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紅蓮

（1）

如有意，慕娉婷。

只是，知道你本無意，你那燦笑的臉，也只是因為在埋頭在那竹簡裡太久，才會在清風吹來時，笑意滿了我的心田。

你喚著書僮為你拿來筆墨，你在那石桌上攤開潔白的畫箋，你對著我說：“好美，我要將你留在我的畫紙上，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我願意留在你的畫紙上，我願意永遠留在你的身旁，你的心裡。

你微笑著，手不停地揮動，然後我看到那朵如我一般的蓮花已經躍到你的畫卷上。

“可惜，沒辦法為你塗抹上那份紅豔。”你看著它，搖著頭，又點著頭，微笑著，又皺起眉。

我的魂魄似乎突然間被抽走了一半，依然立在水中間，卻再也沒有那份自信傲然。

只是，這些，你都看不到，你的眼裡，只有那刻在白色畫卷上的那朵黑色的蓮花，那朵像我，卻不會是我的蓮花。

你小心地將那畫卷舉起，又有些擔心風會吹皺它，於是又將畫卷放下，竟然對著那畫輕輕地吹氣，我知道，你要走了，你要將那畫卷上的新鮮筆墨吹乾，然後帶著它離開，離開我，離開你曾經贊過好美的我。

我站在水裡，儘量地挺直自己那紅豔可人的身體，你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我，也許，那時你會發覺你畫卷的那個不是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我。可你不抬頭，你一點點地吹著那畫卷，將我渴望得到的你的氣息一點點地傾注在那黑色的蓮花上。

你忘記了，你畫那蓮花只是為了能將我留在你的身邊。

終於，你滿意地舒了一口氣，慵懶地伸了一下懶腰，或許是那荷池裡的青蛙再也受不了我的壓抑，咕咕地跳出水面，你這才想起你的面前那個我，那個依然等著你再對著它說話的我。

“噢，紅蓮，你瞧，我把你畫下來了。以後你就要留在我的身邊了。”你舉起那幅畫，你對著我笑，可我卻聽到那畫裡的黑蓮發出駭人的笑聲，我聽到它說：“紅蓮，現在他是我的了。”

不，不是的，我知道，你想要的是荷池裡的我，可是為什麼，你卻轉過身去，你慢慢地極為珍惜地將那畫卷一點點地捲起，然後捧在你的手裡，就那樣捧著往你的書房走去。不，不要，不要將它掛在那裡，它還只有我的那一半蓮魂，為了它自己，它會吸走你的魂魄。不要掛 。

（2）

夜終於深了，我搖了搖身子，終於可以變成一個女子，穿上那一身紅裙，你會喜歡的，是嗎？

“紅蓮，你不能去!”披綠袍的綠荷哥哥拉住我， “你知道，那黑蓮有你的一半蓮魂，如果它已經吸了那書生的魂魄，那功力就在你之上了。”

我回轉身，我拉著綠袍哥哥的手，我看到他的眼裡全是淚水，透過他那雙晶亮的淚眼，我看到自己那憔悴的淚臉。

“紅蓮，那書生終有一天會被那黑蓮吸完精魄，到時他就會發狂，就會把那幅黑蓮圖撕掉，那你的那一半蓮魂就會回來了。”綠袍哥哥的聲音越來越低，他一定是看到了我眼裡的那一縷堅強，那一縷任誰也無法阻止的堅強。

你睡得好香，那黑蓮竟然已經能幻成人形，只是還不能完全地離開那畫卷，此時，它正俯下身貪婪地吸著你的精魄，每吸一次，你的身體就會劇烈地抽搐一下，你的臉痛苦地扭曲著。

“紅蓮，你明知道你現在鬥不過我，還來送死。”黑蓮用手抹了抹嘴，那副無限回味的樣子是那麼地醜陋。

我站在你身邊，看著你終於停止了那抽搐，你的嘴角竟然露出一絲笑容，你是在夢裡又見到我了嗎？

“紅蓮，來，讓我再將你吸乾，這樣，我就可以從這該死的畫卷裡走出來了，我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

我像沒聽到它說的話一樣，靜靜地坐在你的身旁，低頭，輕輕觸碰你那潔淨的臉。書生，你一定是不記得了，不記得三個月前，你撿起的那一根被折斷的蓮蓬，你一定忘記了你將它重新養在荷池時對她說的話了。可我記得，我記得你說的每一個字，因為，當你的手將我輕輕捧起，將我牢牢綁在我斷了的荷頸上時，我已經將你的那句話刻在了心底。

“一朵芙渠，開過尚盈盈。好好地活著，你一定會是最美的那朵紅蓮。”

“他不記得你了，他現在的眼裡只有我，等我吸乾他的精魄，他就可以去做你的花肥了，那

時候你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那黑蓮放肆地笑著，朝著我揮動著它那雙漆黑的手。

我閃過，從身上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

“紅蓮，你可別忘記了，我現在可是吸了書生的精魄，你的一半蓮魂根本鬥不過我。”

我知道，綠袍哥哥早就告訴過我，可是那又如何。你忘記了嗎？你的那蓮魂是我給的，我若不在，你的那蓮魂自然也就消失怠淨了。知道嗎？醜陋的黑蓮。

“你笑什麼，你都要輸了，還笑。紅蓮，你瘋了嗎？你真的瘋了嗎？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我笑著，笑著看著自己將那把匕首刺進心窩，笑著看著畫卷上的畫蓮驚慌地叫著，然後一點點地消失。我笑著，用盡最後的力量，看著看那依然在熟睡的書生，他睡著的樣子真好看。

（3）

“咦，是誰幫我把這蓮花塗紅了?”書生醒來，揉著眼睛，不敢相信，“不過，說真的，你還是穿上這身紅衣漂亮。”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然後心滿意足地又埋頭到那山一般的竹簡裡。

我立在那裡，立在那小小的畫卷裡，靜靜地看著他。

即使不能再出這畫卷，即使要再修行個千年，又能如何?

書生，我又看到你的笑臉了，那就足夠了，知道嗎?