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生命獻給祖國的“海外孤兒”樑傳燊,犧牲時年僅18歲

(文/歐陽)

為了推翻蔣家王朝,建立新中國,不知道有多少海外孤兒默默地獻出了自己的全部熱情和青春,甚至是寶貴的生命。

把生命獻給祖國的“海外孤兒”樑傳燊,犧牲時年僅18歲

樑傳燊(牧軍)

我的戰友樑傳燊(牧軍),就是一位這樣的“無名英雄”。他生長在泰國的曼谷,戰鬥在湄南河邊,最終,犧牲在祖國的晉綏黃土高原上。他的名字雖然不為人們所熟識,但是,湄公河上的浪濤響哮聲,響徹祖國大西北的清脆駝鈴聲,都在為這些無名先烈的英雄業績唱頌讚歌……

湄南河邊的紅色小戰士

傳燊是華僑學校廣肇公學的學生。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他就如飢似渴地閱讀進步書籍。當時,比我們高兩班的魯文和鄭堅同學都是左派組織成員,他們經常偷偷地把內部傳閱的進步書籍借給我們閱讀。這些書刊,像乳汁,餵養了我和傳燊。

1934年,由鄭堅介紹,傳燊加入了進步青年組織,當時,他才13歲。他參加的第一次行動就是罷課!我們學校的訓育股樑主任是到南京受過訓練的國民黨員,每天 “朝會”都要跟著他唱國民黨黨歌;每星期六的“週會”都要聽他講從南京帶回來的《三民主義》,他經常破口大罵朱、毛是“共匪”;他沒收同學們的課外讀物,禁止同學們談論國事。罷課開始,傳燊第一次張貼的大紅標語,寫的是:“反對奴化教育,要求愛國自由!”同學們的愛國思想為反動的學校當局所不容,且我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孩子又沒有鬥爭經驗,罷課只持續三天,便以魯文和鄭堅被開除而宣告失敗。

1935年9月1日,傳燊和我都考進了中華中學。隨著祖國“一二•九”學生愛國救亡運動的高漲,組織上又通過傳燊領導罷課,要求民主與愛國自由。傳燊是和學校當局談判的五個學生代表中的主要人物。罷課持續了半月,最後傳燊和四十多位同學被學校開除了,這次罷課,對各界華僑的救亡運動有很大的影響。而且,傳燊還拉出一百多名同學,成立了一個學習班,自行組織學習。

這時候,有個“樹人”學校的溫校長出來表示願意擴大學校,接收從中華中學退學的同學。吳琳曼等老師奉命去擴建樹人學校,增辦了兩個師資班和一個學習政治經濟學的夜校,還派莊江生到校加強青年學生的工作。傳燊夜間參加政治經濟學習,白天又是師資班的班長。溫校長辦校的目的是想發財。學校擴建不到半年,他就提出要增收學費:每個同學每月要交學費三塊錢。當時,兩塊錢可以買一袋白麵粉。師資班的同學大多數是貧苦工人的子弟,哪裡有錢交納?組織上指示傳燊領導罷課,想把這個“溫財迷”趕出學校。當時,校址大院是溫校長以個人名義租賃的,使用權歸他所有。他招來了大批警察,把罷課的同學都趕出校門。

傳燊把一百五十位同學緊緊地團結在進步青年組織的周圍。我們找到一座大樓,想自辦學校。國民黨又派了幾名“知名人士”來和我們協商,要共同辦中學。實際上,他們是想霸佔我們這座大樓。從“溫財迷”那邊我們學到了一個經驗:誰能租到這座大樓,誰就是學校的主人。但租這座大樓要一次交出幾百元的租金,對我們這些窮光蛋來說談何容易!為了創建一個學習真理的環境,我們就發動募捐和借貸。傳燊當時是學校進步青年組織的領導人之一,他領導大家聯合全體同學和那些“知名人士”展開了鬥爭,又發動大家為學校捐錢借款。終於,我們辦起了自己的學校,學校廢除了國民黨教育部審定的全部課本,自己選《大眾哲學》、《讀書生活》(雜誌)、何干之的《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劉群的《告彷徨中的中國青年》和巴黎出版的《救國時報》當課本。我們還高唱救亡歌曲《義勇軍進行曲》、《打回老家去!》、《畢業歌》和《大路歌》……

傳燊在學校裡既是學生又是先生。他上午和同學們一道學習,下午又給低年級的同學上課,晚上又是工人夜校的老師。他總是精神飽滿,生氣勃勃。當時的傳燊還不滿16歲。

高舉魯迅戰鬥的旗幟

傳燊從來沒有見過魯迅先生。但是,“魯迅”這個光輝的名字,在傳燊的心目中,是一面戰鬥的旗幟!

在那民族危亡的關頭,中共提出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深入人心,為一切愛國僑胞所擁護。為了適應形勢的要求,組織上決定改變組織形式,成立各種“讀書社”,把更多的進步華僑青年團結起來,公開地進行活動。傳燊當時參加了“我們”、“生力”、“南哨” 和 “工聯” 四個讀書社。每週都要分別參加四次討論會,而且“生力”、“南哨”和“工聯”每週的討論題目和資料都由他負責選定。他經常給大家選讀魯迅先生的作品,把魯迅先生的譯著和魯迅先生主持出版的書籍,廣為傳閱。魯迅先生翻譯的《毀滅》,他貼上張恨水的《金粉世家》的封面;肖紅的《生死場》,他換上《荒江女俠》的封面,悄悄地在戰友中傳閱。

他還參加“秋田劇社”,當時要把魯迅先生資助出版的肖軍的《八月的鄉村》搬上華僑舞臺,這是一場風險!這部長篇小說由魯文改編成五幕大型話劇。扮演劇中人物的是學校裡的教師和學生,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專業演員,一群初中還未畢業的學生,生活在炎熱的南洋,連冰、雪、霜都分不清楚,槍也沒有摸過。為了要演好在冰天雪地中抗擊日寇的東北抗日聯軍的英雄人物,傳燊扮演一個抗日傷員,他又推薦“生力”讀書社的積極分子呂雪冰擔任女主角李七嫂。送審的劇本,他們把有抗日內容的臺詞都刪掉。《八月的鄉村》這個劇名太刺眼了,他們改為《李七嫂》,因為有個“嫂”字,審查官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幕愛情劇。在校長許一新的支助下,他們以“總排”的名義,在學校內偷偷地先給各讀書社的成員和夜校的同學演出了好幾場。最後,由許俠去找總商會蟻光炎主席,說學校沒有經費,要演戲募捐。蟻主席是一位進步人士,他擁護共產黨抗日救國的主張,對這次演出的真正意圖,他老人家是心中明白,並全力支持。他同意免費在光華堂公演。總商會的大禮堂光華堂在當時的泰國是一座富麗堂煌的大舞臺。這樣,魯迅先生在國內被查禁的紅書,在曼谷的華僑舞臺上卻隆重地公演了。這次演出,震動了各界華僑。傳燊又發動大家寫稿,在他參加編輯的《我們的話》、《生力》、《南哨》和《華僑文壇》上為《李七嫂》的演出,大造輿論,齊聲叫好。

1936年10月,當魯迅先生逝世的噩耗傳到泰國時,一些為國民黨所控制的華僑報紙,只在副刊上作為一條“文化短訊”發表。於是,為隆重悼念魯迅先生,傳燊負責和各讀書社串連。在一天之內,他通知各讀書社分散舉行小型的追悼會,發動大家寫紀念文章,出紀念特刊。同時,又發動所有讀書社的成員都以個人名義,簽名發起悼念魯迅先生,力爭合法公開舉行追悼大會。由許俠去請蟻光炎先生當大會主席團主席。這樣,第三天追悼大會就在光華堂隆重舉行了。因為總商會的主席參加了大會,其它各行業的代表,知名人士和一些旅居曼谷的英、法僑民,也到會向魯迅先生遺像敬獻花圈,當地一些國民黨的“黨務要人”,也不得不來“悼念”。就在這個隆重大會上,當許俠宣佈“自由講話”時,傳燊大步走上臺去,他怒斥國民黨賣國投降和迫害魯迅的滔天罪行。這使會上幾個“黨務要員”目瞪口呆,如坐鍼氈。傳燊以“生力”讀書社代表的名義,號召文化界青年更緊密地團結起來,沿著魯迅先生所指引的道路勝利前進。大會結束後不到一週,各讀書社都派出代表,成立了文化聯友社。到“七·七事變”時,這個文化聯友社,就成了泰國華僑文化界抗日救國聯合會。

團結各階層人民抗日救國

傳燊和各階層的人民群眾有密切的聯繫。

在泰國華僑當中,人數最多的,一是潮州人,二是海南人和客家人,三是廣府人。當時,我們聯繫的群眾廣府人比較少。組織決定傳燊和我更多地接近廣府群眾。

我們首先爭取的主要對象是譚亮濱(解放後任原洛陽拖拉機制造廠某分廠廠長)。老譚當時是銀器雕刻工人,他又是工人業餘足球隊的負責人。由於這個足球隊和各行業工人的足球隊進行友誼賽,所以,很多工友都團結在他的周圍。其中,絕大多數是廣府工人。當我和傳燊去接近老譚時,這些足球隊正在籌辦盛大的銀盃賽,出售入門券。國民黨也出來拉攏,想把球賽所得給蔣介石“購買飛機祝壽”。我們提出捐贈給察哈爾的抗日軍民支援抗日戰爭。很多球員都是贊成我們的主張。但國民黨人耍花招,他們造遙說購機是為了充實國防準備抗日,祝壽不過是迷惑日寇。我們用國民黨報紙自己發表進攻紅軍的血淋淋的消息,來揭穿國民黨的遙言。抗日戰爭爆發,一次全體球員討論組織形式的會上,我們和國民黨的代表陸先生爭論激烈的時刻,有個工友提醒大家說話聲音輕一點,據說,樓下有警察在注意我們的行動。這時,陸先生就借題發揮,他說:“要是參加勵志社就不怕外人來監聽,因為勵志這個稱號就像國民黨黨證一樣,雙保險!”傳燊聽了,哈哈一笑 ,他說你們黨證的“威力”你恐怕沒有我知道的深刻。我給你講一個黨證的故事吧:離上海二百多裡水路有個雙橋鎮,有個土皇帝叫曾滄海,他的兒子曾家駒加入了國民黨,他領到黨證那一晚,滄海老爺請客大慶一番擺擺威風,卻找不到家駒少爺。後來,老頭在自己的小老婆阿金的床上,看到他的少爺正抱阿金睡覺。這可把曾老爺氣壞了。阿金哭著對老爺說,是少爺害了我。我本來不肯的,少爺對我亮出那張黨證,我就只有隨他擺佈了……你看,你們的黨證的'威力’多麼大!"

這個故事,把全場工友都引得哈哈大笑,把陸先生氣壞了。傳燊看到陸先生要翻臉,又連忙解釋說我講的故事,是茅盾先生在小說《子夜》裡說的,請勿見怪!傳燊這一講述,對工友是一次很好的教育。

沒幾天,工聯讀書社宣告成立。但選舉讀書社的委員時,傳燊又主張把陸先生也選進去。事前,傳燊告訴我,陸先生雖然是國民黨員,但他不是黨棍,他以為“購機”真的是為了“準備抗日”,他是受了騙,應該把陸先生爭取過來。大家選了陸先生管財政。廖承志收到了我們的捐款,很快給我們郵來了正式收據和感謝信,傳燊把這些收據和信件拿給陸先生看。不料,陸先生哭了,原來,他管國民黨員的款並沒有郵到蔣介石手裡,早被黨部幾位老爺貪汙了。從此,陸先生脫離了國民黨,一心為工聯讀書社辦事。

奔赴抗日的前線

我珍藏著一張傳燊的照片。照片上,他穿著西服,還結了領帶。其實,傳燊一生只穿過一刻鐘西服。那是1938年初,他像平時一樣穿著補釘的短袖襯衣去照像,當照相師知道他要回國抗日,照一張照片是送給親友留念時,便借給他一套西服,為他拍了這張照片。想不到,這張照片,竟成了他的遺像。

回國去!開始傳燊連做夢也不敢想。我們的祖輩,都是從苦難的祖國逃生來到南洋,我們都是被祖國遺忘了的海外孤兒。現在,延安向全國革命青年大開入學之門,傳燊也像當時所有追求真理的青年一樣,渴望奔赴延安!奔赴抗日的前線!組織上批准了傳燊的請求。

傳燊到了延安,改名牧軍。他先在抗大學習,後來,考進魯迅藝術文學院文學系。不久,他和魯藝的同學由何其芳同志和周立波同志率領,隨賀龍同志指揮的大軍,進入晉西北。後來,傳燊在敵後犧牲了。

1941年,我也到了延安。我見到黃覺生大姐,她告訴我,牧軍在延安身體很不好,大半邊臉部已經麻木了,魯藝院部本來決定他留在延安,但是,牧軍堅決請求到敵後去開闢根據地。

何其芳告訴我,牧軍在一次反掃蕩中,領著老鄉到山上去打游擊,和敵人周旋了一天,最後,失蹤了。周立波說,牧軍是個好樣的!他為了掩護老鄉,自己犧牲了。

傳燊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深愛的祖國。犧牲時,他才18歲。

傳燊的一生是短暫的,動盪的,多變而又多彩的。他犧牲了,但他永遠活在戰友們的心裡。

本文摘自《泰國歸僑英魂錄》,原文有刪減。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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