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有這樣一群“人下人”:
他們生活在社會最黑暗的角落裡,世世代代從事著最低賤的職業,自誕生以來即被自己的同胞唾棄至今。
他們被日本主流社會疏遠、歧視,甚至視為禁忌。
他們被稱為“部落民”。
0 1
“他們位於社會的最底層”
“部落民”起源自日本德川幕府時代。當時,德川家族在建立幕府之後,為鞏固和加強武士階級的封建統治,在中世紀“五色賤民”的基礎上,建立了“士農工商”(這裡的“士”指武士)四民等級制度。
位於等級之外的,從事屠宰業、皮革業等低賤業者和乞丐遊民等,則被定為“賤民”。
江戶時代的身份等級制度圖,地位最高的是武士,“賤民”不在等級之內。
“賤民”聚居在條件惡劣的官府指定區域,身份、職業均為世襲,被禁止與平民通婚,形成特殊的社會集團——“部落”。
也就是說,德川幕府時代位於社會最底層的“賤民”就是最早的部落民。
“賤民”又分為“穢多”和“非人”兩種身份。
①穢多:
主要是古代奴婢階級的後裔,以及各個時代的傳染病患者、落武者(戰敗的武士)、俘虜、罪犯等,被規定永世不得改變身份。他們與其後代被迫從事汙穢之物相關的職業,故稱為“穢多”。
日本平安時代施行的基本法《延喜式》,首次對“穢”進行了明確定義:人死、生,六畜死、生,及食肉皆為穢。
在其他書籍的記載中,下葬、傷胎(流產)、懷孕、月經等也均為穢。
所以,穢多從事的多為殯葬行業、皮革業、屠宰業等與血腥、死亡等汙穢之物相關的職業。
入殮師:又稱葬儀師,為死者化妝整儀,儘可能還原其完整面容和身體。
電影《入殮師》
犬神人:打掃神社的清潔工,主要處理汙穢與動物屍體比如野貓狗,屬於下級神官。
據說在宮崎駿的《幽靈公主》中,就曾出現過包括犬神人在內的好幾類部落民。
電影《幽靈公主》
②非人:
一般是因犯罪被貶為賤民,他們經過一定時間(一般為五年)可以恢復平民身分,但需經過嚴格的審查批准。
包括賣藝者、遊民、傭人和奴隸、某些特定職業、還有封閉或不接受管制的村莊,他們普遍無戶籍。
乞丐:靠乞討為生
歌舞伎:原為流浪的賣藝人,在江戶時代市民文化繁榮的情況下,成為歌舞伎役者。
如今歌舞伎已成為日本的三大傳統藝能之一,還於2005年被聯合國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歌舞伎演員在日本也有極高的社會地位。
相傳在歌舞伎起源早期,也就是17世紀江戶初期,演員多為身份低賤的“遊女”(日本幕府時代開始的日本妓女的統稱),歌舞伎甚至被認為是傷風敗俗的表演。因此至今仍有歌舞伎起源於“非人”的說法,但真實與否還有待考察。
0 2
“賤民的身份,
只抵平民的七分之一”
雖然穢多與非人存在一定區別,但在日本平民及中上層人民看來,他們皆為最低級的“賤民”。
當時的日本法律規定,賤民不能留與平民一樣的髮型,不能穿與平民一樣的衣服,就算是雨天也不能打傘,更不能與平民通婚。
政府還下令,賤民講話時必須遮住口鼻,以免噴出穢氣。若從事打掃清潔工作,只能倒退著進行,以便掃去自己的腳印,免得留下不潔。
人們在經過賤民居住的村莊時,都會掩起口鼻,避免吸入一丁點兒賤民身上的氣息。
此外,因為身份低下,普通民眾甚至幾乎可以隨意砍殺賤民。當時的武士拿到一把新刀,若想要試驗刀的利鈍,甚至可以隨便殺一個賤民。
江戶中期時,一位賤民在與平民爭鬥的過程中被殺,處理該案件的官員稱:“賤民的身份,只抵一般平民的七分之一。如果再有六名賤民被殺,方能處死一名下等平民。”於是,這位平民被無罪釋放。
坊間有傳聞稱,宮崎駿老爺爺的經典之作《龍貓》,故事原型其實是一起真實的殘忍殺人案——狹山案件。
1963年5月1日,日本琦玉縣一名16歲的女高中生在放學路上被綁架。3天后,其屍體在田邊小徑旁的草叢堆中發現被性侵後遭殺害。案件發生後,警察迅速認定案發現場附近的一位養豬場工人石川一雄(當時僅為24歲),就是真正的凶手。
但其實,只要仔細翻看當時的案件調查報告,就不難發現破案過程漏洞百出,種種線索也都與石川不吻合。
石川本人也在不久之後翻供,警察迫於輿論的壓力為儘快破案,僅僅因為他“部落民”的身份而栽贓陷害他為凶手,對他嚴刑逼供。
也就是說,即使明明什麼都沒有做,只因為根深蒂固的歧視思想,祖先中曾出現過罪犯的部落民,就很有可能再次被扣上罪犯的帽子。
但其實從人種起源來看,部落民和一般日本人根本沒有什麼區別。那麼,日本人為何如此歧視自己的這類同胞呢?
0 3
“與生俱來的排外傾向”
根深蒂固的等級制觀念
看過《菊與刀》的讀者應該都知道,日本人對等級制度的信仰有多狂熱,他們甚至恨不得全世界都向他們學習這套理念。日本人認為,每個人都應該“各得其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生命的天職便是各安其分,不可越界。
在日本人看來,部落民終其一生都應該處於社會底層,這就是他們的使命所在。加上日本人與生俱來的集體主義思想導致的排外傾向,部落民一旦被排除在外,就很難再次融入日本社會。
對潔淨的執著追求
由於日本神道教中的“淨穢”思想,日本人自古以來即對“潔淨”有著超乎尋常的執念。對於他們來說,“穢”即不潔、不淨,人絕不能“觸穢(即沾染或傳染上穢)”。
而日本平安時代施行的基本法《延喜式》規定,甲處有穢,乙入其處著座,乙及同處人同穢。也就是說,靠近“觸穢”之人,也等同於“觸穢”。這也就解釋了古代平民在路過部落民居住地,為何要掩住口鼻以防吸入部落民的氣息。
另外,造成如今最為嚴重的“婚戀歧視”的一大原因,就是日本人對血統也及其追求潔淨,他們絕不願意讓部落民的血玷汙了自家血統。
政府的“不作為”
日本人對部落民的歧視問題至今仍未得到解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政府的“不作為”。
雖然日本早就在頒佈了《解放令》,廢除了對部落民的侮辱性稱謂,但其實這不過是日本政府為增加稅收的幌子。
《解放令》頒佈後,部落民不僅得不到任何經濟上的援助,反而還要多交稅。“穢多”、“非人”稱謂的廢止也並沒有對他們受歧視的現狀起到改善作用,甚至導致有些平民認為改成部落民是“越界”之舉,反而加劇了歧視現狀。
2002年,小泉純一郎當政時,也有一部《消除部落歧視法》被提出,可是一直遲遲沒有結果。其後,在2009年的民主黨政權時期,也有類似的《人權委員會設置法被提出,但因遭到安倍政權的一貫反對也沒有看到結果。
直至2015年11月16日的“和歌山縣東京人權論壇”上,稻田朋美在演講提出“要完成一部以根除部落歧視為目的的個別法案”,於是一部《消除部落歧視推進法案》被提出,但至今在日本國會還沒有得到通過。
0 4
“部落民是日本人不願揭開的傷疤”
前文提到的《解放令》,是在明治維新之後發佈的。“廢除穢多非人稱號,今後其身份和職業與平民相同”,在法律上和制度上取消了“賤民”身份。
從此,賤民開始被稱為“部落民”,他們所聚集的地區被稱為“同和地區”,部落民歧視問題被總稱為“同和問題”。
雖然侮辱性的稱謂真的被廢止了,但日本人對部落民的歧視卻未曾消失。
在政府發佈《解放令》不到2個月,在日本姬路、生野地區便發生了大規模農民反對解放“賤民”的打燒事件,當地四戶莊屋、豪農住宅以及生野礦山局均被燒燬。此後,在高知、深津、岡山三縣也發生了相同性質的事件。
1872年,明治政府編造全國戶籍時,卻把原來的“賤民”均記為“舊穢多”或“新平民”,為日本社會今後繼續歧視部落民保存了依據。直到今天,部落民的戶籍底本上仍留有印記。
日本社會中甚至有偵探以挖掘舊時賤民的戶口為生。
1975年11月,日本輝信社被曝光與有權調查戶籍資料的政府工作人員暗中勾結,將偷取的部落民的姓名、地址的戶籍資料出版成書——《部落地名總鑑》,在黑市上以高價販賣。據說,不少名牌大學、知名企業為剔除部落民,都會通過這本書來進行身份調查。
甚至有傳聞,現在仍有不少日本家長私下購買“部落民”的姓氏與居住地區手冊,多用來調查未來女婿及媳婦的出身背景。
這是現今最嚴重的歧視,甚至因此而產生殉情自殺的悲劇。
不少部落民還會收到匿名恐嚇信。
也就是說,即使在今天經濟高度發達、教育水平極高的日本,對部落民的歧視問題也沒有徹底根除。
據日本政府在1993年的調查報告,日本4533個部落地區中,僅有部落民89萬2751人(僅為居住在部落地區中,承認自己有部落民血統的居民數字)。但據日本部落解放同盟由明治時期的數據推算得出,日本部落民的人口數量將近300萬,其中包括了前部落民和當前部落民,以及部分沒有部落民血統的現任住民。
明明擁有如此龐大的人口數量,不少日本人卻未曾聽過“部落民”一詞。
據日本於2007年發佈的《人權侵害世論調查報告書》,近畿、四國地區知道“同和問題”的人數僅為總人口的3%。當然,其中也有日本部落民地區主要分佈在西日本區域的原因,3%這個數字,充分體現了部落民是日本鮮為人知的一個群體。
部落民問題就像是日本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難以徹底解決的問題,已成為日本不願揭開的傷疤。
天性好強的日本人也不想讓世界看到,如今如此發達的日本社會還存在如“印度賤民”一般的歧視問題。部落民也就因此成為了日本禁忌般的敏感詞彙,新聞媒體幾乎不會對其進行報道。
但值得慶幸的是,也有不少部落民為根除歧視、爭取屬於自己的權利,勇敢地走到了社會大眾面前。
此外,如今的日本社會中也出現了不少為解放部落民而努力的團體組織。
1922年,受社會主義思想影響的部落青年發起成立全國水平社,提出以部落民自己的行動爭取徹底解放的綱領。1946年,日本成立部落解放全國委員會,並於1955年8月改稱部落解放同盟,發動了要求政府制定部落解放政策的群眾鬥爭。
日本部落解放全國聯絡協議會會長表示,他們最大的願望是制定一個法律,從根本上保證部落民的基本人權。聯合國人權委員會獨立調查官迪恩也認為,日本需要通過法律,保證所有生活在日本的人享受人權。
有專家認為,日本聞名於世的匠人精神,正是起源於世世代代只能做同一件工作的部落民,經典的歌舞伎等日本文化也正是因他們而繁榮。
也許在不久後的未來,日本人真的能意識到這些,並重新看待如今仍生活在日本最黑暗角落裡的部落民。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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