們，也無計可施。

無奈，他們向附近的中國村民求助。

聽說是盟國友軍受難，西豐縣村民二話不說，拿鐵鎬木棍趕了過來。

（中國老百姓配圖）

有的挖，有的墊，有的塞木塊，有的鋪沙石。

有的直接把車上的行李拿下來，扛到山頂，有的送來菸酒食物。

最後，鄉親們用雙手抬著，把溫萊特和大卡車一點點抬出了泥濘。

中國鄉農的樸實感動了美國人，溫萊特拿出100美元感謝老鄉，被大傢伙拒絕：

“能幫上忙，是我們非常高興的事，感謝你們幫我們打跑了侵略者！”

多年後，溫萊特回憶這一幕時還充滿感激：

“如果沒有這些中國農民的幫助，我是不可能回到美國的。”

（戰俘營遺址中溫萊特蠟像）

他忘不了見到麥克阿瑟時的擁抱——

9月1日晚，在日本橫濱新大旅館地下室，駐日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正在享用日本人給他烹製的牛排時，溫萊特和珀西瓦爾將軍在士兵帶領下走了進來。

他1.8多的身材，44.5公斤的體重，看起來是個一推就倒的骨頭架子。

他停下來，身體重重地倚在彎柄木手杖上，那是3年前麥克阿瑟撤離菲律賓時，送給他的禮物。

他沒有說話，每個人都站了起來，現場一片驚呼。

麥克阿瑟激動得一句話說不出來，走過去抱著他，看了又看。

當初他的投降，令麥克阿瑟在澳大利亞氣得直跺腳。

現在他完全理解，極大寬慰，所以在明天全世界都矚目的日本投降簽字儀式上，要請他到場，血洗恥辱。

這一刻，他看到溫萊特飽經屈辱和摧殘的面龐、凹陷的雙眼、稀疏只剩幾小撮的白髮，含淚抱著他輕喊他的暱稱：

“吉姆，吉姆……能見到你，我太高興了……”

（麥克阿瑟再逢溫萊特）

他忘不了意外的殊榮——

溫萊特參加了麥克阿瑟在密蘇里號上主持的日本投降儀式，站在麥克阿瑟身後，見證這一歷史時刻，並接受了麥克阿瑟在現場簽字的鋼筆。

到此時，他內心最大的不安——是不是我投降給美國帶來了恥辱，稍有緩解。

回到美國後，這一疑慮才被完全打消。

那天，他和夫人被邀請乘上前往華盛頓的轎車。那是總統派來的，一個車隊對他們進行的迎接。

當車隊駛入華盛頓，他看到街道兩旁的路燈上，都掛著他戴軍帽的頭像，上寫：“歡迎你，溫萊特！”

10萬人聚集在紀念碑廣場歡迎他的回國，他本是一個率領9萬盟軍投降的敗軍之將，可回到祖國才發現，人們早已經把他奉為了真正的英雄！

他做了簡短的演講，簡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之後，杜魯門總統接見了他。

他們一起在白宮後花園散步，邊走邊聊。他想，總統慰問之後或許他就沒事該走了。

（杜魯門授勳）

可是，他們走著走著，總統停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大聲唸到：

“1942年3月7日，喬納森·溫萊特將軍在指揮菲律賓的美國陸軍與異常強大的敵軍戰鬥中，表現出非凡的勇敢無畏、堅定果斷的領導才能。他多次出生入死，盡職盡責。在圍攻科裡吉多爾島的最後抵抗中，他為此承擔了重要決策的個人責任，博得了同盟國的欽佩。他的勇氣和決心，是對受到強烈壓迫的世界熱愛自由的人民極其重要的鼓舞！”

然後，總統親手把美國最高榮譽——國會榮譽勳章掛到溫萊特的脖子上。

是的，敗者不為恥，降者尤為榮，真正受人尊敬的，是正確抉擇的勇氣、飽經屈辱的堅韌和百折不撓的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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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參考：

楊競《盟軍戰俘在中國》（人民出版社2016年8月）

佩雷特《麥克阿瑟傳》（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