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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歲的何其忱（李春鋒 攝）
他在抗戰時期擔任“飛虎隊”轟炸機機長，參加過20多次空戰，飛過“駝峰航線”，曾一次擊毀過20多架日機；
他曾駕駛戰機押解日軍到芷江投降，護送政府官員光復日本侵佔的臺灣島、海南島，以及所有邊境劃定及談判；
他曾參加震驚中外的“兩航起義”和著名的“八一開航”；他曾駕機編隊飛越天安門上空，接受毛主席的檢閱；
他曾為支援抗美援朝個人捐獻一架戰機，開闢西藏、新疆等國內國際多條航線；
他曾為鄧小平、彭德懷、劉伯承、陳毅等中國領導人和外國政要、國際友人執行專機；
他曾兩次險些遭受滅頂之災卻又東山再起，作為中國民航的開拓者，為新中國培養了186名機長。
他是國家的功臣，是國家的棟樑。
2018年9月28日，極平常的一天。
在天津市和平區“五大道”的一座靜謐的院落，當清晨的陽光灑滿窗櫺的時候，這位傳奇老人走了，他走得很平靜，走得很安詳。
他叫何其忱，享年99歲。他就這樣靜靜地走了。
常年關懷他的志願者“朵作千葉”在微信上留言說：“爺爺歸隊了，他駕駛B-25戰略轟炸機追隨他的戰友們去了！”
名為“竹林聽雨”的網友說，“九九歸一，老爺子活了99歲，可說是傳統的百歲。老爺子沒有去世，他是羽化而登仙了，有這樣的仙人，天佐我中華。”
多年如一日地照顧何其忱老人的天津關愛抗戰老兵志願者夏君與老人在一起
10月1日，老人火化。家人遵從老人遺言，家事自家辦，不搞遺體告別式，不開追悼會，婉言謝絕八方賓朋到來，廳堂只一幅醒目的輓聯“德澤永志千秋，名望常照百世”獨自默默地為他送行。
也許這正是老人何其忱所追求的不圖名、不圖利的淡泊人生。
然而，何其忱的一生卻充滿著傳奇。
01
何其忱，原名何培茂，1920 年 5 月出生於四川省廣安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
從小就失去母親和兄弟，與父親相依為命。
在家鄉，何其忱曾親眼目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全家五口都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當他親手把屍體埋掉時，心裡也埋下了對日本法西斯侵略者的仇恨。
18歲時，在他的同宗堂叔何魯創辦的位於重慶唐家沱鐵山坪的載英中學就讀。1940年秋，何其忱在堂叔的再次資助下考入重慶大學，主修水利系機電工程專業。
他是家裡的唯一的勞力，立志學習水電工程，造福家鄉。
可命運的安排卻不由他選擇。當時，一直處於日軍轟炸之下的中國國民政府的“陪都”重慶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大批同胞死於敵寇狂轟濫炸之下，而躲避轟炸成了何其忱他們的必修課。
重慶遭到日軍戰機轟炸
1942 年春，何其忱身懷疆場殺敵的志願，毅然投筆從戎，考入國民黨空軍航校軍官飛行班學習駕駛。先後輾轉雲南昆明、四川宜賓空軍航校受訓，門門功課，全都名列前茅。
1942年底，經過層層選拔，何其忱被中國空軍選派到美國道格拉斯空軍軍官高級飛行技術學院接受作戰機飛行專科訓練。
第二年，在很多外籍人員被半路淘汰的情況下，他以優異成績畢業，與其他8名戰友一起再次被選派到美國納洪塔空軍戰略轟炸機機長班，學習駕駛B-25戰略轟炸機專業技能。
何其忱在美國航校的畢業書
02
1944年初，何其忱從美國學成歸國，隨即編入陳納德創建的聲名顯赫的空中勁旅——中美空軍混合聯隊——“飛虎隊”，並擔任B-25轟炸機機長，正式參加對日作戰。
飛虎隊成員與B25戰機
何其忱所在的第一大隊駐紮在重慶的白市驛機場及陝西的漢中機場，其主要任務是負責攻擊長江以北的進犯日軍的機場和地面目標。
何其忱駕駛的 B-25 型轟炸機機組成員由機長、正駕駛、副駕駛、報務員、領航員以及 3 個射擊手組成。
戰機是美製雙發動機型的戰略轟炸機，架設有6挺活動式輕機關槍、4挺固定式重機槍，可攜帶100000發子彈，載 20 顆 100 公斤的重型炸彈。
B25轟炸機資料圖
當時，日軍有幾百架轟炸機和戰鬥機在中國各地侵襲，並佔領了許多機場重地。躊躇滿志的何其忱暗下決心，保衛人民，多殺敵寇。
他奉命駕駛 B-25 型轟炸機，先後執行轟炸被日軍佔領的北京南苑機場、西郊機場以及保定、山海關、瀋陽、太原、鄭州、漢口等多項任務，次次都全勝而歸。
1944年5月的一天，作戰指揮部得到日軍在天津機場停有 40 多架戰鬥機的情報，何其忱立即駕機從漢中機場起飛，遠程直撲目標。
當飛臨天津機場上空時，何其忱發現敵機停置方位相互距離約一百米，每架飛機三面用土牆圍住，上面蓋有鋼板偽裝。
為把握戰機，他斷然決定冒險低空突襲。密集的投彈完畢後拉起戰機安全返航時，機場已是一片火海。
那一戰，日軍20多架戰鬥機被炸成碎片。後來，何其忱曾得意地說：“在我參加的20多次空戰中，屬這次最過癮。”
何其忱和他的戰友
“只要是炸日本鬼子，就特別來勁！”這是何其忱時常最愛說的一句話。1945年3月的一天。何其忱奉命截擊一股從河南向湖北開進的日軍。
當天下午，他們從漢中機場起飛，沿公路往南飛行搜索，直到傍晚也未找到目標。正當有些氣餒時，他們突然興奮地發現公路上有許多緩慢移動的黑點，知道目標已出現，便毫不遲疑地俯衝投彈，低空追擊掃射，一氣之下，何其忱他們共炸燬了20多輛軍車及坦克，且日軍死傷無數。
被炸得暈頭轉向的敵軍慌忙用機槍和坦克高射炮還擊。交火中，飛機自動接收定向方位的無線電設備被擊毀，返回漢中已不可能。
何其忱熟悉成都機場地面定向設備，便掉轉機頭飛向成都機場。因搜尋目標花費時間過長，飛機接近成都上空時，油料耗盡。
何其忱下令機組人員跳傘，7個人全部安全著陸在岷江岸邊，自己墜入岷江。當地老百姓前來救援，得知他們是飛虎隊員，把他們當作抗日英雄，抬上擔架送往後方醫院。
此戰，除何其忱頭部被敵炮擊碎的機窗玻璃劃破外，其他6人安然無恙。這也是他在作戰中的唯一一次受傷。
飛虎隊戰機
03
抗戰中，為徹底破滅日本對通往我國外界的水陸通道實施的全部封鎖的“飢渴”戰略，智勇雙全的何其忱和他“飛虎隊”的隊員們與中國軍民共同開闢了從昆明向西南方向飛越喜馬拉雅山脈至尼泊爾、印度的國際援華物資唯一運輸線——“駝峰航線”。
駝峰航線
要知道，何其忱飛行這條航線是二戰中持續時間最長、規模最大、飛行條件最艱險的空中運輸線，途經高山雪峰、峽谷冰川和原始森林，加之氣候十分惡劣，飛機失事率高得驚人。
統計顯示，1942年5月至1945年8月間，上千架運輸機在這條航線上向中國戰場運送了80多萬噸物資、33000多人。而中美兩國共墜毀和失蹤飛機609架，犧牲和失蹤飛行員1500多名。
難怪何其忱的老伴何雲芝在生前一說起這條航線，便感嘆：“闖過‘駝峰’的，都是英雄！”
是的，何其忱的每次飛行都是在冒著生死危險闖天關飛。然而，抗戰中他最為輕鬆、最為愉快、最為榮耀的飛行，一個是1945年日本宣佈在中國無條件投降，他親自駕機押解日軍到湖南芷江機場受降。
日本在湖南芷江投降地
另一個是駕駛“美齡”號專機再次從重慶九龍坡機場起飛，載著國民黨軍政部、國防部部長何應欽和 8名軍界、政界官員飛抵南京參加日本接受簽字儀式。9月9 日晚，他還有幸被邀請參加了日本投降交接儀式後的歡慶宴會。
日本芷江投降時的場景
芷江日本受降現場人山人海
在整個抗戰期間，何其忱36次參與作戰方案研究，親自架機參加空戰20多次，空中戰鬥飛行時間長達至160多小時，被中美混合飛行聯隊授予二等英雄榮譽稱號。
04
抗戰勝利之後，何其忱由於駕駛技術過硬，承擔了載送政府官員代表國民政府光復臺灣、接收海南島及其附近島嶼、收復我國東北三省的領土主權，以及因戰爭的入侵和百姓的流離失所，第二次世界大戰後被侵擾的各國領土邊界進行重新劃定確認的所有飛行任務。
何其忱還駕機去過釣魚島，何其忱在後來回憶當年到釣魚島的情形時說，當時釣魚島上沒有政府機構，只有長期以來世代打魚謀生的中國漁民。
為西藏與尼泊爾、印度邊界的爭端，以及穩定西藏地區鬧獨立的局勢，何其忱再次接受載送國民黨外交部、國防部的重要官員抵印度孟買，進行有關印度和尼泊爾邊界問題的談判。這是他第二次飛越“駝峰航線”。
何其忱見證了政府官員艱苦的談判過程。由此，他發出由衷的慨嘆：國界、邊界無小事，在國際舞臺上，沒有一個強大的國防作後盾，你表明的態度一切都是空話。
何其忱剛剛執行完尼泊爾談判的飛行任務不久，國共內戰再次爆發，這也成了他人生的轉折點。何其忱先是1946年被誣陷利益運輸機走私獲刑九年半而保釋出獄，開除國民黨黨籍，脫離軍籍，後又不幸遭車禍撞傷成腦震盪，被送到杭州五福寺養病和療傷。
1947 年 6 月，被國民黨開除了黨籍脫離了軍籍的何其忱，傷病癒後經戰友力薦進入在上海的中央航空公司工作。
期間，何其忱雖然駕駛技術超群，卻飽受央航美國人的刁難和籬下之苦。血氣方剛的何其忱深感羞辱，暗自決心找準機會，定要振興中華民族的地位和航空事業，不再受外國人的欺負。
1949年4月，共產黨解放區的消息頻頻不斷的傳來，解放戰爭在北方節節勝利。這時，何其忱所在的中央航空公司，以及另一家航空公司——中國航空股份有限公司相繼遷至香港。何其忱馬上意識到曙光就在北方，他託北京的學友探聽尋找線索，想投奔解放區，可卻無門無路。
10 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1月9日，中國航空公司總經理劉敬宜、中央航空公司總經理陳卓林代表兩公司在香港宣佈起義，這就是震驚中外的“兩航起義”。
何其忱充分發揮飛行資格老、在飛行員中威信高優勢，帶頭積極投入到起義的各項工作，他還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整整20根金條幫助經濟上有困難的飛行員。
他還致信因拒絕打內戰、遠走印尼的“飛虎隊”隊員、印尼華僑彭嘉衡回國。隨即，“兩航起義”的共12架飛機飛達北京和天津。何其忱也隨組織安排與其他飛行人員離開香港回到廣州，後又聯繫上香港的戀人何雲芝來到廣州，一起又北上到達天津。
何其忱和愛人
歸國後的何其忱揚眉吐氣，將自己的姓名“何培茂”更名為“何其忱”，意為“如此熱忱”地奔向新生活，代表了他迴歸祖國的興奮。
05
1950年5月1日，是新中國的“五一”國際勞動節。何其忱任命為飛機編隊領隊參加閱兵式，他駕駛代表新中國軍隊戰機編隊飛越天安門廣場，接受毛主席和黨中央領導人的檢閱。
在之後的幾十年裡，何其忱真的以極大的愛國熱忱，積極投身新中國的各項建設。他為率隊為國家首航重慶之後，冒著生命危險先後為民航開闢了西藏、新疆等國內國際多條航線。
為協助解放軍進軍西藏，他駕機領航再闖“川藏航線”，往返“世界屋脊”長達11個月，40多次精準空投飛行次數約40多次，西南軍區為他榮記解放西藏二等功。
他為國家從不吝惜，支持國家抗美援朝，他不僅長期無息購買國債，還獨自為前線捐獻了一架戰鬥機。他駕駛技術精湛，曾多次為鄧小平、彭德懷、劉伯承、陳毅等國家領導人和外國政要、國際友人執行專機。
在“文革”中，雖受盡苦難，但他堅韌挺過。平反昭雪之後，他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時光，每天駕機以100多個起落架次的頻率訓練航空人員。
何其忱與戰友在民航飛機前合影
他為民航共駕機訓練和培養了186個機長、30個副駕駛、20個飛行服務員，而自己最終落得個耳聾和腿疾。
1982年，63歲的何其忱從中國民航學院退休。2010年，亞洲航空職業者協會授予他“卓越亞洲航空職業者軍事勳章金牌”獎章。
中國民航大學的學員看望何其忱
作為中國民航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在退休後的30年時間裡，他老驥伏櫪，他不僅
被國內各航空公司競相聘請，還為中國民航義務翻譯《飛行手冊》、《實用手冊》、《維護手冊》等書籍共約450萬字。
註定，何其忱與我國的航空事業相守一生。
老兵，一路走好！
本文作者：曾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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