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散文五人行|凍鳳秋|茶與書

文 | 凍鳳秋

週末散文五人行|凍鳳秋|茶與書

穿過淅淅瀝瀝的雨,去到一條安靜的街。

這樣的街在鄭州並不少見,兩邊是高大的法桐,一年四季都有著別樣的風景,直到冬天的最深處,那枝葉還是斑斕的,若寬厚的手掌般,帶來暖意。

安靜的街兩邊常常有著安靜的店鋪。雜貨店,服裝店,咖啡店等等,都是低調的,內斂的,彷彿不用刻意招攬客人,也能這樣天長地久下去。

抬頭間,粉牆黛瓦的建築映入眼簾。明淨的玻璃窗邊,點綴著簇簇青竹。就這樣,輕易地,走進了煙雨江南的畫境。

寬大的原木色茶桌,他坐在主人椅上。初次見面,也只是微微頷首,然後遞過來一杯茶。透明的玻璃小茶杯,黃亮的茶湯。飲下去,飽滿的口感,杯底留香。

他輕聲問:能品出來是什麼茶嗎?

我稍有猶豫:老班章?

他點頭,讚許的神情。

淡淡講起自己從此前忙於建材等生意,後來與茶,與老班章結緣,於是有了這樣一個叫“可以興茶宴”的清淨地。

這期間,有多少曲折,要到後來朋友都齊了,在二樓的雅間,推杯換盞時,才逐一道來。竟是頗具豪氣、信義和傳奇感的故事。正如老班章的滋味,是厚重的,濃烈的,如偉岸的漢子,風骨剛健,氣勢雄渾,及至回味,才感受到一種綿長細膩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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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斜斜地,照在茶桌上。

放了很多茶寵的茶桌,有小獸,有瓜果。她一邊聊天,一邊頗有興致地擺弄著。

我一杯接一杯地品著紫筍茶,借嫋嫋茶香和心底升騰的暖意來禦寒。

在偌大的大唐貢茶院,在遍佈人文風景的諸暨山,在“茶聖”陸羽寫下《茶經》的浙江湖州,在“寒沙梅影路”的冬日江南,彷彿只有我們兩個人。兩個在他鄉不經意間相遇的故鄉人。

她曾於廣州、深圳等地打工,後來因為親戚,來到此地,經營茶具生意。這個年輕的女子,似乎享受著這份略顯寂寞的工作。細細地介紹著身邊的每一把壺,每一盞杯,像是珍藏的寶貝。

那個下午,當我在大唐貢茶院古色古香、恢弘古樸的建築群裡徜徉,走過東廊,西廊,走過陸羽閣,吉祥寺,看貢茶製作的全部過程,和遍地的茂林修竹對視,在一派寂靜悠遠的意境裡,彷彿穿越了千年的時光。

始建於唐朝大曆五年(770年)的大唐貢茶院,曾是督造唐代貢茶顧渚紫筍茶的場所。陸羽《茶經》中這樣寫:“茶者,南方之嘉木也……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芽者次,葉捲上,葉舒次。”顧渚紫筍茶被陸羽推為“茶中第一”,也因為他推薦而成為貢茶。自唐朝廣德年間開始以龍團茶進貢,至明朝洪武八年“罷貢”,並改制條形散茶,前後歷史6 0 0 餘年。大詩人杜牧曾在湖州做官,寫下“山實東南秀,茶稱瑞草魁。剖符雖俗吏,修貢亦仙才”的詩句,提到貢茶之事。

那天,有幸品嚐了最頂級的紫筍茶,也啜飲了一大袋子裝的最普通的紫筍茶,種種滋味,都如灑落在身上的陽光一樣,如和相契的人面對面安靜地坐著一樣,讓人覺得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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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常見,但有相聚的機會,他總隨手帶了什麼書送給我。有時是博爾赫斯的《布羅迪報告》,有時是安部公房的《砂女》,有時是自己的或朋友的新著。他是在自己的天地安靜讀書、觀察和寫作的長者。

在“可以興茶宴”相聚那次,他帶去了張新穎的《詩札記》,還有一本平出隆的《貓客》,讓我轉給另外一個愛貓的女子。

忍不住翻看了幾頁《貓客》,便被吸引。吸引我的倒不是可愛的貓“小小”,似乎也不是那種人與動物之間的溫情,而是一種心境,情境。主人公原本是出版社的編輯,在目睹故交詩人相繼離世後,醒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為了集中精力創作,他下決心辭去工作,與妻子到鄉下一棟幽靜老宅借居。就是他下定決心那一刻,對妻子說的,要做好準備過清貧的日子了;就是在老宅裡,那種慢下來的感覺,周圍的萬事萬物都入了眼底,心底,於是看到了貓,更加感受到了自然、命運、悲喜……就是這略微的痛,微妙的愛,深深吸引了我。

而那本《詩札記》裡,散落著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事物,或許是一陣風,或許是一棵倒掉的樹,或許是街燈的光,它們安靜地待在那些動人的詩句產生的時間河流裡,我們溯流而上,去解讀那些關於詩歌和生命的謎團。也許那些詩,那些人,也一直在等待著一個能解謎的人。安靜地去讀,去理解,也許真的就能觸碰到一些本質的東西,把握住一些把握不住的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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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在雨中,茶宴主人熱情地邀我們到門口,仔細看一看門楣上掛著的“堂後”牌匾,以此說明這個處於省人民會堂后街的位置如何鬧中取靜。

是的,即便在我們的閒聊話題中,也談到了諸多熱鬧的往事,這幾十年,我們所在的這個位置的歸屬和流變,這個城市的變遷,個人生活的輾轉,所供職單位的如煙人事等。熱鬧的浮世和流動的時間綿延不絕,永恆和不變的到底是什麼?

如今,“閒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的情景頗難實現,但至少三五友人相聚,“聽湯響松風,觀旗葉槍芽,洗器滌盞,分享茗香,以一瓢消磨半日”,這樣的“茶約”,還是可以實現。

想起明朝作家、戲曲家張大覆在《梅花草堂筆談》中記載的一件事,他的朋友顧僧孺於病中寫了一副帖子,向張大複道出心願:一則思嗅梅花,意甚切;二則願得秋茗,啜之尤佳。然而不湊巧的是,帖子送到之時,張大復正好外出訪客,歸來看到《乞梅茶帖》時,朋友已經去世,留下永久的遺憾。

張大複本人極愛讀書,博學多識,為人曠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他理想的人生是:一卷書,一壺茶,一溪雲,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枕夢,一片石,一輪月,逍遙三十年,然後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處名山,隨緣福地。但事實上,他的理想和朋友最終的心願一樣,大都停留在紙上。

但也有一些特別的時刻,比如他和朋友們在月下游破山寺,想起了一句話“天上月色,能移世界”,在月色下,河山大地變得深邃,草生木長潔淨透明,一時忘卻塵世繁雜,不知今夕何夕。又比如,40歲那年便失明的他,在極度的靜謐中聽到“一鳩呼雨,修篁靜立”“童子倚爐觸屏,忽鼾忽止”,於是“念既虛閒,室復幽曠,無事坐此,長如小年 ”。

此時,生命歸於沉靜。在這般沉靜中感受到的,即是永恆的剎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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