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平凡的人，也有動人的故事

醫院十二樓是個令人不敢多呆的地方，裡面收治的全部是癌症病人。黃老太住進來之後，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儘管兩個兒子和小女兒在他們面前談笑風生，裝著沒事人一般，但是她心裡清楚得跟明鏡兒似的。

昨天晚上，黃老太睡得迷迷糊糊之間，忽然聽到有聲響，只見隔壁床鋪的老頭拔掉身上的各種管子，坐起來。黃老太嚇了一跳，呆呆傻傻看著那個老頭，老頭的手瘦像一根篾片，眼窩深深凹陷。夜晚走廊的燈光滲入，照在他的臉上，顯得非常恐怖。

老頭咧嘴一笑，跟黃老太說：“我想喝點豆奶。”黃老太慌忙將自己床頭的豆奶給了他一瓶，這老頭喝得津津有味，喝完還打了一個飽嗝。然後自己又把各種儀器管子插在自己身上，舒舒服服躺在病床上。

第二天一早，黃老太迷迷糊糊地醒來，就見隔壁的床鋪空了。陪著她的小女兒志芳說：“隔壁老頭昨天半夜沒了。”黃老太想起昨晚那個夢，深深嘆了口氣。

正說著，門口大兒子若無其事地朝裡面招了招手，叫志芳：“芳芳，你來一下。”志芳朝黃老太笑了笑：“媽，你好好躺著，我出去一下就回來。”黃老太點了點頭，像這樣單獨把志芳叫出去，幾個人躲起來商量事的情況一直髮生，黃老太想：“可能，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她望了望床頭櫃上放著的豆奶。可憐隔壁床鋪的老頭，最後一個月內，啥都沒吃。

志芳跟著大哥志國一起在走廊的拐角處，二哥志軍蹲在角落抽菸。三兄妹商量著給母親治病的事，二哥煙癮大，一根接著一根的抽。

醫生說了，黃老太這病如果動手術的話，醫藥費三十萬，是外科非常大的一個手術。大哥志國家裡情況不是很好，也是最忠厚老實的一個，他說：“就算再窮，我們也是兄妹三個是不是？一起想辦法，一定要把手術做了，不能讓親戚朋友說咱媽養三個，都是白眼狼，不給治病，不孝順。對不對？”二哥志軍不說話，煙霧繚繞，他最近做生意賠了一筆錢，也是非常窘迫。

志國有些急躁：“志軍你說句話，再沒錢，媽只有一個。”志軍一甩菸屁股，狠狠踩滅：“我也沒說我不出錢啊！”兄弟兩人最後商定，老大老二每人出十一萬，老三志芳出八萬。志芳也沒說話，只是勾著頭。

二哥志軍有些生氣：“志芳，你到底咋想的，咱們三個，就你日子好過點。”志芳沒好氣地看了二哥一眼：“別總是眼睛盯著別人家，我也沒說不給媽治病。”說完，就轉身走了。

下午的時候，隔壁又搬進來一個白髮老人，身上擦著各種儀器，一動不動，陪護的家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唉聲嘆氣的。重症病房裡一般都很安靜，沒人說話，大多數都是心事重重，臉上露出焦慮，彷彿眉頭有把鎖。

從白髮老人的家人和醫生的對話中可以聽出來，這白髮老人只是在用儀器維持著生命，兒子花錢用儀器挽留老人離去的腳步。並且為他請了一個護工，每天為他擦洗身子，換尿片。

看到這些，黃老太就有些慌，住在這裡，簡直就是和閻王爺做鄰居。志芳看出了母親的憂愁，心裡也不是滋味，每天給黃老太買些好吃的，黃老太卻是茶飯不思。志芳就去問了醫生，醫生告訴她：“你母親這病，我跟你兩個哥哥都說得很清楚，老人七十多歲了，手術的風險很大，即使是手術成功，也只能延續兩年的生命。你們要考慮好。”

“如果不手術呢？還有多少時間？”志芳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彷彿被一隻錐子扎著。醫生告訴她，最多半年。

醫生的話似乎是給黃老太判了死刑，志芳神情恍惚，回到病房，看著黃老太就要流淚，黃老太這天卻突然有了興致，跟志芳說起年輕時候的事，她年輕的時候在青雲山遊玩，認識了老公，兩人一見鍾情。她還說起許多在青雲山的經歷，腦子像是在過電影一般，臉上浮現出許久沒見的笑容。

三日後，兩個哥哥都來了，錢七借八湊也都籌得差不多，準備動手術，問志芳錢到位沒有。志芳思索半天不說話，最後冒出一句：“我不想給媽做手術了。”志芳的話徹底激怒了兩個哥哥，兩人大罵志芳不孝順，志國指著志芳的腦門：“虧你把這種話說出來，媽這輩子最疼的就是你。”

二哥還挖苦她：“沒良心的白眼狼。八萬塊錢都不願意出！你就不配做媽的女兒。”

志芳不想和兩個哥哥理論，她的心思兩個哥哥咋能懂呢！志芳氣呼呼地回到病房，就直接跟黃老太說了要做手術的事，黃老太眼淚流了下來，她說：“我不想身上插滿管子，躺在這個床上等死啊！我不想還要別人給我換尿片。多丟人啊，那樣活著就算是再活十幾年，又有啥意義呢？”

志芳拉著黃老太的手，眼淚婆娑而下。大哥二哥又站在門口喊她：“志芳，你出來，有點事找你。”兩人把志芳叫了出去，逼著她一定要拿出八萬塊，不然以後斷絕關係。志芳無奈，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來說：“錢我有。”

總算湊夠了醫療費，醫院專家經過一次會診，決定給黃老太手術。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志國和志軍匆匆趕到醫院一看，黃老太的床鋪上空了，妹妹志芳和黃老太已經不知去向。

兩人找了兩三天，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不接，去家找，人沒在，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老二志軍嘲諷地說：“就為了八萬塊錢，不顧咱媽的死活，她這樣就不配做人，連狗都不如。”志國罵罵咧咧的，給每個親戚打電話詢問志芳和黃老太的下落，親戚都說不知道。

這個事件在親戚朋友中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大家都誇兩個兒子孝順，借錢也給老太太治病，都罵志芳心眼歹毒。甚至拿她做反面教材：“以後千萬不能學那個志芳，不然養兒養女是為了什麼呢！”

而此時的志芳，帶著黃老太在青雲山遊玩，她陪著老太太一邊回憶往事，一邊遊歷山水，黃老太心情敞亮多了。去了青雲山，志芳又帶著黃老太到各大城市去玩，這是黃老太年輕時候的夢想，志芳幫她完成了。

半年之後，黃老太安詳地離開了人世間。志芳沒哭，她覺得黃老太是帶著尊嚴離開的，而她的倆哥哥，跟她斷絕了關係。志芳心裡不是滋味：孝心難道是做給別人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