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 實際上，在整個中世紀的歐洲，基督教世界從不承認女性的合理地位。《聖經》中已經明確的告訴所有人：女人來自於男人的肋骨，生來就是從屬地位；夏娃受了蛇的引誘吃了不該吃的果子，才被趕出了伊甸園，所以女人生來無法抵擋惡魔的蠱惑。

讀書的女性

在中世紀極其漫長的一段時間，絕大多數女性都是完全處於從屬地位的。如果我們還原當時一個農民家庭女孩（中世紀歐洲絕大多數人口都是農民）的一生，就會理解她們的痛苦：從小目不識丁，稍微懂事就要跟著母親學習怎麼做家務，大概到了10歲左右，她們就要出外尋找工作——主要是給一些富裕家庭充當女傭。幸運的話，十年之內能存夠一筆錢，回到村子裡嫁人。

按照當時的習俗，嫁妝是一筆沉重的負擔。但是為了找到了合適的丈夫，並且不受歧視，只能努力賺錢。當然，婚後女性除了生兒育女，還要照顧家畜、種植蔬菜、管理葡萄園、到市場售賣農產品、製作乳製品、儲存過冬的食物等等，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在一些貧困的地區，男人們出外打工，女性還要負責耕種土地——也許只有等到丈夫去世，子女成家立業，她們才能獲得幾年的安寧。

在11世紀之前，除了少數的貴族，大多數的歐洲女性都是這樣的命運。

但事情在緩慢的變化，我們能從浩如煙海的史料中，找到蛛絲馬跡。不過為了大家更明確的理解，我們找一個非常詳細的例子，一個生活在14世紀女孩的婚後故事。

《中世紀人》

英國學者艾琳·鮑爾的《中世紀人》中講述了梅納傑夫人的一些經歷，這位才15歲的小女孩，嫁給了一位60歲的商人梅納傑先生——不要驚訝於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之大，這在中世紀是常見的事情。《企鵝歐洲史6》中，還記載17世紀一位26歲的年輕牧師，娶了一位80歲的女士呢。

這樣的婚姻關係和愛情無關，往往都是因為金錢或者地位。梅納傑夫人出身貴族家庭，但是已經是一位孤兒，我們可以想象，很有可能是她的親戚不願讓她分走家族遺產，所以花了一筆錢把她嫁給了一位富有的商人——梅納傑夫人毫無抗爭的機會，艾琳·鮑爾在書中甚至沒有告訴我們她真正的名字。

14世紀的歐洲城市已經非常繁華，梅納傑先生住在巴黎，是一位富有的商人。能娶到這位15歲的女孩，他感到很高興——不僅因為妻子的年輕美貌，更因為身份的高貴。那個時期的商人，要麼通過金錢“購買”貴族身份，要麼就通過婚姻提高自己的地位。

婚後的梅納傑夫人，收到了丈夫專門給她寫的一本書。這本書的內容，涉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這位老商人通過文字，教授自己的妻子怎麼才能成為一位完美的妻子、主婦和貴婦人。

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關於宗教和道德的，告訴小女孩如何才能做好一位妻子。

梅納傑先生在其中不僅告訴妻子如何做晨禱、彌撒以及向神父懺悔，還非常認真的強調了：妻子要“尋求靈魂救贖和取悅丈夫”，這二者都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僅僅看這一部分內容的話，現代女性可能會非常氣憤，因為梅納傑先生不斷強調妻子應該“充滿愛意、謙虛恭謹、言聽計從、事事小心，關心丈夫、保守丈夫的祕密、容忍丈夫的愚蠢，還要允許丈夫的心遊盪到別的女人那裡”。但身處那個時代，梅納傑先生提出的要求似乎並不過分。

所以，僅僅看第一部分內容的話，我們不會認為梅納傑夫人會有什麼自由和快樂。畢竟一個15歲的少女還是應該被寵愛的年齡，這麼多規矩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但我們看看梅納傑先生所寫內容的第二部分，就會有不一樣的認識了。

中世紀僱農在耕作

接下來，梅納傑先生詳細的告訴自己的妻子，該如何進行家務管理。比如說如何管理家中的僕人、如何管理花園、如何監督農場的生產。舉個例子，關於馬匹的內容，梅納傑先生建議妻子要了解，如何在馬販子的眼皮底下檢查馬匹、確定馬匹年齡、尋找瑕疵，以及如何治療各種關於馬匹的疾病——以梅納傑夫人的地位，她幾乎沒有機會去市場上和馬販子討價還價，但是梅納傑先生依然把這種“生意技巧”傳授給了妻子。

不僅如此，梅納傑先生還專門列舉了一份烹飪指南，其中不僅有大量的菜譜。還詳細說明了不同時節的菜單建議，同時還有齋戒、盛宴等等不同場合菜單準備的建議。我們同樣明白，梅納傑夫人親自下廚的機會非常少，她甚至不用知道每一種調料的區別。但是梅納傑先生的細緻建議顯然非常有用：作為一名主婦，即便不用親自下廚，也要了解宴會的常識，在一些聚會和宴會當中，這是一個“加分項”。

梅納傑先生的第三點建議，就是妻子必須瞭解最主要的上層社會娛樂活動。比如組織沙龍遊戲，馴鷹或者問答謎語以及講故事。看到這裡，幾乎所有人都能理解梅納傑先生的目的了，他希望自己年輕的妻子迅速成長為一個受歡迎的貴族，可以在上層社會享有應得的尊重，並且應對各種場合都如魚得水。

毫無疑問的，歐洲女性地位的提高，首先出現在城市商人的家庭中。

對於傳統基督教世界來說，11世紀之前有著很穩定的幾個階級：教會、君主、貴族、騎士、農民（農奴）。為數不多的手工業者和小商販，對整個社會沒有大的影響，當然對女性的地位也不會產生影響。

但是11世紀之後，商業性城市的大發展，逐漸讓商人階層掌握了大筆的財富。這是一個新興的社會階層，他們不是依靠土地和爵位生存，而是依靠勤勞和資本。像梅納傑先生這樣的商人，在14世紀還比比皆是。他們努力提升家人的社會地位——不僅培養自己的妻子及子女各種生意技巧，也努力提高他們各方面的素質。

所以，梅納傑先生並非僅僅讓15歲的嬌妻聽話順從，他更希望能培養出一個優雅尊貴的妻子，瞭解生意技巧、有足夠的經驗和權威管理僕人，並且受到上層社會的尊重和歡迎。

梅納傑先生另一個讓人驚訝的地方，就是他對未來的打算。

中世紀城市

年齡上的巨大差距，讓他明白自己死去的時候，妻子依然非常年輕。中世紀的很多貴族，都會在臨死之前要求妻子忠於自己，守寡不再嫁人。但是，梅納傑先生明顯不是這種人，他告訴妻子，自己留下這一本書，目的是自己死後，妻子嫁給第二位丈夫的時候，能為“前夫”贏得一定的讚譽。梅納傑先生寫道：“……如果你此後再嫁，請記住你應該取悅丈夫為重，畢竟喪夫後婦女常常很難找到門當戶對的伴侶，不得不飽受孤獨與寂寥……因此我祈求你珍惜丈夫……因為他盼著歸家後妻子的撫慰……這樣的照料會讓男人渴望回家見到賢惠的妻子而遠離其他女人……”

梅納傑先生用了很大的篇幅告訴自己的妻子，如何和第二任丈夫好好相處。我們也可以輕易看出來，他對妻子的要求和“訓練”，更像是為了她的第二次婚姻做準備——由此我們不得不思考，梅納傑先生對於自己的妻子，也許真的充滿了愛意。

我們可以猜測，在當時歐洲的大城市裡，並非只有一位“梅納傑先生”。這些有錢且相對開明的商人們，正在不經意間提升歐洲女性的地位——雖然還是從屬於丈夫，但獲得更多的知識，以及更多展示自己的機會，是相當不容易的。

當然，這畢竟是少數，至少在14世紀是少數。

我們再把目光看向300年後的17世紀初，此時的歐洲女性已經主動爭取自己的地位了。

女性讀寫能力越來越強

英國女詩人薩拉·愛傑頓寫下了一首名為《競爭》的詩，其中有這樣的內容：“習俗這個暴君啊，我們為什麼必須遵守/你強加給我們的傲慢統治？/自生命破曉到躺進墳墓/任何情況下可憐的女性都遭到奴役……”

而另一位女詩人瑪麗·德拉瑞維爾·曼麗則描述了一場“滑稽的戰鬥”：一對夫妻上演了鬥毆，丈夫揪妻子的頭髮，妻子衝丈夫丟吃的。

翻開歐洲關於17世紀之後的各種資料，女性對於傳統習俗和守舊人士的反擊比比皆是——她們不是使用暴力，而是通過寫詩、寫書的方式，這更容易傳播開來，也更容易被人接受。

女性地位提升的基礎就是教育，這是個不爭的事實。由此我們再回到梅納傑夫人的遭遇，就會意識到她在那個時代是相對幸運的。至少她的丈夫充滿熱情的給予了各方面的教育，將她培養成獨立強大的女性。

也正是無數個“梅納傑夫人”不斷的進步和傳承，才讓17世紀之後的女性能寫出反擊傳統的詩歌來。這其中的變化是緩慢的，但也是邁著堅實的步伐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