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農民眼裡是教師，在公辦教師眼裡是農民，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的經濟地位不對等，民辦教師是泥飯碗，公辦教師是鐵飯碗。民辦教師受到歧視，有的是國家政策造成的，有的是學校造成的。
一
（圖/喬婷）
全國解放後，教育事業飛速發展，農村陸續建起了小學，農村小學不僅承擔著適齡兒童的教育工作，還承擔著農民識字的任務。國家百廢待興，財力有限，遂產生了民辦教師。我縣民辦教產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據王宗行老師回憶，1956年我縣已有民辦教師；據王讓生老師回憶，他1959年高中畢業報名當教師時，招教工作人員問他當公辦教師還是當民辦教師，他說不管哪個都行，因為那時民辦教師與公辦教師的待遇差不多。
公辦教師是由國家支付工資，吃商品糧；民辦教師是由生產隊記工分，年終分紅，國家有少量的補貼，和社員一樣在生產隊分糧。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共同在公辦學校工作。國家給民辦教師的補貼最先是每月4元，七十年代中期為每月7元，八二年後為每月17元5角。民辦教師一般在本鄉工作，本鄉調動，分配到哪個村就在那個村記工分、分口糧。每個月記30個工分，每年分400斤小麥，男女一樣。每個隊勞動日價值差距較大，先進隊每個勞動可值一元多錢，落後隊值一角多錢。分配在落後隊的一年不領錢反而欠隊上的錢，因為那時隊上分給社員的糧食按國家收購價算錢。八一年後，為了公平，鄉上把錢從各隊收上來平均算，每個民辦教師的工資是一樣的。包產到戶後，民辦教師在村上劃分口糧田，在隊上再不分糧，鄉上每月從教育附加費（由鄉上向農民收的一項費用作為教育資金，不算稅收）給每個人支付60元工資，各鄉鎮標準不一樣。民辦教師的工資大約是公辦的一半。
民辦教師大多來自農村高中畢業生，年齡大的民辦教師有個別是初中畢業生。那時，招工、招幹都要城鎮戶口，農村回鄉青年除當民辦教師、當兵、當半脫產幹部別無出路。當民辦教師比當農民強。農村女青年選擇對象的目標是：一干部、二軍人、三工人、四教員，死活不跟爛社員。民辦教師有轉為公辦教師的希望，儘管工資低，大家都堅守著，有的人一直當了二十多年。
五十年代初，我縣沒有高中，千中是初中，學生初中畢業後大多去隴縣上高中，個別去鳳翔上高中，我縣高中生稀缺，高中畢業生參加教育工作為公辦教師。六十年代參加教育工作的回鄉青年，兩三年後轉為公辦教師。1968年，國家將農村小學下放為村辦村管，所有教師都成為民辦教師，但原公辦教師待遇沒有變，村上按勞動日支付工資後不足部分由文教局補齊。七零年又將原公辦教師身份恢復。七零年轉正的是老三屆。大學生分配到教育系統都為公辦教師。鳳師和武功師範的75、76、77屆畢業生（也叫社來社去生：即從哪個公社推薦上學的，畢業後回原籍）為民辦教師，其餘年份畢業生為公辦教師。1997年是大中專院校統招統分最後一年，從2000年後不包分配。
七十年代進入生源高峰期，那時生源沒有受計劃生育影響。寶雞地區培養小學教師的學校只有鳳師一所，每年分配給我縣的師範生數量有限，國家給教育投入的資金不足，教師的缺口只能用民辦教師補充。如七一年高崖公社從塬區招收了8名民辦教師。
1978年前民辦教師的招收權在鄉上，鄉上有權招收有權辭退；1978年後收歸文教局，由文教局統一組織考試錄用。八零年縣上招收了最後一批民辦教師，省上規定民辦教師隊伍不能再擴大，地方招收的省上不承認。從80年到2000年教師不足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其中的缺額用代課教師解決。代課教師的待遇比民辦教師更低，工資由鄉教育附加費支付。
1978年秋季，縣上從應屆高中畢業生中招收了一批民辦教師，各鄉都有，培養中學英語教師。進行了面試，考的是聽音和讀音。培訓了十個月，授課教師是許鳳清和高戰民老師，新興鋪的張華老師也上過幾節課。培訓很嚴，一週考一次試。在此之前，縣上從在職教師中招收了一批英語教師，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培訓。高老師講了一個故事：有個英語老師這節課教的英語單詞讀音和上節課教的不一樣，學生問該讀哪個音，他說依最新的為準。大家怕走上工作崗位出笑話，拼命學。為了練口語，幾乎每個學員都有一臺收音機，晚上聽英語廣播講座。工作後，利用星期日、寒暑假培訓了三年，授課是千中的李周順和趙旭東老師。七九年春還從應屆高中生中招收了一批初中物理教師，在千中培訓了半年，走上了工作崗位。
民辦教師主要在小學，有時一所小學全部是民辦教師。我的小學老師前後有10位，其中公辦只有3位。
民辦教師經過了兩次大整頓，每次都會辭退一部分。1980年整頓規模最大，進行了文化課考試和業務能力考核，留下來的發任用證。此後民辦教師隊伍穩定，隔一兩年有為數不多的轉正指標，每次轉正條件不一樣。民辦教師考鳳師民教班也是一條轉正途徑。2000年，我縣全部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主要是國家增加了教育投資。
二
民辦教師的處境較為尷尬，在農民眼裡是教師，在公辦教師眼裡是農民。特別是剛入行的年輕民辦教師，社會經驗不足，不會平衡同事之間的關係，糊里糊塗得罪了人全然不知。有的人很難相處，說話總是帶著刺。你說話多了，他覺得是喧賓奪主；你不說話，他說你城府深。民辦教師不敢先進，不敢落後，甚至穿衣服也有人議論，穿好衣服說你張，穿舊衣服說你土。有的校長很任性，不好伺候，他要把手下都變成奴才。
民辦教師和公辦教師的經濟地位不對等，民辦教師是泥飯碗，公辦教師是鐵飯碗。民辦教師受到歧視，有的是國家政策造成的，有的是學校造成的。公辦教師的工資是民辦的二倍，後來擴大到三倍；公辦教師國家報銷醫藥費、住院費，發理髮票，民辦教師沒有；公辦教師過年有特供大米、食油、精粉，民辦教師沒有。這些是國家政策，學校無能為力，但學校也有歧視現象。我的一個同學是民辦教師，有一次，開全鄉教師會，學校讓他領著全校學生修路；有一次，全校老師試卷，學校讓他領著全校學生割麥······
我有位高中同學，當了一年民辦教師，受不了窩囊氣不幹了。還有位教中學的同學，經常挨專幹批評。一次，專幹聽他上課，他批評學生時捎帶上了專幹，下課後，專幹找他算賬，這次他反抗了：你不要胡說八道，你不要依皇上的口氣跟我說話，你給其他老師當皇上去，我不幹了，我回家去當農民，你管不上我了。他當即就揹著被子回家了。
三
民辦教師對工作認真負責，因為他們選擇職業時再沒有更好的職業可供選擇，他們就想終身教書，奮鬥目標就是轉正。他們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練就了較高的教學技術。
一次，我去草碧中學遊，教體育的是一位民辦老師，他一個人領著幾百學生上操，就憑一把口哨，連做操也是吹口哨指揮，我非常羨慕他的技術。我當民辦教師時也有幾個閃光點。我教的初一英語在79年縣上統考時得了全縣第一。後來我進行了總結，主要是我把我學英語的體會運用在了教學中，把教學目標落實到了每個學生。1983年，我們學校共三位老師，都是民辦。在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中(五年級集中在中學上學)，我校語數都是全鄉第一，語文前四名、數學前三名都在我校。我到張家塬教書後，有個民辦王老師，一直帶六年級語文，大家叫他“考不倒”。六位代課老師，每次考試都位居前列。教學方法很重要，能讓學生用時少、學的多的教學方法最佳。有位老兄每篇課文都要叫學生抄一遍，學生怨聲載道；還有位老弟一張考試卷要叫學生做三遍，錯一個字罰十行，學生不敢怒不敢言......抱著瞎貓逮死耗子的心態，不知道心疼人家的孩子。當教師的人要有愛心，要把別人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有兩個農村婦女因孩子糾紛罵仗，其中一個婦女說了一句經典哲理名言：你的娃娃是慫變的，我的娃娃是泥捏的嗎？一切師德教育都是蒼白無力的，記住這句話就夠了。
民辦教師沒有坐在師範院校的教室裡學習，但在工作中參加過函授學習，理論和實踐相結合會產生良好的結果。毛主席在革命實踐中學懂了馬克思主義，王明等人在洋學堂學馬克思主義，自稱是理論家，但不會靈活運用，對革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一個人在工作中學習很重要。
四
民辦教師來自農村，生活節儉，特別是中途上過學的民辦教師。我在鳳翔上民教班時，我班的同學大多娶妻生子。上學期間不發工資，每月發17元5角生活費、4元助學金。那時飯菜不貴，假期還能節餘些錢和糧票。
楊同學年齡最大，生活最困難。他患慢性氣管炎，天陰下雨要用藥物控制，家裡有老婆和孩子，只有一畝多地。從鳳翔到千陽的車費是一元，他來回騎自行車。他來學校時總是帶著鍋盔饃，饃也不白。每日三頓飯，他兩頓吃的是麵條，麵條最便宜，2兩飯票8分菜票。他用省下的飯票在學校商店買生活用品。隴縣同學也有騎自行車回家的。岐、寶、鳳的學生星期天回家都騎自行車。我們十班和九班是混合宿舍，九班有個鳳翔同學妻子生病住院了，他本人也生病了，生活陷入了困窘。他們班給捐款，每人2元，我也給捐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要是有錢，是不會接受同學們的捐贈的。
87年我鳳師畢業，成了一名公辦教師。那時，小學校教師中三分之二是民辦教師。我時刻提醒自己在民辦教師老師面前不要顯示優越感，不與民辦老師爭名爭利。
民辦教師中的能人很多。民辦教師來自農村，農活幹得好，把學校的菜地種出了風景。民辦教師中會寫毛筆字的人多，會樂器的人多。有的是電工，有的是大廚，有的是木匠，有的能編籠，有的會打蓆，有的會武術。民辦教師一經轉正轉行，如魚得水，如鳥出囚籠。文教局幾任局長都是民辦教師出身。我縣在全國最有影響力的王育林老師也是民辦教師出身。《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中寫道：民辦教師支撐了農村教育的半邊天。這是對民辦教師最公正的評價。
謹以此文獻給曾經在我縣教育事業中辛勤耕耘的七百多位民辦教師及新老代課教師！去世的，安息吧！退休的，快樂吧！在崗的，善始善終吧！
作者 李保泰 • 原標題 《記憶中的民辦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