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年輕人來說，超級英雄們的喜怒歡笑，已經深深根植在日常的娛樂語境。漫威十年所提供的，除了正義與勇敢的英雄夢，還有不曾缺席的陪伴感，英雄如約歸來的承諾，塑造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作者 | 劉春超 查沁君

編輯 | 羅立璇

“我是90後，我曾經很羨慕‘上一代人’：40年前的觀眾，他們的影院裡有星戰正傳三部曲的落幕；20年前的觀眾，能在影院裡看到指環王系列的終章。影迷們的悲歡並不相通，但現在我們也有了共同的記憶：漫威電影宇宙。謝謝你，復仇者聯盟。”

4月24日凌晨首映後，豆瓣網友Tel如此寫下了對《復聯4》的評價。一代人的青春已逝，十一年的“漫威電影宇宙”也走到一個階段的終結。惜別之外更多是感動，漫威幾乎毫無保留地滿足了粉絲們的一切期望，堪稱完美終章。

而粉絲們也證明了自己作為國內最大IP粉絲群體的統治力。根據貓眼數據，截止發稿前，《復聯4》總票房10.16億，首日票房5.33億，排片高達84.5％，刷新此前由《變形金剛3》（首映日排片72%）保持了7年半的成績。

回到十一年前，這一切還難以想象。當《鋼鐵俠》中科學家伊森為了鐵甲戰衣付出生命，沒人預料到這是一個漫長英雄夢的開始：超英迷們將迎來22部電影，數十位英雄、成百上千個人物和層出不窮的平行時空。他們將第一次瞭解，在黑洞與星塵之外，“宇宙”還有新的涵義。

而作為這個帝國的居民，他們也會有一個新的身份——漫威粉。十一年來，伴隨著漫威電影內容的豐盛，漫威粉也由小眾的散兵遊勇，漸漸發展成國內最活躍的IP粉絲群體。

在這十一年中，文化娛樂產品迎來爆發，移動互聯網等技術手段快速普及，電影工業保持著迭代革新，更系統的粉絲文化在國內落地生根……Cosplay、視頻混剪、同人創作、官方衍生品……比起上一代粉絲，漫威粉有更多玩法，但也成長於更紛繁複雜的生態。

他們輻射向更多的人群，但內部也持續裂變；他們經歷了文娛消費的細分和粉絲文化興盛，憑藉著漫威在大眾娛樂內容上極致的創造力和運營力，滲透進各大主流平臺社區，並與各種流行文化互動融合。在打造一代人集體記憶的同時，也折射著整個中國粉絲文化的生長。

01•英雄集結 | 2008-2012

2008年，中國電影院，《鋼鐵俠》接近尾聲。

所有沒有提前離席的觀眾，都收穫了來自漫威的驚喜彩蛋：神盾局局長尼克·弗瑞敲開託尼·史塔克的門：“史塔克先生，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一個超級英雄嗎？”

大家愣住了，他們揣測不出這個問題的含義。那一年，彩蛋還不是一種劇情銜接方式，《鋼鐵俠》在中國只取得9000萬票房。誰都不會想到，他們見證了一個電影宇宙的起點。隨後4年，《無敵浩克》《鋼鐵俠2》《美國隊長》《雷神》陸續登陸中國，但尚未創造票房神話，其中票房最高的《鋼鐵俠2》也只收獲了1.75億人民幣。

直到在2012年的《復仇者聯盟》（下稱《復聯》），故事的走向才發生變化。電影集結了鋼鐵俠、美國隊長、綠巨人、黑寡婦、鷹眼，觀眾驚喜地發現，所有的性格技能各異的超級英雄都在一個故事裡串聯起來。

這次真正打響“漫威電影宇宙”的嘗試，在全球製造了15億美元的票房神話。在一個媒體慶祝之夜，漫威影業總裁兼製片人凱文·費奇宣佈：“我想把所有的漫畫都拿來打造漫威宇宙，並在未來兩年內製作15部電影。”周圍的狂歡者們安靜了，他們才明白漫威的瘋狂計劃。

在費奇的設想裡，漫威將要打造由多部單體電影構建起的漫威電影宇宙，同一個演員可能在不同電影裡分別擔任主角或配角，每部電影有共同的故事元素、情節設定以及新角色的不斷納入，片尾彩蛋則是聯結下部電影的重要線索。通過這種交叉圈粉的方式，漫威能夠捆綁銷售多部作品，保證其穩定的票房收入與市場關注度。

這是個大膽的想法，但對於粉絲來說，這彷彿預示著一種傳奇永不結束的浪漫。“你會好奇下一部電影會出現哪些新的超級英雄，他們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加入復仇者聯盟。”漫威粉小靜對《三聲》說道。

《復聯》在中國獲得了5.6億元票房，但比金錢收益更為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一年，網絡環境處於Web2.0與移動互聯網的交替時代。人人視頻、天天美劇等字幕組，已經為歐美影視的大眾化培育土壤，甚至登上《紐約時報》；而以微博、貼吧為代表的社交媒體也成為成熟的粉絲集散地，他們在這裡交換信息、輸出觀點、發佈資源。

這一年，漫威影業開通新浪微博並獲得“藍V認證”，嘗試與它遠在中國的粉絲“親密接觸”；這一年，“漫威”一詞在百度指數上的熱度第一次從100多上升到了981，這種明顯的起伏像某種潮水，暗示著背後更大的湧動——英雄們的中國粉絲正尋聲而來。

據《壹娛觀察》統計，相比四年前的《鋼鐵俠》，《復聯》獲得了更多來自三四線城市的票房。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影迷，在這一年完成了首次集結，有了一個共同的身份：漫威粉。

這些人為今後龐大的中國漫威粉絲生態埋下了第一批種子。其中，很多人是被《復聯》圈粉，但也有人在更早的日子裡就堅守在漫威的世界。在後者看來，過去的四年有些寂寞和孤獨。尤其是對於那些持續地製作科普內容、飯製圖文的硬核粉絲來說，相識於微時的老夥計終於迎來了更多的喜愛者，勝利的曙光已經開始閃耀。

02•黃金時代 | 2013-2016

新時代始於2013年。這一年，名為“洛基本尊出席2013聖迭戈漫展”的視頻傳遍了YouTube等各大視頻網站。當洛基的扮演者湯姆•希德勒斯頓（暱稱“抖森”）喊出“Say my name！”時，現場的漫威迷們高聲尖叫著“Loki！”，而B站激動的粉絲們則反覆刷著同樣的彈幕：“參見吾王！”

這一年，《鋼鐵俠3》和《雷神2》在國內上映。前者引入了范冰冰來取悅中國市場，後者則讓洛基正式成為漫威宇宙中最受歡迎的反派。隨後，在14-16年，漫威又接連推出《美國隊2》、《銀河護衛隊》、《復聯2》《蟻人》、《美隊3》和《奇異博士》。

這些電影以每年2部的速度面世，在中國席捲了約64億人民幣的票房。更多英雄的解鎖、更繁複的人物關聯，夯實了“漫威電影宇宙”的生態概念；而層出不窮的彩蛋、伏筆、預告、花絮等周邊物料，鋪設出了鮮明的懸念設置和劇情橋接，讓被吊足胃口的觀眾保持著強烈期待。

顯而易見的，影迷在增多。2015年7月22日，漫威宣佈其Facebook粉絲已破700萬。在中國，百度“漫威吧”關注用戶達16萬人，累計發帖97萬。也是在這一年，時光網與漫威中國聯合搭建的“漫威中國官方粉絲站”正式上線。

那是真正的黃金歲月——故事過半，正值巔峰，前有史可溯，後有傳奇可期。四下環顧，技術的進步讓海外資源輕易觸達；興趣社區的形成，讓大批趣味相投、創作力旺盛的同好迅速聚集。那個時期的漫威迷們，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旺盛生長的狀態。

以早期硬核“資源黨”、“科普黨”為核心，國內大批漫威的死忠粉成長起來。通過推特、臉書、Instagram等平臺，國內粉絲能在第一時間獲得官方資訊和物料；在微博、貼吧等社區，大批硬核粉樂此不疲地詮釋劇情、解析彩蛋、點評人物、對比漫畫與電影。

層出不窮的圈內黑話、表情包、漫威梗在高頻互動中被創作並大量轉發，塑造了中國漫威粉圈獨特氣質，也幫漫威IP獲得更廣泛的認知。

而在線下，漫威的發佈會開始在中國舉辦。從2012年只有“鷹眼” 傑瑞米•雷納現身的《復聯》首映禮，到 “黑寡婦”斯嘉麗•約翰遜來華宣傳《美隊2》與《復聯2》，再到 “鋼鐵俠”小羅伯特·唐尼、“洛基”抖森、“綠巨人”馬克•魯法洛紛紛亮相，中國的漫威迷們迎來了一次次狂歡。這一時期，漫威周邊產品尚未大規模進入中國，死忠們帶著自制的雷神之錘、美隊盾牌和鋼鐵俠右臂，為心愛的英雄宣誓存在。

2014年8月，在“錘基”（雷神與洛基的CP）百度貼吧，出現了這樣一條帖子：“漫展漫威黨太少，只有我一個cos漫威，真是哭了”。這個ID為750531202的漫威迷，貼出了自己孤獨的洛基扮相，和一個小小的雷神手辦。

而到了2016年的“中國國際漫畫節動漫遊戲展”（CICF EXPO），漫威已經有了專屬的展區，有了1比1的幻視和浩克雕像，有了鋼鐵俠MARK XLV機體和頭盔可穿脫的蟻人。22萬入場觀眾中，有無數人為了超級英雄們歡呼。

另外，作為漫威粉絲文化中的重要分支，以CP創作為核心的同人文化也聲勢漸大，對漫威粉的擴充和鞏固產生了重要影響。漫威宇宙的英雄數目繁多、類型各異，每一個都具有立體飽滿的人設，不同角色之間的情感聯繫也被設置得非常緊密，這給予了CP黨豐富的創作選擇和想象空間。其中，以“盾冬”（美隊X冬兵）、“盾鐵”（美隊X鋼鐵俠）、“錘基”（雷神X洛基）三組CP受眾最為廣泛。

這一時期，微博的垂直領域運營策略，以及包括B站、Lofter以及隨緣居等垂直化社區的興起為粉絲文化提供了快速成長的肥沃土壤。大批量漫威CP粉不斷聚集，創作鬼畜視頻、繪製同人條漫、寫同人文。

目前，在B站，僅“錘基”的視頻就達到至少1000條，其中熱門作品的點擊量達到80W+；在LOFTER，“漫威”、“錘基”、標籤熱度分別達到7700W+、6400W+和3200W+。在2018年4月，LOFTER正式推出了“CP創作榜”，其中歐美榜有一半是漫威CP。這些極具創意的飯制內容，讓漫威系列電影呈現出了豐富、多變的魅力，數不清的路人粉因此“入坑”。

B站的錘基視頻

而“漫威宇宙”本身也逐步展現它強大的包容性：死忠粉找到了精神信仰，路人粉可以獲得純粹的感官刺激，CP黨能夠尋求到多種多樣、極度個人化的情感投射。

在這個黃金時代，漫威粉絲群體內形成了數目繁多、氣質獨特的小圈層，相互溝通激發、互通有無，形成了極具活力的粉絲生態，也為漫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眾IP，奠定了基礎。

03•“前方沒有彩蛋” | 2017-2019

“一會兒說自己是萬磁王，一會兒說自己是饒舌界的Spider Man，不如干脆說自己承包了整個漫威的超英？”這是漫威粉Amber在知乎對PG ONE的評價，在她的回答後面，逾二千人表示贊同。2017年中，由於不滿PG ONE對“萬磁王”這個稱呼的“霸佔”和商用，漫威粉和PG ONE粉絲展開了一場惡戰。

這場惡戰，彷彿預示著之後兩年的不平靜。這一時期，每年3部的出片率，讓漫威電影成為不會出錯的大眾娛樂品和國內第一IP。漫威粉群似乎已龐大得漫無邊際，與其他圈層的衝突也開始顯現。2018年4月的漫威十週年慶典活動，正式漫威粉推上了風口浪尖。

幾次衝突讓文娛消費的圈層化畢露無疑，而身為第一大IP粉的漫威圈，站上過道德的制高點，也曾被拋向輿論的對立面。

在某種意義上說，這幾乎是超級IP粉的宿命。在過去十年，漫威徹底完成了從小眾走向大眾的“破圈”之旅——英雄們的愛恨情仇口耳相傳，中國也成為MCU最重要的海外市場。

這一時期，漫威衍生品的生意開始大量進入中國。衍生品生意是漫威宇宙在打造產業鏈思路的關鍵環節。

在中國，漫威周邊延展到手辦、3C、日用品。從復聯版的可口可樂，到漫威馬克杯，再到YeezyX漫威的聯名……2018年優衣庫X漫威的UT設計大賽，獲獎的17件作品一經上架被搶購一空。超級英雄們開始進入到年輕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復聯4上映前，漫威和優必選甚至合作推出了鋼鐵俠AR互動智能機器人。

站在粉絲的角度，感觸也有喜有憂。一方面，電影製作越來越標準、套路，驚喜感減退；但另一方面，漫威的徹底大眾化，迎來了更多的粉絲、更豐富的文化內容和更加徹底的全民狂歡。作為破圈之作的標杆，漫威已經成為當代青年的一種基本語境，並且在逐步吸收了各個圈層的文化符號。

在B站，粉絲們樂此不疲地用最新流行曲剪輯出漫威的角色/劇情混剪，在彈幕中用顏色不一字體刷著“此生無悔入漫威”。各種破次元、破IP的同人剪輯也層出不窮，幾乎每個流行一時的梗下面，都有漫威相關的創作。

其中，土味、鬼畜、沙雕文化，是漫威同人的重要陣地。《漫威紅高粱模特隊》、《漫威改革春風吹滿地》、漫威春晚大舞臺等視頻的點擊量均在幾十萬到百萬不等。在這些視頻裡，死神海拉被P上了大花襖，雷神、洛基、美隊等英雄伴著土味神曲風騷舞動，CCTV美學與漫威影像完美嫁接……漫威符號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內容，不需要解釋就能心領神會。

而在虎撲，超級英雄們被引入到了技能力量比拼的大榜單。他們的對手包括但不限於自金庸古龍的武俠世界，NBA、歐冠等體育賽事。直男們孜孜不倦地對比著鋼鐵戰衣的材質，討論喬峰能不能打贏美隊。而在零點首映前，復聯4又被JR們混在了蔡徐坤的嘲諷梗裡：

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經過十年“錘鍊”，漫威宇宙每一個人物的喜怒歡笑，都像暑假一遍遍播放的《還珠格格》，已經深深根植在日常的娛樂語境。大家習慣用“XX宇宙“來描述外在設定宏大、內在關係繁複的世界。漫威成為無法磨滅的文化烙印，塑造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在漫威粉絲紀錄片《不負英雄夢》中，走上街頭的“滅霸”Coser被無數年輕人團團圍住，他們擁抱、合影、尖叫、狂歡，每個人都表現出對這個宇宙無限的熱愛與眷戀。

漫威十年，除了有關正義與勇敢的英雄夢，還有不曾缺席的陪伴感。美國隊長的盾牌在新一代年輕人中的辨識度或許不會低於金箍棒；而鋼鐵俠扛著導彈飛向太空的身影，則是新一代的“踏南天、碎凌霄”。

這再一次印證了漫威電影作為流行文化的偉大。不管在現實世界順遂與否，在這個宇宙中，你都能找到自己的精神信念和情感歸屬——夢想、勇氣、信念，短暫的歡笑，每一個敲開門的孩子，都不會失望而歸。

有評論說，影迷的悲歡並不相通，但這種狂歡時的盡興和落幕時的傷感，對於每一個經歷過傳奇的人來說，應該都感同身受。走到結尾處，有人早已脫粉，有人熱情不再。但絕大多數人，還是選擇在爭議和歡笑平息後，靜靜等待一個十年的結局。

這一次不會再有彩蛋。《復聯4》在長達12分鐘的片尾字幕結束後，將陷入一片黑暗。有細心的漫威粉指出，在黑暗中有打鐵聲隱約響起。這一夜，臺下應該還坐著十一年前那些對《鋼鐵俠》不離不棄的幸運兒，不知道這個聲音對他們來說，是否已足夠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