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會勇 圖｜網絡
我終於進入了三村合一的小學學習。所謂“三村合一”,就是三個村的孩子只有一個小學！
這個學校在教育局是有備案的，學校裡面有公派的老師，有正規的教室教具，有正規的作息時間，有正規的課本。
從村子到學校，大概3公里。每天我們將吆五喝六、人模狗樣的一塊去學校。我很驕傲我是一名正兒八經的小學生了。
而從這時起，每天讓我煎熬的不是老師講的課我聽不懂，而是生活裡無處不在的貧窮與窘迫。
我清楚地記得，三年級第二學期的學費是一塊一，但是報名的當天，我家沒有一分錢。看著同學們都拿著錢去學校報名了，我卻兩手空空出不了門。母親開始想辦法在村裡借錢。
90年代甘肅的農村，到底窮成什麼樣呢？有幾個細節來共同回憶：
農村的鄉集是三四天一次，大家會去購置一些必需的東西。集上大多數都是農民自產自銷農產品和農具，順著不寬的公路兩側分開擺放，還有就是油攤、布攤、補鞋攤、理髮攤……有些攤位會用十字木杆撐起來一個白布帳篷，地方也不固定，誰來的早歸誰。
公路兩邊的民房裡，還有磨坊、油坊、藥房等，都是在別人家裡借用的。街道上佔地最大的單位就是糧站、農貿市場和國營百貨商店，還有邊緣地帶的初級中學和中心小學。我們等人或者約人的時候，這些就是最明顯的地標！
整個街道短短的三五百米的距離，抽根菸的功夫能走幾個來回。這就是我們二十幾村子與外界交流的窗口，也是我記憶中最繁華的地方。
村裡有人去趕集時，家裡條件好的會給孩子在油攤買一根5分錢的麻花，用麻紙包好帶回來。家裡條件不好的，買鹽的錢都得先借！也有經常揭不開鍋，東挪西借度日如年的。
家裡面用的油都是用瓶子來裝的，就是輸液用的那種大玻璃瓶。做飯的時候，把筷子伸進去捅一下，然後把沾了油滴的筷子在鍋裡摔幾下！敢拿瓶子倒油炒菜的人家，都是大家津津樂道的羨慕對象。
那幾年村裡的地似乎也嫌貧愛富，靠此為生的莊稼人一年的精耕細作換不來來年生活的衣食無憂，收穫得糧食交完公糧，所剩無幾。青黃不接的時候好些人家不得不把種子糧用來先填飽肚子。
至於衣服，隨隨便便有個能遮羞的就可以了。形象問題向來不是農民的首要問題，好多人家只有在孩子相親時才會在裁縫鋪為他量身製作一套新衣服。而新娘陪來的嫁妝，主要以被子、床單、臉盆、鏡子、手工布鞋、鞋墊為主。可以說，陪來的東西都是在生活中能用的，沒有放著看的！
村裡誰家要是有個三、五十塊的閒錢，就是超級富翁了，多餘的這點錢會被村裡的人借來借去，用來看病或者應對其他突發事件。
就在這個環境下，我竟然想借錢上學！要知道，我們村學上完後，至少一半同學回家放羊了！果不其然，母親找遍了村裡所有有可能有錢的人家，也沒有借到這一塊一。
我無法上學了！傻傻的我除了用抹不玩的眼淚表示抗議之外，毫無辦法，哭了一整天，期盼天上能掉下錢或者那位財東大發善心給我一塊一，讓我可以正常的去學校。當天晚上，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富人才有的毛病：失眠！臉上帶著淚花睡覺，好像也是兒童時代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吧！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天，母親去學校和老師說好，我先上學，學費先欠著，等我父親過段時間回來了再交。我想對所有人說，那時的學校，那時的老師，充滿著人性的光輝，不用籤什麼契約，也不做什麼承諾，就是簡簡單單的信任，沒有把我這樣的人趕出學校。
要不然，今天的我是沒有機會坐在電腦前寫這些狗屁文章的。或許在烈日下在某個工地上汗流浹背的搬磚，或許跟父輩們一樣，在依舊貧瘠的土地上揮汗如雨！
關於貧窮，有很多各種各樣的理解和經歷，但沒有任何一種貧窮會比缺吃少穿更讓人喪失尊嚴，瀕於絕望！
貧苦農村的一切，也絕對不會像我今天這樣輕描淡寫就能概括的。
所有靈感、夢想、氣質、優雅、大方、紳士等一系列人類進步文明的結晶，在窮到腳跟的柴米油鹽面前，一切都是雲煙，連過眼的機會都沒有。
有地域歧視的人，往往會把一個地方的貧窮歸罪於官員的思想固化、人民的膽怯自私、習慣的因循守舊等等，而對本地的歷史文化、國家的政策偏向、自然的喜怒無常沒有興趣去了解。
所以，當你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去看待那因貧窮而自輕自賤的人，自然會感覺到他們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自然會憎惡他們自以為是的自作聰明和你認為的不求上進。
而他們身後所承受的無奈和酸楚又有誰能夠體會呢?其實他們的目的很簡單，能夠活著，能夠像個人似的活著！
貧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既得利益者毫不慚愧的踐踏公平和正義；自私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理所當然的認為貧窮就應該低人一等！而這些，確實是我們現在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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