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朋友們

文/耿振東 圖/寶玲 編輯/曉娣


父親一輩子輾轉農村基層,朋友特別多,都是我敬重的長輩。父親的朋友也是我們全家的朋友。

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有一天中午放學後,遇到了一位身材矮小、羅圈腿,兩腳走路成一線的殘疾人,從村北邊走過來。我感到很好奇,就跟在他後邊,學著他蹣跚地走路。他在前邊走,我在後邊跟,跟著,跟著,沒成想跟著他走到了我家。這個人為什麼到我家裡來呢?正在想著,只聽見母親在院子裡很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魏大哥,你怎麼來了?”說著就把他迎進了屋裡,遞上煙、沏上茶。客人坐定以後,母親拿起面瓢子,領著我到了鄰居大娘家裡借面。家裡來了不速之客,沒有細糧了,只好來到大娘家借麵粉,擀餅招待客人。母親烙餅,技術高超,一鼓倆蓋兒。母親烙了幾個麵餅,蒸了家裡僅有的幾個鹹雞蛋,客人吃著,我在面前看著,嘴裡饞得直流口水。那時的農村人家,就著鹹雞蛋吃白麵大餅,只有家裡來了客人,才有這個待遇,這可比現在的海蔘鮑魚還要珍貴啊!客人走後,母親說,我們接待的人是你魏伯伯,你父親的高小同學。

原來我父親讀高小時,學校裡沒有宿舍,就借宿在魏伯伯家的東屋裡。父親和這個殘疾的高小同學,一直保持著聯繫。他孑然一身、沒有家下,趕集路過我家,正遇飯時,來我家吃頓飯。

年老患病後坐在輪椅上的父親,有一天鄭重地給我派了一個“任務”,拾掇了一大堆菸酒、奶粉、火腿腸等營養品,讓我到鎮上的養老院代他看望多年來未曾晤面,鰥寡孤獨的魏伯伯。原來魏伯伯年老失去勞動能力後,村裡把他送到了鎮上的養老院。魏伯伯見到我後,饒有興趣地說起了他和父親半個世紀前的同窗友誼,也說到了那次到我家吃飯的情景,魏伯伯爽朗的笑聲,充盈在養老院裡。

父親的朋友們

父親的朋友中,印象特別深的是王伯伯。父親和王伯伯亦師亦友,王伯伯是一位解放前就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農村勞動模範。農業合作化時期,王伯伯作為全縣唯一的基層人大代表,赴泉城參加了全省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王伯伯思想進步,人緣好,樂於幫助鄰里鄉親,雖然文化程度不高,卻很早就走上了領導崗位。我高中畢業後,王伯伯瞭解到我家人口多、生活拮据,就幫助我們全家遷移到了他和父親工作的公社生產隊。工作之餘,王伯伯經常到我家噓寒問暖。

和他熟悉之後,才逐漸知道了父親和王伯伯的一些故事。上世紀60年代初遭受自然災害的三年困難時期,縣上為了解決災區社員的生產生活困難,組織北部幾個受災嚴重的公社生產隊的社員,到黃河入海口的孤島開荒種地。災民大遷移之前,父親在王伯伯的帶領下,到孤島荒草野坡裡丈量土地,根據各大隊的人口分地生產。未曾開墾的黃河入海口處女地,雖有國營農場的開發,但大部分地區仍是荒草無邊,要路沒路、吃宿無房。“秫秸屋、秫秸牆,秫秸檁子秫秸樑”是當時孤島“開荒人”的生動寫照。父親和王伯伯風餐露宿丈量土地、公平分配,為災民的大遷移做了大量的基礎工作。在新安土地的日子裡,父親和王伯伯結下了一輩子的戰友情誼。災民遷移到孤島後,王伯伯在新安的公社裡擔任了領導職務,從那以後,父親和王伯伯身居兩地,聯繫得比較少。十幾年後,父親調動到了王伯伯所在的公社工作,故友重逢,格外親切,又在一起駐村、上水利工程、防洪抗災……艱苦的歲月,共同的經歷,結成了一輩子的同志情、戰友情。父輩間的友誼,延續到了我們下一代,印記在我的腦海裡,流淌在下輩的血液裡。

父親的朋友們

周伯伯是父親的老領導、老兄長。父親和周伯伯相識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周伯伯的家和我家同是一個生產大隊。周伯伯是一位老革命,抗日戰爭時期當八路、打鬼子,解放戰爭參加過濟南、渡江和解放上海的戰役,從部隊轉業後在農村基層工作。

父親和周伯伯的友誼,源於一起駐村帶領群眾植樹造林。黃河入海口的新淤地肥沃,但生態脆弱,需大面積種植樹木,保持水土,實現豐產豐收。每年的植樹節裡,周伯伯沙啞的嗓子在廣播喇叭裡宣講“八里莊楊,三年成檁、五年成樑”和“深深的、淺淺的,結實實的、暄暄的”的聲音經常縈繞在我的耳旁。父親在周伯伯的帶領下,和社員栽下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八里莊楊”,如今早已成林成材,綠化了環境,涵養了生態,造福了百姓。昔日的荒灘野坡,如今林木繁茂、植被豐富,成了鳥類棲息的天堂。黃河入海口春天繁花似錦,盛夏草木蔥鬱,金秋五彩斑斕,寒冬銀裝素裹,“黃河入海,我們回家”的黃河口生態旅遊品牌凝結著父輩的智慧和辛勤汗水。

周伯伯和父親的友誼一直保持到他們的晚年。在父親住院的最後日子裡,耄耋之年的周伯伯,拄著柺杖,在家人的挽扶下,到病房探望父親,他緊緊地握著父親的雙手,叮囑父親用當年在孤島植樹造林的精神,和病魔作堅決的鬥爭。父親會心地用堅毅目光,表達著他的頑強意志,訴說著他們之間的友誼地久天長。

父親的朋友們

我還有一位滿叔叔。滿叔叔和父親,都是遠近聞名的“鐵算盤”。當時在公社,父親是農業經營管理員,亦稱“會計輔導”,滿叔叔是大隊會計和會計“網長”。

滿叔叔曾在供銷社當過會計,為人誠實、工作認真,頭腦靈活,不光算盤打得好,鋼筆字寫得也特別漂亮。在公社裡做會計輔導和在大隊做大隊會計,是個得罪人的活兒,原則性都必須得強。由於各大隊、生產隊的土地、收入、勞動力等狀況參差不一,年終分配必須一個尺度量到底,既讓收入好的生產隊滿意,又使收入少一些的不吃虧。無論是大隊的結算,還是生產小隊的清賬,糧草、牲畜、樹木樣樣計算得特別仔細、特別公平,公佈於眾,社員口服心服,方能激發起社員生產的積極性。農村財務,繁冗沉重,複雜棘手,滿叔叔仔細嚴謹,深思熟慮,調理有序,他負責的賬目,年年都受到縣上的表彰表揚。

滿叔叔年老後,熱心收集治療老年病的偏方妙藥,父親年老患糖尿病併發症,每每滿叔叔送來民間祕方和泡腿腳用的艾草,父親總是喃喃地說,你滿叔叔送來的這不光是藥草,而是送來了我們一輩子的友情啊!滿叔叔現在身體壯實,精神矍鑠,還打理著農家小院,含飴弄孫,享受著天倫之樂。

父親和他的朋友,是諍友、摯友,他們之間關愛、理解、尊重、寬容;他們秉承“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飲水思源,初心不忘”;他們不忘老朋友、幫襯“窮”朋友,父輩間的友誼純潔、永恆,給我以啟迪、給我以力量。

父親的朋友們

作者簡介:耿振東,中共黨員,退休。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