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根楊”是誰?他在北京平谷一小鎮堅守35年,被小樹救過三次命

平谷 不完美媽媽 板栗 林業 松柏 京津冀 北京日報客戶端 2019-06-02

平谷最北端深山區的鎮羅營鎮,有千米高山12座,最高峰東指壺海拔1234米,俗稱“北風口”。冬春,狂虐的風沙漫過高嶺,灌入川口,長驅直入,橫掃京津冀。在這偏遠之地,有位“紮根楊”,默默堅守35載,綠荒山、攔風沙、促致富,一腔熱血,全身投入,帶領林業人,讓昔日的“北風口”變為了山水亮麗、綠樹滿川、花果飄香的“綠大門”。2018年,平谷區榮獲“國家森林城市”稱號,榮光裡浸透了“紮根楊”們默默灑下的辛勤汗水。

“紮根楊”是誰?他在北京平谷一小鎮堅守35年,被小樹救過三次命

防火巡邏的楊永軍

樹,救了我三次命

『那人揮刀又朝小楊砍去,小楊急忙朝一棵小楊樹後閃,“咔嚓”一聲,大砍刀砍在了樹幹上。』

“鎮羅營鎮偏遠,最初,我只想忍二年再回縣城。後來為啥不想走,只因為樹救了我三次命。”楊永軍說。

1983年10月,那天上午,仍做香夢的楊永軍被喚醒,聽說錢科長進村找他,洗把臉,就朝辦公室走去。錢科長問:“小楊子,夜裡又去挖蟲子啦?”“我剛入夢,夢裡也在挖蟲子。”

原來,小楊接受了一項重要任務,就是每天夜0時至3時,在井峪村柿林裡手攥電筒挖柿地蟲,為縣林業局搞柿地蟲生物學特性調查做基礎。錢科長一通表揚:“自今兒,你就與柿地蟲告別了。”“我回局裡?”“不是,是去鎮羅營公社。”“那麼偏遠,為啥?”“小郭病重,在哪兒扛不住勁了,你去接替他。”見小楊猶豫,錢科長又說:“你去二年,幹好了,再把你調回城。”

在小楊看來,忍二年,恰如一瞬間。不曾想,隔年組織上山栽樹,就遇到了第一次險。

7月一場透雨,雨後栽樹。地點是在片石溝,坡陡,海拔500米。小楊連聲招呼眾人:人要橫向排開,不要豎向成串,小心踩落石頭。只顧喊人家了,自個兒打個大跐溜。一隻手本能地拽住一棵荊條子,荊條子被連根拔起。另隻手抓住一棵小松樹,小松樹被拽得彎了頭,繩子似的拴住了他的命。顧不得筋骨疼,他抱著這棵救命樹就哭,連著鞠了三個大躬:小松樹哇,我要年年來給你培土。

這次,他腰椎受傷,骨椎摔出了裂紋。

翌年,小楊結婚了。婚後轉年冬,大雪後結冰山路滑,為搞封山育林規劃調查,小楊騎車走清水湖,入楊家臺,再到張家臺,天黑住宿,心想明兒再奔玻璃臺。正要睡,愛人電話從鄉里又追進山村:“快回家,孩子患肺炎,住在鄉衛生院。”

孩子剛剛四個月哇。小楊騎車往山下奔,閘都剎不住,一個急拐彎,車躥向了深崖子,人車一同往下栽。腦殼“嗡”一響,眼前金星飛,臉劃破個大口子,鮮血直流,躺著動動筋骨,還能動。摸摸頭,疼!爬起一瞧,多虧後腦勺磕在了一堆小松樹叢上,下面就是塊稜角石。

“若沒有松樹叢護頭,我腦殼開瓢,命不丟也殘。”楊永軍說。

第三次,更險。

清明時節,山川風疾。那天,小楊和小李防火山口把關。一個穿戴不整的人,車載一捆鋪被卷,靠近林邊,支起三塊石頭,架起小鐵鍋,倒了一壺水,灶下起火,燉起小雞。

小楊和小李連呼帶喊:“老鄉,不能起灶燒火哇!”不想那人突然從鋪被卷抽出一把大砍刀,朝小李劈頭蓋臉砍去。小楊大叫一聲:“快躲!”猛一拽小李。那人揮刀又朝小楊砍去,小楊急忙朝一棵小楊樹後閃,“咔嚓”一聲,大砍刀砍在了樹幹上。小楊和小李趁機把他緊緊抱住。

民警急速趕來,把這個不法之徒制服。小楊再看那棵護命樹,刀口深深,滋滋冒水。他扯下毛巾,給這棵護命樹輕輕包紮。

“樹,三次救我命。不把山栽滿樹,我就對不起樹哇!”自此,他把“忍二年”丟到了腦後。

一張藍圖

『“範書記,跟您打個賭,樹栽不活,我立馬辭職。不過,樹苗我操勞,人歸您籌集,人人聽我號令,指東不往西。樹一天不活,我不離村。”』

“小楊,來辦公室!”鄉里張書記喚他。

其實,現在小楊已不小,已是鄉林業站主管了。張書記叫楊永軍來,是要商討地處高峻的“北風口”該怎樣植樹造林。

楊永軍嘴巴響起連環炮:“松柏蓋頂,果樹纏腰兒,川裡大桃,人樹一體,綠富防沙三合一,定會讓昔日的北風口變成未來的綠大門。”

“哦……”張書記又驚又喜:“你跑遍了全鎮的山山川川!”

楊永軍從包裡掏出一張圖,指指點點:這一片,東寺峪、西寺峪、桃窪、關上開發千畝板栗基地,栽植板栗三萬株;這一片,北水峪、清水湖、張家臺、五里廟、關上南山,開發紅果基地,栽植紅果超五萬;再有這一片,楊家臺、清水湖西山、關上南山、牛角峪開發蜜梨基地,栽植蜜梨超十萬。還有掛弓嶺、東指壺、柯樹峪,北水峪、北達峪、梨花頂、玻璃臺、張家臺、楊家臺,臺連臺,溝通溝,川連川……

“臺溝川相連,咋辦?”

“栽大桃哇!”

只是,藍圖好畫樹難栽。山山石頭多,川川土極薄,村村壯勞力山外跑,婦女兒童耄耋老人守家園。

“松柏蓋頂”,首戰選在“磨石溝”。咋叫這名?陡峭山坡,塊塊石頭能磨刀。楊永軍要在磨刀坡栽松柏800畝。

村裡範書記跑來,連呼再叫:“小楊子,使不得。栽一棵,死一棵,我年齡六十多,從沒見在磨刀石上栽活樹。”

“範書記,跟您打個賭,樹栽不活,我立馬辭職。不過,樹苗我操勞,人歸您籌集,人人聽我號令,指東不往西。樹一天不活,我不離村。”

範書記召來好勞力七十口。楊永軍天天領著杴挖、鎬刨、鋼釺撬,鑿窩窩兒,壘石盆,又從山下背上來客土,又領著七十口人背樹苗爬山,在石頭盆裡栽小苗,再固土覆草封盆沿。

天爺爺真給力,一季下了八場雨。第一炮轟響,破了石頭坡栽樹的難題。連海拔1234米的東指壺,也成了綠油油的景區。

比栽樹更難得的,是人守舊。

山裡人“餓”怕了,山坡臺田只種黍子、玉米,穀子。

栽桃示範選在上營村。楊永軍進村,村幹部像見了瘟神。躲不開就“嘿嘿嘿”,說栽桃樹,還得先跟鄉親們商量商量。楊永軍說:“我先給鄉親們上上課,開開耳朵。”

講完課,一位老者起身,一臉狐疑:“栽了桃,斷了炊糧,你給想啥轍?”

“大叔!大叔!我寫保證書,簽字畫押按手印,家家若斷炊,我掏腰包,四百斤白麵大米,挨門送。再不信,我領鄉親們去大桃村後北宮走一走,瞧一瞧,每人自選桃園親口問一問,人家栽了大桃富不富,足不足,日子美不美。”

許是真窮怕了,渴望翻身尋門道兒。一群群較真兒的鄉親跟著楊永軍來到了後北宮。日頭過晌一回村,吵吵嚷嚷炸開了窩:人家住上小洋樓,村路鋪黑油,喝水擰開了水龍頭……“小楊子,明天就去挖樹坑,人手不夠,我會四村請親戚。你給個準話,這桃苗誰提供?”

楊永軍撲哧笑了:“鄉里下了紅文,只要川裡栽桃苗,栽多少,鄉政府全提供,無償的。”

上營村,下營村,只隔一道溝,上營栽樹動靜大,下營受了大驚動。村書記吵上門:“小楊子你偏心,下營村不會栽桃苗哇?”楊永軍眉開眼笑:“手心手背全是肉。”邊說邊遞上了紅文文。

自此,萬畝桃園,年年增綠增收。

“紮根楊”是誰?他在北京平谷一小鎮堅守35年,被小樹救過三次命

楊永軍(右)在給果農傳授果樹管理知識

“火”,時時燒在嗓子眼

『聽這話,女士掐了煙,連連認錯。楊永軍說:“就罰你們把林地垃圾一路撿起來,扔進關口的垃圾桶。”』

“‘火’字從早到晚燃燒在我嗓子眼。防火在細處哇。”楊永軍說。

雖說戶戶簽訂了防火護林責任狀,可抓落實,難!稍不留神,一個火星就會燎原。楊永軍把全鎮337名防火護林員分為兩大組,一組叫鎮守關口組,45個關口,90人分別把守,訂下“守關規”雷打不動:不知曉防火法規的不放行,不接受登記的不放行,不上繳火種的不放行。

再是流動巡邏組,“巡邏小章程”是鐵律:清山,清可燃物,清危險人員;查進山活動人,查火種,查可燃隱患。村村做到:山專人護,路口專人守,墳堆專人看,紅事白事專人“幫忙”。

先說“白事”防火。

老郭家95歲高齡老爺爺仙逝,祖墳在茂密的北嶺林地。老人上輩老哥兒六個,同輩老哥兒五個,下有五個兒子,親戚滿四村。戴孝帽子的白壓壓站一街。

楊永軍領兩名防火護林員,抬花圈進門,先站一排給老爺爺遺像三鞠躬,再點三炷高香,敬上一句:“老爺爺,您老駕鶴西遊,林業人給您老人家送最後一程。”

楊永軍來意,五個兒子心知肚明。大兒子說:“楊站長,您開開恩,讓條路,讓孝兒盡最後一份孝心,帶著全部‘大孝’送老爸如願入祖墳。”

所謂“大孝”,就是待燒的紙活。

楊永軍說:“你眼裡是孝,我眼裡是火啊。”他的目光投向老兒子,老兒子身份特殊,是人民教師。他把人民教師輕輕拉到一旁,掏肺腑之言:“花花綠綠的紙活祖墳林地燒,若惹出連天大火,你情願?我已找了個大片空閒地,壘好‘大孝通天池’,帶上一班人,攜帶防火器具,陪同你們哥兒五個一同看護……”“楊站長,別說啦,四個哥哥工作,我去說。”

一場“火患”,就這樣澆滅了。

再說鎮守關口。

禮拜天早晨,兩輛小紅車,在關口前“嘎”地停住。下來三對男女,帶著三個孩子。哦!是三家人同進山遊玩。戴紅袖標的小李給每位分發一張《森林防火告知書》:“請好好看一看,各位留下火種、火柴、打火機。”

“汪”地一聲,車裡還有一隻小狗。

三位男士個個兜裡掏出打火機。小李提醒:還有香菸,回來如數歸還。香菸個個掏出一包。再提醒:三位女士吸菸不?個個擺擺手。小紅旗一指,放行!

一直察言觀色的楊永軍跟小李二人一番嘀咕,跟蹤進山,眼睛警覺如同望遠鏡。

果然,傍午時,只見幾縷青煙從石頭窩林地嫋嫋而升。一溜煙跑過去,只見三家人點起四支菸。一位染紅脣的漂亮女士夾支“中南海”,正一口接一口悠悠吐菸圈。楊永軍平心靜氣問:“哪一位帶進了火種?”他目光投向那位女士:“告知書說得明白,不準林地吸菸啊。你想過沒,一個菸頭,一粒火星,會燒燬多座山頭。火龍飛卷,人咋逃生?生命只有一次,這花季的孩子,這可愛的小狗,沒了多心疼。我給你們看看手機吧。”女士吐個菸圈:“沒有網絡,看不了小電影。”

楊永軍說:“看不了視頻,就看照片。”張張觸目驚心。一位男士一桶女士的腰:“煙就掐了吧,繳了打火機。”女士一扭腰:“我吸完最後這一口。”楊永軍指指紅袖標:“林地吸菸是要受處罰的。你把告知書再細看,少則幾百,多則上千。縱火者,法辦!”聽這話,女士掐了煙,連連認錯。楊永軍說:“就罰你們把林地垃圾一路撿起來,扔進關口的垃圾桶。”

“這樣的事,不是一兩件!人家嘴冒煙,燒在咱嗓子眼。”楊永軍說。

是啊,火燒自個兒心,為保萬畝林。

拔不斷的“紮根楊”

『“錢大姐,我不能走。山裡綠化正需要人,我山熟路熟,門門清,離不開了。”』

山路彎彎50裡,楊永軍上班已經走了35年。

最初騎自行車,後來開摩托。近些年,每天早5點半起床,6點趕城區公交車,7點10分到達林業站,風雪無阻。

那年3月,楊永軍領五里廟村民在山脊栽樹。村委張旺望著他笑:“你咋還不回城,本地人都待不久,往外跑。”“山一天不栽滿綠,能走?”村民“大老山”憨聲搭腔:“人走了一茬又一茬,你小楊變老楊,成了穩坐大山的老楊樁。”張旺一拳錘過去:“話咋不會說?老楊,老楊,就是長在咱山脊的紮根楊。”

自此,“紮根楊”傳開,成了他的尊稱。

35年間,“紮根楊”有三次調離大山的機會。

那年春,參加平谷縣造林綠化培訓,耳邊忽然傳進喚聲:“小楊子!”楊永軍扭身一看,好高興——錢科長,錢大姐!當初的錢科長這時候已升任副縣長。

錢大姐依舊很親熱,一拉手:“我早該把你調回城,原來說好的,二年回城。我怎麼給忘了。你迎風沙,冒風雪,頂嚴寒,都幹過十年了,我把你調回城來,應該的,也是補個人情。”

“錢大姐……”

“別說啦,去哪個單位,任你選,你是林業局有功之人,這麼多年,拋家舍業,太不容易!”

“錢大姐,我不能走。山裡綠化正需要人,我山熟路熟,門門清,離不開了。山上不載滿樹,樹都不讓我走!再說培訓班,天天講綠化防沙塵,完不成,我對不起人,更對不起樹!”

第二次,是同學追上門。

那年,在同事孩子婚宴上,張永軍遇到了親密老同學。他問老同學:“你在幹什麼?”“在一家銀行,不大,尾巴帶個長!”

第二天,老同學電話打進門,約楊永軍在街邊小酒店敘敘舊情。

敘舊間,老同學說,自己才上任不久,銀行辦公室缺人手,行里正好來了個進人指標,我想,非你莫屬,“就需要你這樣做事執著的人!”

“辦公室裡抄抄寫寫,接個電話,樓上樓下,上傳下達,太憋悶。”“咋的,總是在城裡嗎,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哇。”

“老同學,你聽我說,過去,山裡有好幾家菸袋廠,最好的木料野杏樹,全砍光了。廠子已關閉,我心裡有個小計劃,再栽滿山杏樹。山下桃花謝,山上杏花開,杏花謝,壩田梨花開,漫山遍野全是花,多美呀。到時候,你領著銀行的人進山賞花,我全程陪。”

第三次呢?

初夏那天,楊永軍去區林業局開會。門口見到石局長。石局長說:我等你好一會兒了。他剛從鎮羅營鎮調來不久,書記變局長,肯定有話跟他講。“辦公室坐坐!”

石局長說:“我想把你調進林業局,扛鼎林業科,局裡太需要步步實幹的人了!”

楊永軍笑了:“老書記,我給你講個事。前些日子,雨後,我去了東指壺景區,遇到入駐的8位城裡老人。他們賞景拍照,遊玩的不亦樂乎。我問:您們有啥好建議?一位老人說:只是樹的色彩太單調,一眼綠。色彩要紅黃藍紫搭配才好,紅色的黃櫨、紫色的波斯菊、黃色的元寶楓、粉色的野杜鵑,還有連翹、火炬、臘梅、玉蘭、迎春花,五彩繽紛,相映成趣……我問大叔在哪兒退休的,原來,人家在市園林局工作,專門負責陶然亭公園美化的,我得拜這老人為師,留下來,再種彩色的樹哩!”

“瞧你雙眼放光,好陶醉啊!是掏心窩?”

“發自肺腑!”

“哦,你的心已經紮根山脊上!”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於建國

照片均為鎮羅營鎮提供

流程編輯:王宏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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