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創作的小祕密 李白和文天祥加了這一句 被人領悟到用筆之妙

前言

詩詞敘事抒情最忌直白,直則味淡,白則淺顯。因此詩人作詩欲防止語氣太直,就需要造出一段曲折來,如同溪水下山,岩石激盪,婉轉而出。絕句之妙,往往在於第三句,五七律之妙常常出在第七句,一頓一挫,別開生面。

李白《早發白帝城》的第三句,清朝才子施補華稱之為“墊”,周振甫先生稱之為“襯墊,” 李白詩中此句的“墊”,被稱讚為用筆之妙處。

今天說一說周振甫先生的"襯墊"與“襯跌”。

一、“兩岸猿聲啼不住”一句墊之,無此句則直而無味,

施補華《峴傭說詩》評價李白這首詩時,特別指出了第三句的妙處

太白七絕,天才超逸,而神韻隨之。如“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如此迅捷,則輕舟之過萬山不待言矣。中間卻用“兩岸猿聲啼不住”一句墊之,無此句則直而無味,有此句,走處仍留,急語須緩,可悟用筆之妙。 《峴傭說詩》

施補華說,李太白的七言絕句,天才超逸且不失神韻,例如《早發白帝城》前兩句“朝辭白帝彩雲間 ,千里江陵一日還。”既然已經說出了一個“快”字,輕舟過萬山當然不在話下了。但是詩人在中間卻用“兩岸猿聲啼不住”一句”墊“之,如果沒有這第三句,那麼整首詩就直而沒有韻味了。因為這一句,使得整首詩有急有緩,有欲走還留的意思。

看施補華的評說,他用了一個”墊“字,彷佛瀑布從天而降,下落中遇到岩石犬牙錯出,水石激撞,變化的姿態萬方、別有一番風味。

又如美人從眼前經過,如果徑直走過去也就罷了,不會在路人心中留下什麼太深的印象。但是美人將要走過時,忽然絆了一跤踉蹌幾步,花容失色後回頭一瞥,假如還帶有幾分淺笑,恐怕路人的心也就跟著走了。

詩中之韻味,在於曲折、在於變化,在於難以捉摸不可被人一眼看穿。

詩詞創作的小祕密 李白和文天祥加了這一句 被人領悟到用筆之妙

二、周振甫之襯墊與王士禎絕句十二法

周振甫先生在《詩詞例話》中,用李白的這首《早發白帝城》講述了什麼是”襯墊“:

先看襯墊。李白《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這話本於盛弘之《荊州記》:“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為疾也。”(《御覽·地部》十八引)

《荊州記》講到從白帝到江陵,用乘奔馬和駕著風都比不上,來形容船的速度極快。李白在詩裡不用這些比喻,改用兩岸猿聲,這是他的高明處。假使第三句也用乘奔御風那樣比喻,那末整首詩講船行的快速,就不免單調,而且一直下來,直瀉無餘。

現在第三句用兩岸猿聲來作旁襯,豐富了江行的景物,這句起了襯墊作用,來緩和語勢,使全篇有起伏,不再直瀉無餘了。(《水經注·江水》中描寫三峽的一段,就是從《荊州記》中節錄的。)

周振甫先生講得更加透徹,李白這首詩化用了《荊州記》的一段話:”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里,雖乘奔御風,不為疾也。”

不過李白插入了第三句:兩岸猿聲啼不住,其實這句話也出自《荊州記》: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悽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李白把這兩段話,巧妙的濃縮組合,使得猿聲成為了“乘奔御風"中間的”襯墊“,稍微一擋,然後再“過萬重山”。否則的話,四句都寫一個“快”字,“就不免單調,而且一直下來,直瀉無餘。”

這種筆法在清朝漁洋山人絕句十二法中被排在第一位:

前二句或賦陳,或起興,或議論,第三句以否定詞轉接。

看幾首王士禎的作品:《秦淮雜詩十四首之七》

當年賜第有輝光,開國中山異姓王。莫問萬春園舊事,朱門草沒大功坊。

《大風渡江三首之二》

紅襟雙燕掠波輕,夾岸飛花細浪生。南北船過不得語,風帆一霎翦江行。

都是第三句以否定句“墊之”,目的是為了避免“直而無味,”給讀者一種“走處仍留,急語須緩”的感覺。不過漁洋山人這兩首和李白比,略遜其盛唐那種大開大合的氣勢。

詩詞創作的小祕密 李白和文天祥加了這一句 被人領悟到用筆之妙

​三、劉煕載的襯跌是什麼?

劉煕載《藝概》卷四用了一個詞:襯跌 。

詞之妙全在襯跌。如文文山《滿江紅》和王夫人云:“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酹江月》和友人驛中言別雲:“鏡裡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此二句若非上句,則下句之聲情不出矣。

文文山就是著名的南宋愛國詩人文天祥,他的《過零丁洋》人所盡知,但是他的詞就不太引人注意了。

南宋國破,謝太后被元軍從臨安押往大都,有一位王夫人題《滿江紅》於汴京夷山驛中,可謂字字血淚:

太液芙蓉,全不是,舊時顏色。嘗記得,恩承雨露,玉階金闕。名播蘭簪妃後重,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朝,鼙鼓揭天來,繁華歇。

龍虎散,風雲滅,今古恨,憑誰說?顧山河百二,淚流襟血。驛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轉關山月。若妲娥肯相容,從圓缺。

文天祥次韻也填了一首《滿江紅》,模仿陳師道古風《妾薄命》的意思,但其抒發的是亡國之哀思:

和王夫人《滿江紅》韻,以庶幾後山妾薄命之意:

燕子樓中,又睚過,幾番秋色。相思處,青年如夢,乘鸞仙闕。肌玉暗銷衣帶緩,淚珠斜透花鈿側。最無端,蕉影上窗紗,青燈歇。

曲池合,高臺滅,人間事,何堪說?向南陽阡上,滿襟清血。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樂昌、一段好風流,菱花缺。

因為模仿《妾薄命》,這一首的人物形象是一個弱女子。而文天祥另一首次韻詞就不同,把王夫人原來的那種認命的人物改造成了一個巾幗英雄。

王夫人至燕,題《驛中雲》,中原傳誦,惜末句欠商量。代王夫人作:

試問琵琶,胡沙外怎生風色。最苦是,姚黃一朵,移根仙闕。王母歡闌瓊宴罷,仙人淚滿金盤側。聽行宮半夜雨淋鈴,聲聲歇。

彩雲散,香塵滅,銅駝恨,那堪說?想男兒慷慨,嚼穿齦血。回首昭陽離落日,傷心銅雀迎新月。算妾身,不願似天家,金甌缺。

說得有點遠了,在回來說說劉煕載的“襯跌 ”,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前一句抑、後一句揚,先說世道的艱辛,再說自己的頑強。

詩詞創作的小祕密 李白和文天祥加了這一句 被人領悟到用筆之妙

​陳師道《妾薄命二首》以一位侍妾悲悼主人的口吻表達了自己對老師曾鞏的悼念。 文天祥也是借一個女子的口吻,表達出弱女子的不屈與抗爭,藉此寄託了自己對於國運衰落的哀思,和勇於抗戰的精神。

文天祥另一首《酹江月·和友驛中言別》次韻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酹江月和念奴嬌是一個詞牌的兩個名字:

乾坤能大,算蛟龍、元不是池中物。風雨牢愁無著睡,那更寒蟲四壁。橫槊題詩,登樓作賦,萬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來還有英傑。

堪笑一葉漂零,重來淮水,正涼風新發。鏡裡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去去龍沙,江山回首,一線青如發。故人應念,杜鵑枝上殘月。

“鏡裡朱顏都變盡,只有丹心難滅”與“世態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同一機杼。只不過一個曲寫一個直寫。

劉煕載的所謂“襯跌”,就是前一句和後一句對比映襯,先抑後揚。沒有前一句的鋪墊,後一句就“難賦深情”了。

詩詞創作的小祕密 李白和文天祥加了這一句 被人領悟到用筆之妙

結束語

"襯墊"也好,“襯跌”也好,都是指詩詞中前後兩句的配合,都是前一句抑、後一句揚。

李白的《早發白帝城》為避免一氣而瀉,中間加了一個否定句,目的是為了避免直而無味;辛棄疾的兩首詞,在上一句做足苦情前戲,下一句翻轉,為了更好地抒發感情。

這有點像以前電視臺的選秀節目,每個人上臺先講一段悲慘的故事,在表演時增加了更多的感情分。比喻雖然不太恰當,但同樣是起了襯托的作用,事實說明,這一招屢試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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