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寧靜 田野 曉慶說事 2019-04-06

吃過晚飯,我悄悄下了樓。

這是很久以來我第一次沒在飯後洗碗就下樓了。生怕驚動女兒――此刻她正央求她媽媽帶她出去玩,如果她發現我正打算出門,會纏住我,讓我帶她一起下樓。穿皮鞋時我儘量輕手輕腳,不讓硬硬的鞋根在地磚上磕出響聲,然後小心地開門,再輕輕合上,躡手躡腳溜下一層樓梯。還好,沒有聽見女兒跟上來的腳步聲,於是放下心來,腳步沉緩地下了樓。

(一)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在四月的晚風裡。

我好久都沒有一個人走走了,好像自從結婚後,一個人什麼也不做,就那麼隨意走走的雅性在不知不覺中被什麼消磨了。我原來也並不經常出門散心,但是感覺隨意走走的雅興是一直都有的,只要我想,也幾乎隨時可以做到。我生性耐得住寂寞,喜好一個人獨處,把孤獨當作一種享受。世界繁華而嘈雜,但我有一顆寧靜的心,雖身在鬧市,心卻可以天馬行空,了無羈絆地旅行到荒涼寂靜的地方。但婚後一切都改變了。婚後的生活簡直一片混沌,這混沌使每個人都成了漿糊,或者每個人原本都是漿糊,相互粘連而成一片混沌。這混沌中不時還夾雜著分貝不高卻刺耳無比的聲響,就如夏夜蚊子“嗡嗡”的鳴叫,也許並不咬你的皮膚,卻始終咬著你的神經,讓你永遠心神不寧。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潛意識裡,我是早就有過離家出走的心的。每一個青年都是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兒,渴望自由自在的飛翔。而家只是一個臨時的巢壘,也許可以容許短暫的棲息,卻不是久留之地。成年以後,對於家,我是一直試圖逃避的,一有機會就儘量遠離。曾經我要發家致富的雄心壯志,多少也包含著為離家出走創造條件,只有有錢了,至少是衣食無憂,才有底氣絕然而去。

對於結婚,當初我深懷著恐懼。結婚又叫“成家”,這對已脫離家庭牢籠的我來說,無異於再把自己關進去,從此我不僅是一個“家庭成員”,更是一家之主。但一家之主卻是常常不能自主的,總是處在莫名其妙的被動中,總是置身於一種隱隱不安的氣氛裡,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外,而一切意外都會把我牽扯進去。我熱愛上班,因為這樣就可以不用呆在家裡。每天下班後,我都會在辦公室裡賴一會兒,如果可以不回家,我真想就那麼一直坐下去, 一個人,靜靜想想我的生活到底怎麼了,是哪一步走錯了讓我陷入今天這樣的處境。

但我不是真的不明白。我對婚姻的恐懼並沒有讓自己做出另外的選擇,還能有什麼選擇?人生就是一套約定俗成的程序,到某一個時期,你要讀書;到某一個時期,你要工作;再到某一個時期,你要娶妻生子,所有這些早晚你都得一一經過。往往是,一個苦惱還沒有解除,另一個苦惱就接踵而至。成家立業看上去事關重大,實際也不過是這套程序裡的一個環節,你可以選擇放棄,但這意味著接下來與其相關的一切你都得放棄。事實上人們唯恐不能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哪怕這會帶來更多的苦惱,彷彿人生在世的全部意義,都在於此。一切再明瞭不過,我什麼也沒有做錯,今天如此的處境就是我為自己的選擇必然付出的代價。

只是,這個代價對我來說,是太沉重了。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二)

出了小區大門,我不知道應該向哪個方向走,向南還是向北?一時間意識模糊了,忽然就想,就連漫無目的的隨意走走,也要有所選擇,向西是街對面建築物密不留隙的堵截,所以只能向南或向北。向北是車水馬龍喧鬧無比的市區,向南通向郊外,也許郊外是寧靜的,那麼就向南吧。還未拿定主意,我的腳已經隨了本能向南邊邁步了。

其實寧靜的郊外尚在幾公里之外,除非我不管不顧的一直走下去,否則不可能真的步行到郊外。郊外太遠了,就像家鄉那樣遠。如果此刻我正漫步在家鄉的曠野,肯定是另一種心情,就算同樣憂鬱,也應該比此刻詩意的多。人是多麼奇怪,美好的事物要麼存在於將來,要麼存在於回憶,唯獨不存於當下,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經時光的過濾,什麼都能變成美好的回憶。這麼多年來家鄉讓我感到親切的除了山山水水就是陳年舊事,它們承載著我童年的多少稚趣和青春的多少祕密。那時稍有閒暇,我就會漫步到田野,好像這樣就可以遠離塵囂,排解憂愁,而我青春的祕密,只有空曠的田野才可以聆聽。如果是春天――就像這個季節,我會找一塊乾淨的草地躺下去,仰望純淨的藍天,我的心也變得純淨而安寧。這樣想得出神,我的心似乎已經返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刻,正愜意地躺在一塊乾淨的草地上……

唯一的遺憾是永遠缺一個知心的伴侶。我心裡曾有這樣一個伴侶,我享受一切和她在一起的時刻,可是記憶中實在太少有這樣的時刻,因此更多的時候我只能幻想,幻想有一天我們能夠相伴在一起。想得多了,有時就像真的已經發生過。那是何其曠日持久的一場迷戀啊,她默默地在我心靈的荒地上綻放,構成唯一的風景。但把往事還原成現實,那並不是什麼美麗的風景。失戀並不優雅,如果有誰也真切體驗過,那麼相信他情願自己從沒有愛過。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我常尋思,那樣一場迷狂的愛,究竟具有怎樣的性質?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之間註定沒有結果,哪怕她願意,也仍然不可想象。因為如果太愛一個人,你是不能娶她為妻的,恰如最美好的事物我們都本能的不去觸摸。我對她的表白,原本沒有報著希望,也不是為了一個什麼結果,或許我只是為了獲得一種體驗,比如在晴好的日子裡和她相約一起出外走走,一起漫步在田間小路,一起躺在乾淨的草地上,仰望藍天或者星空。也許我對愛情的全部幻想都濃縮在這微不足道的小小願望裡,如果能夠如願,我也就滿足了。至於結果――最後的結果,那是不能也不必去深想的。

春暖花開,冬至花敗。人總要走向成熟的,也總是會以成熟的眼光重新審視自己,回過頭想想,這一切都是冤枉的,我不過是在一個情感的誤區裡兜了一個大圈子,之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很多年來我一直想要得到的就是這個結果。對她的愛是一個沉重的負累,可當卸下這個負累,我卻沒有感到解脫。那盞愛情的明燈在我靈魂的黑夜裡業已熄滅,也許永遠都不會再亮起新的一盞。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三)

很難分辨這是春末還是夏初。天光尚亮,路燈卻像忠誠的衛兵,守時如舊,把冬夜準點的燈光亮在春末夏初的傍晚。深藍的天穹愈發高遠,黯淡,稀落地現出幾顆星星,閃著微末的光。這一顆與那一顆,看上去相距很短,但其實它們之間隔著億萬的光年。真是不可思議,這就是宇宙。

前不久在QQ裡收到一個漂流瓶,問: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你最願意回到哪一年?因為從來沒有這樣自問過,心裡就有一點觸動,但又很茫然,不知道在記憶中沉澱的往昔歲月有哪一段是我最懷念的。現在我忽然明白,我鬼使神差地往城外走,潛意識裡是想到沒有喧鬧也沒有燈光汙染的野外去看星星。記得十七歲那年夏天一個晴朗的夜晚,我在一塊墳地的一座墳頭上睡了一覺,而那晚我是想去看看星空,肉眼可及的宇宙的面貌,就是燦爛的星空。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不知道宇宙為什麼會讓自己那麼著迷,也許是因為,只有在宇宙面前,人世間的一切權威,富貴,以及任何偉大的成就都微不足道,因此也不必敬畏;也許還因為,我以為自己竭盡全力幾乎可以實現任何夢想,而唯一不能實現的就是遨遊太空。只有在絕對的“不可能”面前,我們才能感覺自身的渺小無力,而對其保持一種長久的敬畏和永恆的嚮往。十七歲,是一個富於幻想的年紀,也是一個勇敢無畏的年紀,雄心勃勃,壯志凌雲,命運似乎暗含無數美妙的可能,愛情,事業,功成名就,榮耀加身,縱然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人生的路才剛剛起程,誰能說,就一定不可能呢?

我只想一個人走走

年輕多好,年輕時心裡只裝得下未來和希望,不像現在,心裡裝的只有回憶和憂傷。也許,只有十七歲的回憶可以和當年的現實重疊在一起,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真想再回到那個時期。

二十多年過去了。如果站在二十多光年遠的地方,我仍可以看到當年的自己。宇宙就是這麼不可思議,它用無限的時空收藏我們的過去,人類的過去,生命的過去,甚至它本身的過去。天上的這兩顆星,相互看到了彼此的過去,相互見證了彼此的存在,又在彼此的參照中證實了自身的存在。這一切都像是上帝操控的,但我總是無法同時相信宇宙和上帝,這是一個悖論,如果上帝是無生的,也就無所謂上帝,如果它是有生的,那它就不可能是無限的。

真希望能找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好好想一想,在整個人生的棋局裡,我是否已經認輸,或者,是否已到了敗局已定的地步?

天完全黑下來,但城市密集的燈光和喧鬧的聲響把夜阻擋在郊外。抬頭看一看天,寂靜的夜空繁星點點,一如二十多年前。忽然就想到余光中的詩句:“腳印,星光,人在中間找不到出路……”

(PS:圖文無關,圖片來源網絡,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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