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等待

抗日戰爭 慈祥 李家鈺 美文 逸飛文學 2018-12-16
「短篇小說」等待

【短篇小說】等待

作者:老榆木||薦稿:一默

村口。

寒風凜冽,捲起一蓬蓬積雪。飛揚的雪粒,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一塊冰冷而堅硬的石塊上,坐著一位年近百歲面目慈祥的老奶奶,鞠僂著腰緊縮著腦袋,一手柱著柺杖,一手搭成涼棚面朝南方眺望,但飛揚的雪粒遮擋了老人的視線,加上因雙眼被積雪反射的光芒刺射,看一眼,老人便閉上眼,將雙手縮進袖筒裡取暖。飛揚的雪粒有的啪啪地打在她厚厚的棉衣上,有的則趁老奶奶低頭擦眼淚的機會,爭先恐後地往她脖子裡鑽。老奶奶渾身哆嗦著,掏出小手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又手搭涼棚,繼續著她的遠望。

“該回來了,回來吧。是你說的,是你說要我等你,我都苦苦等你七十四年了。”老奶奶喃喃自語著:“你一定還活著,要不,你為啥,為啥每逢過大年就要給家裡匯上幾萬塊錢?老餘,你一定還活著,我之所以能活這麼大,別人以為是奇蹟,可我知道,就因為過了這個年,在下一個大年前還能看見你有錢寄來,儘管家裡早日不缺錢花。老餘啊,我不能走,你還在,我為什麼要走?沒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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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

遠遠地,好像有一團火,衝破飛揚的雪粒,逆著風向既艱難而又快速地向老人跑了過來。近前了,才看清楚,那一團火,是一個身穿大紅風衣的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女。

少女將一件大衣輕輕地披在老人肩上,又把老人的雙手塞進自己火熱的胸膛,幾乎是在用哭腔對老人說:“回去吧老奶奶,媽說了,天太冷,怕把你給凍感冒了。”

“好吧,老奶奶最聽重孫女的話。”老奶奶在少女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依依不捨地向南方瞥了最後一眼。

老奶奶姓賈叫秀枝,雖然已是九十六歲的老人了,但身體很棒,耳不聾,眼不花,還穿針引線繡花鞋墊呢。每天,她總要來這塊大石頭上坐一會,望一陣,要不晚上睡不著覺。這種堅守持之以恆,無論春秋,還是冬夏,一如既往。

“老奶奶,我知道,你又在想我老爺爺了。”

“孩子。”撫摸著小孫女的頭,老奶奶顫聲說道:“你爺爺他。嗨,不說了,給你說這些,你也不懂。”

“老奶奶你就說吧,我已是大一的學生了,不小了。爺爺的故事,我願意聽。只是聽我大說,老爺爺不要你了,也不要爺爺了,不要我們一家子了。”

“胡說!”老奶奶生氣了:“你老爺爺,他不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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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還說,我老爺爺可能不在世了。”

“你大他就是個混蛋,為啥老是胡說?”老奶奶更氣了,在路邊找了塊石頭,一屁股坐下,再也不下動了。

這可嚇壞了少女,她趕忙蹲下去,緊緊抓住老奶奶的雙手搖晃著:“老奶奶,我錯了,我說錯了還不行?”

少女賠了不是,老奶奶這才搖晃著站起身來,抬手擦了擦眼角湧出的淚花,深情地望了少女一眼說:“老奶奶不怪你,不過,聽老奶奶話,你老爺爺一定還活著,還活著,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

少女秀眉微皺,搖搖頭,表示不懂。

因為,少女覺得這是天方夜譚,都七十多年了。再說,老爺爺即使還在,也快一百歲了,早日風燭殘年。

“孩子,你老爺爺他。”

老奶奶原本是想給小孫女講講老爺爺當年那些故事的,可一想,唉,她一個小孩子家,懂啥?說了也是白說,所以只說了這麼一句開頭便沒了下文,更沒有結尾。

飛揚的雪粒下,緩緩地走著一老一少祖孫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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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奶奶的胸部突然不停地起伏,似乎非常激動,思緒又回到六十多年前。

是啊,老奶奶永遠忘不了,忘不了那張充滿笑意的稜角分明的國字臉。當年,餘雙人,就是賈秀枝老人的新婚丈夫,是在未和她度完蜜月的情況下走的,走得很匆忙,匆忙到只趕上撂下一句話:秀枝,你等我。為這一句你等我,讓賈秀枝老人守了一輩子的寡。那時,在東陽關阻擊日寇的川路軍四十七軍陷入兩面夾擊,與日寇激戰數日後,李家鈺將軍同二千多官兵全部陣亡無一生還。東陽關失守後,他說,有八路軍一個地方武裝工作隊在後山的東駱駝村招募新兵,他堅決要去參加八路軍。她不肯放他走,說蜜月還沒完,何況,你這個頂樑柱走了,家裡怎麼辦?餘雙人說,等咱蜜月度完了,國家也全部淪陷了。家裡不是還有大哥嗎?秀枝說你大哥他身有殘疾你不是不知道。餘雙人說就是腿有些瘸,不怕,大哥能種地能挑水。何況,打走日本鬼子,我還要回來的。

賈秀枝老人記得,餘雙人是甩掉她抓著他衣襟的手負氣而走的。她雖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但卻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沒再上前阻攔,他知道,他的脾氣倔得很,說幹啥就幹啥,攔也白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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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走就是七十多年,餘雙人再沒有回來過。他,失信了。

兒子說:“媽,以我看,大是不要你了。”

孫子說:“奶奶,爺爺他一定是不回來了。”

重孫女也說:“老奶奶,我老爺爺,他還活著?”言外之意,老奶奶懂得。

“要我的,他不會離棄我,他是個好人。”她對兒子說。

“你爺爺,他一定會回來的。”她對孫子說。

“孩子,你老爺爺沒死,一定還活著。”她對重孫女說。

他還活著,老奶奶堅信,要不,為什麼每年他都按時把錢寄回來?每次署名,都是餘雙人。退一步說,就是他另組成了家庭,最起碼說還沒忘了咱吧?他一直寄錢來,是愧疚後的良心發現?是在不好意思地還人情債?不管怎麼說,他既然在世,就一定會回來的。這不?兒子和孫子外出月餘了,在中央臺都登了尋人啟示,滿世界地找。老奶奶相信,一定能找到他。他能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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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復一日。眼瞅又過去了半個月,終於有信息了。

這天,在村口大石塊上坐著等待的老人,視線模糊中,看見孫子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奶奶,奶奶,找到了,找到了。”

老奶奶趕忙立起身來,柺杖一頓地,問道:“孫兒,找到了?找到你爺爺了?在哪?快領我去。”

“在,在。奶奶,你彆著急,我爺爺他,有縣裡的領導陪著呢?”

“嗯,啥?縣領導陪著,那他,出息了?”

“這。”孫子遲滯了一下才又說:“奶奶,快回家換件衣服,咱們看爺爺去。一會兒,有民政局的車來接你。”

“好,好,孫子,快扶著你奶奶,咱回家換衣服去。”

上了民政局派來的小車後,小車一直向北走,一路上,誰都不說話,只有老奶奶一個人又說又笑:“我說啥來?嗯,我說啥來?你爺爺,他忘不了我。”

行走了約莫七十多公里後,車子轉上一條彎彎曲曲的山路。又前行三五公里,車子停在一座規模宏大的烈士陵園前。

“你爺爺呢?”老奶奶望著敞開著的烈士陵園大門,沉靜而肅穆的氣氛,使她感覺到有點情況不妙,她的心臟突然加速跳動。

“在那邊,那不是?”

進得烈士陵園,在一大片的烈士墓群中,有十幾個人圍在一座鮮花青草環繞的陵墓前。見老奶奶過來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向兩邊一閃,讓開一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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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孫子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放聲大哭。

老奶奶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

等緩過這口氣來後,老奶奶才顫威威地走到烈士墓碑前,緩緩地坐下,擦了三次眼睛,這才看清楚墓碑上那七個紅漆大字:烈士餘雙人之墓。

老人用手撫摸著這七個紅漆大字,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小小墓碑上,簡要記載了烈士的光輝歷史:餘雙人,山西刈陵縣人,一九三八年五月參加刈陵縣抗日獨立團,先後任戰士、班長、排長、副連長、連長、二營副營長、營長。一九四○年十月三日,在百團大戰破襲戰中陣亡。

“老頭子,你怎會在這裡?你不是一直在給我寄錢的嗎?”

老人嘶啞地哭泣著,呼喊著。

“嬸孃!”撲嗵一聲,一個年約八旬左右的老人跪在老奶奶面前,這是老奶奶的侄子,也就是餘雙人那個腿有殘疾的大哥的兒子。只見他跪在老奶奶的腳下失聲痛哭:“嬸孃,是我們爺兒倆錯了,是我們爺兒倆隱瞞了你七十多年,那每年大年前寄給你的錢,是我寄的,那是國家發給你的烈士遺屬補助。”

“你,你們,為啥,為啥要這樣做?你個不孝的侄子!”老人說不下去了,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掛滿淚水。

“嬸孃,我叔叔犧牲的消息是我大封閉的,烈士證也是我大領取後藏起來的。不告訴你,是怕你老傷心。嬸孃,我們不該騙你,我們爺兒倆錯了。我大他不在了,我代我大給你老陪個不是。”

說完,將一個紅色的匣子捧給老奶奶:“給你,嬸孃你收好,叔叔的烈士證等所有材料,都在這裡面。”

懷抱紅匣子,老奶奶哽咽了好大一陣,才低聲說道:“侄子,你沒錯,你大他,更沒錯。錯的是我,我當年,應該和你叔一塊走的。我後悔啊!”

賈秀枝老人撲在餘雙人的墳墓前,仰天痛哭。

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直哭得周圍站著的所有人,激情翻滾,淚雨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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